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命·歹命（殷凤君）

殷凤君

　         　好命·歹命

　　               殷凤君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85岁的金有福大爷，二月二龙抬头这天却泪流满面。

　　金有福，家住龙海县城北部山区的金各庄村。年轻的时候，金有福憨厚老实，帅气的外表再加上出色的木匠手艺，赢得了十里八村众多姑娘的喜爱。但媒人介绍、父母相中的他一个都没看上。机缘巧合，有一次，他去邻村一张姓人家做家具，活计一做就是一个月。这户人家有个姑娘，名叫桂珍，长相漂亮，手脚又勤快，在一天天的接触中，两人逐渐喜欢上了对方。待家具做完了，一对有情人竟然有些恋恋不舍。临分别时，金有福鼓起勇气，向姑娘表白，桂珍姑娘含羞答应了。金有福一路哼唱着的歌曲，步履轻快，喜滋滋地回到家，把这事和父母和盘托出，急不可耐地想让父母早日去张家提亲。父母见之前给儿子介绍的姑娘有一打了都没成，这个姑娘是儿子自己看上眼的，而且儿子年龄也不小了，于是就依了儿子的意思。新媳妇过了门，勤俭持家，贤惠能干，里里外外是把好手。金有福做木匠活儿，收入也不少。婚后夫妻恩爱，鲜有拌嘴，十年内陆续生了大龙、二龙、大凤、二凤两儿两女，村里人都羡慕他，说金有福命好。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这些年来金有福家的小日子过得确实不错。期间家里先后盖了六间宽敞明亮的平房，给两个儿子都娶了媳妇，两个闺女嫁的婆家条件也不错。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金有福的好命因老伴张桂珍的去世而改变。

　　那是2022年冬日的一天，天气格外寒冷。张桂珍去厕所时突发心梗，经抢救无效去世了。老伴一去世，犹如家庭失去了“顶梁柱”一般。对一辈子只会干木匠活儿，平时过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金有福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白天三餐饭对付，夜晚失眠，整日精神恍惚，导致身体每况愈下。在老伴去世两个月后，金有福思量再三，决定把儿女们都叫到家来，商量自己的养老事宜。

　　金有福开家庭会议那天，正好是农历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上午十点，金有福的儿子、媳妇、女儿、女婿陆续到齐。在有的地方墙皮已经脱落的老式平房内，金有福坐在炕头上，环视了一下屋内心思各异的孩子们，他忧心忡忡地说：“少年夫妻老来伴，这句老话说得真对啊！我和你妈的感情，你们也都知道。三个月前，你妈扔下我独自走了，我受的打击比你们任何人都大。如今我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近日，我又摔了一跤，幸好没啥大事。我把你们召集来，就是想跟你们商量一下，我想跟你们兄妹几个轮流着住，行吗？”最后一句“行吗？”金有福嗓音低沉，语气中带着一丝祈求。他说完了以后，用眼睛环视了一下孩子们，当目光与大儿媳对视时，他脸红得像小孩子一样低下了头。

　　原来在五年前，金有福的大儿子因车祸不幸去世，只剩下大儿媳妇一个人过日子。大儿媳先咳嗽了两下，略带哭腔地说道：“爸，要是您大儿子还活着，我愿意养您！可是，五年前我家那短命的大龙，因车祸走了，现在家里就我一个女人在家，伺候公公您有诸多不便。另外，我也怕别人说闲话啊！”说到此，眼泪滴滴叭叭地从大儿媳的眼眶中流出来。

　　金有福觉得大儿媳说得有道理，于是就把目光投向了二儿子。二龙说：“爸，我家的条件在兄弟姐妹当中是最困难的，况且我前年还得了脑血栓，拴在腿上，走路一瘸一拐的，还得常年吃药。爸，不是我不养你，而是我实在没能力养啊！”说完，二龙还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深深理解大儿媳妇和二儿子家庭难处的金有福，用上牙牙齿咬了咬下嘴唇。他只好把希望寄托在了生活条件相对好些的两个闺女身上。平日里，就数大闺女大凤最孝顺，几乎每周都来家看望父母，买些老人爱吃的东西，还给父母做些家务。尤其是母亲去世后，来的次数还要多些。二凤呢，是老闺女，小时候父母给她的宠爱要比哥哥姐姐们都多。金有福满心以为这两个“贴心小棉袄”能养自己。

　　金有福抱着最后的希望，满心期待地看着两个闺女问道：“大凤、二凤，我去你们两家轮着住，行不？”还没等大凤开口，大凤女婿抢先说道：“爸，大凤给你钱，给你买吃的、穿的我都没意见。但我不同意你到我家住。因为你有儿子呢，我有忌讳，你都这么大岁数了，万一死在我家，那多不吉利啊！”金有福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知道大凤家里的大事都是姑爷说了算，闺女是有其心而无其力啊。

　　此时的金有福感觉眼前一阵发黑，他把“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寄托在了他最疼爱的小闺女——二凤身上。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二凤说出的话更让他心寒：“爸，嫁出去的闺女，是泼出去的水，当初你和我妈把家产都分给两个哥哥了，我可没分到一点家产啊！按道理说，分到家产的就该赡养老人，这可是天经地义。谁分到家产谁就该养你，你可别指望我啊！”

　　见子女们这个态度，金有福老泪纵横，捶胸顿足道：“村里人都说我有好命！什么好命？那是以前，现在我只剩下歹命了呀！没想到老了却落得没人养的地步，即使生再多的儿女又有什么用啊？！”

　　二月二龙抬头，吃个春饼好兆头。然而金有福家这天却没能吃上春饼。在孩子们都阴沉着脸离开后，金有福一个人呆坐在空荡荡的屋内，听着老旧的录音机唱着民间小调《老来难》。听着听着，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老伴的身影……

　　一周后，当大凤再回家看望父亲的时候，她看见家门口停着一辆白色轿车，不用看车牌就知道那是儿子家的车。大凤快步走进屋门口，惊喜地看到了如下温馨的一幕：只见父亲佝偻着腰，坐在木凳上，脖子上围着一个围裙。往老人脸上看，父亲满脸的皱纹好像都舒展开了，嘴角挂着微笑。而在城里上班的儿子孝忠手里拿着推子，正在帮父亲理发。四岁的小孙女拍着手，用稚嫩的语调说唱着：“对老人，莫要嫌，人生哪能净少年。人人都来敬老人，尊敬老人美名传……”

　　儿子孝忠看到大凤也来了，爽朗地笑着说：“妈，我已经和我媳妇商量好了，等我给姥爷理完发，就把他接到我家去！”金有福听到这话，从围裙里伸出手，对闺女竖起大拇指说：“大凤啊，你生了个好儿子啊！我这个老头子有好命啊！”说完这话，金有福竟然喜极而泣……（2335字）

　　                   2024.5.16

端木范商（赵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