慧根佛怒谁年少

陈草旭变

根慧佛怒谁年少

一
推延是20年前的一个初冬。忘记在什么街区，哪家饭店，只记得我和同学及家人吃火锅，大排档的那种，熙熙攘攘，儿子只有四岁左右吧。并不繁华而热闹的城市周末，街道上人拥人来 ，在明暗不一的街灯下，或冷或暖色的灯光中 ，几乎忘记有什么不曾断绝的黑暗 ，也没有现在的雅兴， 驻足寻月，遥觅星辰 ，而只是从此光域到彼明界 。
排档的大棚下，两家人说笑着围桌而坐 ，我抱着儿子让他看我背后的世界，自顾自和同学说话 ，两个漂亮的妇人点锅点菜。一锅台即一小世界，著名的这家排档单元，没有想三千大千世界，大家独有自己的小乾坤 ，围火而坐 ，中央热气蒸腾 。
我和同学烈酒开始对饮 ，劝女人们喝了一杯，任他们和孩子以吃为主 ，不过羊肉豆皮儿，粉条豆芽儿 ，香菇冬瓜土豆之类的 。那时节我尚未读《金刚经》， 和同学交谈的无非是朋友的现状 ，各自的工作和家中的老人。同情同感之处 ，唏嘘叹气 ，感慨碰杯 。
好好的纵情痛饮 ，忽然之间，听到妻子怀中的儿子悲痛的大哭起来 。连忙起身 ，怎么了儿子？怎么了？我抱过来问他，也是问自己 。却很快明白，是同学的妻子把磁盘中摆动的乌亮的泥鳅，夹放到了烈滚的汤锅，触及到了我的儿子，触及到他不知何来的悲悯 。
我一边给大家说没事儿没事儿 ，一边抱起他， 离开灯火通明的屠场。到附近的小超市，买点儿水果甜点，以安抚受到惊吓的幼稚小心 。幼稚的心真的需要安抚，是谁的心足够大足够厚足够强呢，或者什么时候什么节点，强大而厚实？传说的强大和厚实？
儿子渐渐长大 ，亲朋好友谈及他的性格和前途时，总是担忧儿子不如我少年时的坚韧已决狠，我只是笑笑说 ，生长的环境和时代不一样吧！他的叔父忧焚的则是，他长大之后，是否能尊严的生存和生活 。我自以为是的说 ，昱弟，你没看到他的善良吗 ？他有慧根啊。

二
他七八岁的时候 ，我的学生送来了一台鱼缸，齐肩之高，说是关于家居风水的事情，而且神叨叨的说 ：鱼缸我送 ，里面的鱼要自己买啊！于是，妻儿到城西花草鱼市买回了五条热带鱼 ，其中两尾黑红，两尾赤红，皆三寸之长。儿子开心的站在矮凳上，愉悦地欣赏着蓝底而映照成彩色的清水中，摇曳的水草间，翻滚着氧气泡的水面下，那欢乐的鱼儿，蹁蹁的来，跹跹的去。看着儿子幼小的背影，真的欣慰我有好的学生，也是我好的兄弟 。
但是，不久，一尾黑红鱼死掉了。在一个清晨，翻尸在气泡仍然滚涌的水面，儿子似乎没有察觉，待到放学回来发现，有些奇怪的问鱼的失踪 ， 我轻描淡写的说是缺氧死掉了 。儿子默不作声 ，写完作业，又站在凳子上观看那个水族的世界 。
那些天工作忙，待到周末也去看小小的宇宙 ，发现那只眼睛塌陷的黑红色的鱼不见了 ，还有那唯一的黑白条纹相间的最小热带鱼，“斑马线”也不见了 。儿子也没来观看他的挚爱所在，而是在他的房间默默的写作业 。我不敢打扰，悄悄的去厨房做饭吧。
夜里询问，妻子才告诉我 。第一条黑红色鱼的死，是被“斑马线”咬死的 ，我们都没有发现 ，这条黑红色的鱼眼睛也是被“斑马线”吃掉的。黑红色的鱼被咬死之后 ，“斑马线”上下追逐，正在吞噬鱼尸的另一只眼珠，被儿子发现的。我的骄儿顿时，顿时振发雷霆之怒，搬来高凳，伸擘水界，逮住罪恶，一惩泄愤 。
唉，我家那时的灯光是冷色的吗？我又在哪里呢 ？只是妻子听到儿子在客厅狠狠的自语，过去看时是，儿子摔死了那条吞噬黑红鱼眼珠的“斑马线”， 摔死了那条“斑马线”的热带鱼，下楼丢到垃圾桶里 ，而且小心翼翼捞出那具被杀害的尸体，埋在我们小区楼下的花坛里 。

