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钵（童话）

胡原发

衣钵

一、不听话的孩子

王哈哈的妻子就要分娩了。王哈哈站在门口，看着谁第一个从路上经过。因为这里的习俗是，第一个经过的人，就是“逢生”的人，这个人将成为孩子的教父，或者教母。
远远地，一个官员骑着马过来了，王哈哈急得直跺左脚，忙朝妻子喊：“快把孩子生出来，快把孩子生出来！”他妻子狠命用力，可是孩子就是没有出来。眼看着官员骑着高头大马，嘚嘚地从门前经过，又一道烟远去，王哈哈气得直跺右脚，道：“好没出息的婆娘！”
他妻子在床上伤心地说：“这怪得了我么？”
“唉，是不能怪你。”王哈哈气得双脚齐跺——其实就是跳了起来——道：“好不听话的孩子！”

二、王哈哈气得双脚齐跺

远远地，一个富商押着商队过来了，王哈哈急得直跺左脚，忙朝妻子喊：“快把孩子生出来，快把孩子生出来！”他妻子狠命用力，可是孩子就是没有出来。眼看着富商和他的商队，热热闹闹地从门前经过，又闹闹嚷嚷远去，王哈哈气得直跺右脚，道：“好没出息的婆娘！”
他妻子在床上伤心地说：“这怪得了我么？”
“唉，是不能怪你。”王哈哈气得双脚齐跺——其实就是跳了起来——道：“好不听话的孩子！”
远远地，一个英俊的书生过来了，王哈哈急得直跺左脚，忙朝妻子喊：“快把孩子生出来，快把孩子生出来！”他妻子狠命用力，可是孩子就是没有出来。眼看着书生从从容容地从门前经过，又潇潇洒洒远去，王哈哈气得直跺右脚，道：“好没出息的婆娘！”
他妻子在床上伤心地说：“这怪得了我么？”
“唉，是不能怪你。”王哈哈气得双脚齐跺——其实就是跳了起来——道：“好不听话的孩子！”

三、孩子生出来了

远远地，一个衣着破烂的乞丐过来了，王哈哈急得直跺左脚，忙朝妻子喊：“别把孩子生出来，别把孩子生出来！”
他妻子赶紧闭了嘴，一声也不吭，可是，那孩子在这个时候出来了，发出一阵响亮的哭声。
王哈哈气得直跺右脚，道：“好没出息的婆娘！”
他妻子在床上伤心地说：“这怪得了我么？”
王哈哈气得双脚齐跺——其实就是跳了起来——道：“好不听话的孩子！要你出来的时候，你不出来；不要你出来的时候，你却跑出来！”

四、乞丐

没办法，王哈哈只得把乞丐请进屋，让他做了孩子的教父。
乞丐也不客气，大模大样地吃了主人煮的荷包蛋。临走的时候，取下头上的草帽，对王哈哈道：“我把草帽送给孩子。”
王哈哈不屑地问：“这顶草帽有什么用？”
乞丐道：“草帽的用处可大了：晴天可以遮太阳，雨天可以挡雨。”
乞丐又把手中的破碗拿出来，对王哈哈道：“我把这个碗送给孩子。”
王哈哈不屑地问：“这破碗有什么用？”
乞丐道：“破碗的用处可大了：它可以为你提供食物。”
乞丐把手中的打狗棒拿出来，对王哈哈道：“我把这根棒送给孩子。”
王哈哈不屑地问：“这棒有什么用？”
乞丐道：“棒的用处可大了：它可以打狗呀。”
乞丐最后空着双手，对王哈哈道：“我还有几句话，要留给你儿子：
落盘菜，摇壶酒，
天南海北任我走。
盘龙大棍挽在手，
打遍天下咬人的狗。”
王哈哈气得嘴唇都乌了，对乞丐道：“你还有什么狗屁要放？”
乞丐也不恼，笑吟吟地道：“我把衣钵都传给了孩子，我就不用当乞丐了！”
王哈哈大怒，对乞丐道：“你赶紧从我这屋子里滚出去！”
乞丐一点也不生气，他仿佛早就知道，王哈哈会这样对待他。他笑嘻嘻地对王哈哈道：“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东西送给孩子了，我只好再送他一个名字——这孩子是个男孩——就叫王乞儿吧。”