三
送别的方式有很多，入土为葬是普通不过的 。那年的春天，他在健康路小学上学，有八岁吧，我在同一个大院的教体局上班 。同路回家，路沿发现有卖雏鸡的，嫩黄的啾啾喳喳的小生灵，在温暖的阳光下更为可爱 ，尽管我知道它们的死 ，却还是拗不过儿子清亮而怜的眼神，便买了两只 。
当然， 安居在儿子卧室的小生命，第二天，其中的一个便夭折了 。我安慰儿子说，它的命不硬，身体弱，我们把它埋掉吧，也许那也是睡觉了吧 。我们选择好花坛 ，挖很深的坑穴，埋葬后还立了记号 ，上面种植了一株小黄杨；到现在，那株三寸高的小黄杨，仿佛还在春风中，瑟瑟颤动。
然而，没有想到的另一只雏鸡，一天一天竟然存活了下来 。腿长了， 直立了；羽生了，脱嫩黄；胸挺了，胫伸了，赳赳然；赳赳童稚小少年。儿子和它嬉戏， 它跟在儿子的腿脚 ，卧室客厅， 厨间阳台，勇武的追。不觉间长大了，那天竟跳到窗口的冷气机上 ，伸勃子嘶哑地鸣叫，家里容不下了 ，长大了，容不下了，便劝说着送去儿子的外公家 。
这段奇遇，启发我写了一篇小说 《神雉流泉飞》。当然，这只雄鸡在郊外的农舍，羽翼丰满，昂然奋扬，遇到了生人做客，还会扎翅驱逐。翌年一个节日回去，它竟然不像过去那样被儿子抱着哄着，反而驱啄儿子，被儿子呵斥着离开 。
这只攻击型的雄鸡，不知是否明白恩仇远近，或者忘记了自己的幼年童年，但终归，在一个清明之前的夜里，死掉了。岳父听到院里的打斗声 ，晨起究竟，发现僵卧在梨花树下的遗体，雄鸡的脖颈上有个血洞，是被什么咬死的 。附近的人们都知道 ，院子前的菜地里，水井旁那棵巨大的杨树上，有一条大蛇 ，应该是龙凤相斗，凤死矣。

四
待到儿子初中之后，我们不能同行，他自己骑车去回 。做父亲的没有出息吧，仍然不放心他，每天做午饭，无论是蒸米还是臊子面，十一点五十先做好 ，然后在橱窗下望，等他的身影 ，如果壮壮小伙儿出现在街口过马路了 ，便开始烧菜或者下面条儿，听到钥匙与门的交集钢铁声， 刚好，午饭刚刚好 。
一个春末的中午 ，我照常做饭等他，但是左右不见他的身影，反复猜测 ，也一直没有电话 ，甚至短信也没有 。给他的妈妈打去了吗 ？是和同学在一块儿吗 ？有些忐忑的在屋里走 。突然间，电话响了，是妻子，但，不是平安的信儿 ，而是儿子 ，是儿子出事了。交警队打来电话 ，通知儿子的家长 。我震惊而要镇静 ，反复猜度和设想着，说你别哭 ，再和他们的老师和同学联系 ，有情况及时打给我 。
我一边换衣服，一边拿好身份证和钱 ，接着电话给亲朋 ，说儿子可能出事儿了 ，现在分别到儿子下学时经过的三家医院急诊处寻找  。我下楼，打车， 一边询问着妻子更详细的情况，说是在西关立交桥下，有市民报警 ，一个学生撞上了公交车，摔倒昏迷，是许昌市一中初一的学生，书包上沾满了鲜血 。
我思量着最坏的结果，在路上不停的询问亲朋寻找的情况。我没有让妻子出来 ，要她继续上班，我知道如何办 。果然在一点钟的时候，在一点钟，我们找到了他，他从许昌市中心医院的急诊处楼下，缓缓的走过来 ，我疾步上前，几乎一个高边腿摆在他的脖颈上 ；你个儿子 ，你吓死老爸 。
所幸他真的没事儿。一块儿出来的 ，还有他也是表弟的同学，包着头，扎着绷带，还有一群姨父表姐等人。原来，他和表弟一同下学，行之立交桥下，表弟个小而顽皮， 斜线撞上了一辆公交的尾部，当场头破血流，儿子见状，靠边停下自行车 ，搀扶伤者，并央请一位过路人报警 ，自己打来一辆出租，搀扶着表弟，急速的奔往最近的医院 。
我的儿子，到现在，十几年过去，到现在，也不知道你当时怎么想的 ，怎么处理的 ，事故的危急时刻？当时的出租车费 ？当时的急诊费用 ？我只知道，其后有很多你胆识相助同学的类似事情 ，也依然记得在中心医院门口，你看到我时有些畏惧的眼神 ，而我，为经常报怨你，斥责你，却有些愧怍。

撰稿：陈草旭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