五、王乞儿出门

王哈哈很讨厌王乞儿。等到王乞儿长到三岁那年，王哈哈就把他撵出了家门。临出门的时候，王哈哈把草帽拿出来，对王乞儿说：“这是你教父送你的草帽，你拿去吧。”
王乞儿不懂地问：“这顶草帽有什么用？”
王哈哈道：“草帽的用处可大了：晴天可以遮太阳，雨天可以挡雨。”
王哈哈把破碗拿出来，对王乞儿说：“这是你教父送你的破碗，你拿去吧。”
王乞儿不懂地问：“这破碗有什么用？”
王哈哈道：“破碗的用处可大了：它可以为你提供食物。”
王哈哈把打狗棒拿出来，对王乞儿说：“这是你教父送你的打狗棒，你拿去吧。”
王乞儿不懂地问：“这打狗棒有什么用？”
王哈哈道：“打狗棒的用处可大了：它可以打狗呀。”
最后，王哈哈对王乞儿道：“我把这些行头都给了你，你就不用再当我的儿子了！”
王乞儿道：“为什么呀？”
王哈哈大怒道：“因为你一生下来就逗我生气，你现在赶紧从我这屋子里滚出去！”
王乞儿一点也不生气，他仿佛早就知道，王哈哈会这样对待他。他笑嘻嘻地对王哈哈道：“那么我现在就走了，我要去当一个快乐的小乞丐了。”

六、听话的孩子

把王乞儿撵出了家门，王哈哈的妻子很快就又怀上了孩子。这一天王哈哈的妻子就要分娩了。王哈哈站在门口，看着谁第一个路上经过。他想，这回，我一定要给我的孩子找一个满意的教父，或者教母。
远远地，一个农民挑着担子过来了，王哈哈急得直跺左脚，忙朝妻子喊：“别把孩子生出来，别把孩子生出来！”
他妻子赶紧闭了嘴，一声也不吭，一点力也不用。眼看着农民挑着担，气喘吁吁地从门前经过，又一步一步远去，王哈哈高兴得直跺右脚，道：“好样的，老婆！那个农民已经走远了。”
他妻子在床上说：“只要你不骂我没出息，我就知足啦。”
王哈哈高兴得双脚齐跺——其实就是跳了起来——道：“好听话的孩子，他硬是呆在娘的肚子里没出来！”
远远地，一个衣着破烂的乞丐过来了，王哈哈急得直跺左脚，忙朝妻子喊：“别把孩子生出来，别把孩子生出来！”他妻子赶紧闭了嘴，一声也不吭，一点力也不用。眼看着乞丐拄着棍，弓着腰从门前经过，又一步一回头远去，王哈哈高兴得直跺右脚，道：“好样的，老婆！那个乞丐已经走远了。”
他妻子在床上说：“只要你不骂我没出息，我就知足啦。”
王哈哈高兴得双脚齐跺——其实就是跳了起来——道：“好听话的孩子，他硬是呆在娘的肚子里没出来！”
远远地，一个衣着华丽的富商押着商队过来了，王哈哈急得直跺左脚，忙朝妻子喊：“快把孩子生出来，快把孩子生出来！”他的妻子也用力，孩子就生出来了，发出一阵响亮的哭声。王哈哈高兴得直跺右脚，道：“好样的，老婆！那个富商和他的商队已经走过来了。”
他妻子在床上说：“只要你不骂我没出息，我就知足啦。”
王哈哈高兴得双脚齐跺——其实就是跳了起来——道：“好听话的孩子，他硬是在关键的时刻就出来了！”

七、倒插门女婿

王哈哈高高兴兴地把富商和他的商队请进屋，让富商做了孩子的教父。富商临走的时候，送给孩子大量的珠宝和钱财，最后还送给孩子一个名字，这孩子是个女孩，就叫王桂花。
王哈哈从此过上了非常富裕的生活。他们夫妻俩对王桂花特别喜爱，要知道，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女儿，才给这个家庭带来了巨大的变化呀。
十八年后，王桂花到了成婚的年龄。许多年轻人都想成为王哈哈的倒插门女婿，都没有被王哈哈看中。这一天，一个青年来到王哈哈家，表示愿意成为他的女婿。王哈哈道：“你有什么本领？”
青年道：“我的鼻子很灵，能够找到你藏的任何东西。”说完，就用鼻子闻了闻，指着院子里的一棵核桃树说：
“这棵树的下面埋着一具尸体。”
王哈哈吓了一跳，道：“不可能！”
青年道：“不过你别惊慌，这不是人的尸体，而是一具猫的尸体。”
王哈哈不信，叫人拿来挖锄，青年果然从树下掘出一具猫尸来。
青年的鼻子又动了一动，对王哈哈道：“我还知道，你在哪一个地方埋了一坛银子。”
王哈哈的脸色大变，道：“不可能！我根本就没有埋银子！”
青年道：“要是你没有埋银子，那么我挖银子出来就归我，好吗？”
王哈哈道：“这个……”
青年指着后院道：“银子应该在那儿。”说着，就拿挖锄朝后院走去。王哈哈只得跟在青年的后面。青年到了后院，又用鼻子闻了闻，就非常肯定地在一个地方停下来，用挖锄挖下去。
王哈哈叫起来：“停！”
青年道：“怎么？”
王哈哈红着脸道：“那儿的确有一坛银子，那是——，那是我埋的。”
王哈哈只得把青年让进屋里，请他喝酒。说实在的，他不喜欢这个青年，更不愿意让他成为自己的女婿。但他又不敢惹他。
青年在喝酒的时候，突然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匕首，他把匕首插进一大块鸡肉里，将鸡肉挑起来，对王哈哈道：“请允许我敬你一块肉。”
王哈哈吓了一跳，道：“怎么？”
青年道：“请你把嘴张开！”
王哈哈心想，万一我在吃肉的时候，他把匕首朝前那么一送，我还会有命么？于是道：“多谢，多谢！——这么大一块肉，我怕是一口吃不了。”
青年把匕首和匕首上的肉交到王哈哈手里，道：“既然你吃不了，那么你就用它敬我！”
王哈哈把匕首握在手里，手就抖个不停。他心里想，看来这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无伤虎意，虎有吃我心，我何不趁此机会，结果了他！想到这儿，就对青年道：“那么我敬你！”
王哈哈说完，就把匕首朝青年张开的嘴巴送去，他这回是发了狠的，要借此机会，把青年刺死！谁知肉刚进入青年嘴里，青年便猛地一下，连肉带匕首，都咬住了。王哈哈握着匕首，用力往前一送，却送不动了；慌忙之中，向后一扯，也扯不动！
青年的脸往左一摆，王哈哈就感到一股劲力传来；青年的脸再往右一摆，王哈哈不由自主地就把手松开了！
青年微微一笑，咀嚼一番，把肉吞下；匕首还在他的嘴里。他这才说了句话：“这匕首的味道，也不错呀。”只听一阵铁片碎裂的声音从他的齿缝间传出来。
青年居然把匕首也嚼碎，吃了！
王哈哈吓得面无人色。
青年看着王哈哈，阴森森地道：“我做你的女婿，够格么？”
王哈哈连忙道：“够，够格！”

八、扫地出门

女婿是个厉害角色。新婚的第二天早晨，女婿很早就起了床，他在院子里东闻闻，西闻闻，就把王哈哈藏金银财宝的地点都找了出来。他拿着挖锄就开挖。
王哈哈见了，急道：“别挖！”
女婿道：“为什么？”
王哈哈道：“那是我花了这一辈子的心血积攒起来的啊。”
女婿冷笑道：“你不是对我说，王桂花是你这一辈子的心血培养出来的么？——你哪有这么多的心血！”
王哈哈只得跟女婿撕破了脸皮，叫道：“那是我的财宝！”
女婿仰天大笑道：“你好糊涂！我既然成了你的女婿，那么你的就是我的。你现在已经老啦，用不着这么多的财宝了，我这是替你保管呀。”
王哈哈还要说话，女婿就拿挖锄对准了他的脖子，道：“老东西，你再在这儿胡搅蛮缠，我就从这儿把你的脑袋切下来！”
王哈哈不敢再说什么，眼睁睁看着女婿把大坛大坛的金银财宝挖出来，搬到新房里去了。
王哈哈哭道：“我这真是引郎（狼）入室呀……！”
这还没完。女婿厉害的招数还在后头。
吃饭了，女婿对王哈哈夫妻二人道：“你们俩这么大的岁数，吃饭的时候鼻涕眼泪的，看着多恶心呀，别跟我们同桌！”
女儿王桂花听了，对女婿道：“可不能这么对待我的爸爸妈妈……”一句话没说完，就遭到女婿一顿暴打。
王哈哈夫妻两人只好端着碗，含泪走开了。
王哈哈一不小心，脚下一绊，靠在妻子身上，妻子一个趔趄，夫妻两人站立不稳，双双摔倒在地，手中的碗掉在地上。碗碎了，饭菜撒了一地。女婿皱眉道：“真是越老越没出息！把地上收拾干净！”
老夫妻俩赶紧去收拾，女婿命令道：“把地上的饭菜捡起来吃了！”
王哈哈道：“饭菜都弄脏了……”
话音未落，屁股上就挨了女婿一脚：“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你敢浪费粮食么？！”
从那天起，王哈哈夫妻二人就没有上过桌子吃饭，女婿说，怕他们再把碗摔碎，就丢给他们一个木盆当饭碗。
……青年成了王桂花的丈夫，没到一年，王哈哈夫妻二人，就被女婿撵出了家门。王哈哈成了乞丐，带着妻子讨饭，某一天，他们又冷又饿，到了一座高宅大院前，对着大门唱道：
“大哥大姐们哪,
你们都是有钱的人啊!
谁有那多余的零钱
给我这流浪的人哪

大哥大姐们哪,
你们都是有衣穿的人啊!
谁有那多余的衣服
给我这流浪的人哪

大哥大姐们哪,
你们都是有饭吃的人啊!
谁有那多余的剩饭
给我这流浪的人哪。”
他们的歌声很凄凉。大门开了，走出一个衣着华丽的男人来。王哈哈满以为是自己的歌声感动了大门里的主人，可以讨到一点东西了，谁知道就在这时，有一个沙哑的喉咙跟在他们的后面接着唱起来：
“大哥你刚出门哪
你们都是有福的人哪
你有那多余的老婆
给我这可怜的人哪！”
那男人听了，大怒，对王哈哈叫道：“滚，有多远滚多远！不然，我就打断你的腿！”王哈哈吓得连滚带爬，拉着妻子跑了。跑了老远，才停下来，抬头一看，就看见了他们的女婿。
女婿冷冷地对王哈哈道：“你知道刚才跟在你们后面唱歌的是谁吗？”
王哈哈道：“一个老乞丐。”
女婿道：“你知道他为啥要来搅你们的局吗？”
王哈哈道：“想是他怪我们抢了他的地盘……”
女婿哈哈大笑，道：“是我叫他来的。”
王哈哈道：“你真是太狠毒了！”
女婿道：“不是我狠毒，而是我嫌你们丢我的人！我告诉你们：你们从今以后，不能再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讨饭，要讨，也得滚得远远的！”

九、快乐的老乞丐

王哈哈夫妻俩含泪离开了家乡。某一天，他们又冷又饿，到了一座高宅大院前，对着大门唱道：
“大哥大姐们哪,
你们都是有钱的人啊!
谁有那多余的零钱
给我这流浪的人哪

大哥大姐们哪,
你们都是有衣穿的人啊!
谁有那多余的衣服
给我这流浪的人哪

大哥大姐们哪,
你们都是有饭吃的人啊!
谁有那多余的剩饭
给我这流浪的人哪。”
他们的歌声很凄凉。大门开了，走出一个衣着华丽的男人来。王哈哈满以为是自己的歌声感动了大门里的主人，可以讨到一点东西了，谁知道就在这时，那个男人惊叫了起来：
“爸——”
王哈哈道：“你认错人了……！”
那男人接着叫：“妈——”
王哈哈的妻子道：“你认错人……！”
那男人道：“我没有认错，你们就是我的爸爸和妈妈呀！”
王哈哈道：“你是——”
那男人道：“我是王乞儿呀！”
王哈哈道：“你不是当乞丐了么，怎么会在这儿？”
“我早就不当乞丐了，”王乞儿指着那高宅大院，道，“这就是我的家。爸，妈，进来呀！”
王哈哈道：“我是没脸进你的家门了。我只求你把几样东西给我。”
王乞儿道：“爸，你讲。”
王哈哈道：“把你教父当年送你的草帽，给我吧。”
王乞儿道：“你要那顶草帽有什么用？”
王哈哈道：“草帽的用处可大了：晴天可以遮太阳，雨天可以挡雨。”
王乞儿道：“好，我给你。”
王哈哈道：“把你教父当年送你的破碗，给我吧。”
王乞儿道：“你要那破碗有什么用？”
王哈哈道：“破碗的用处可大了：它可以为我提供食物。”
王乞儿道：“好，我给你。”
王哈哈道：“把你教父当年送你的打狗棒，给我吧。”
王乞儿道：“你要那打狗棒有什么用？”
王哈哈道：“打狗棒的用处可大了：它可以打狗呀。”
最后，王哈哈对王乞儿道：“你把这些行头都给了我，你我今生的债也就两清了。再见！”说完，就拉着老婆子，离开了。
王乞儿在身后道：“爸，妈，你们这是为什么呀？”
王哈哈道：“我和你妈，一起去当一对快乐的老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