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沙：地拉那雪 诗评

李锋

伊沙：地拉那雪


地拉那洁白一片
地拉那冬夜没有街灯
地拉那女播音员用北京话报时
地拉那青年爱打篮球
可是你知道吗
地拉那下雪了

那时你走在桥上
皮夹克捆着你宽宽的身量
那时你告诉一个女人
要去远方架线    马上出发
地拉那的女人也描眉
嚼口香糖含混不清地说话

地拉那的女人不会脱衣服
在房间里她端给你黑面包
你在看窗上的冰凌花
外面的球赛赛得很响
直到最后拉开了房门离去
屋里还充满她不温柔的呼吸

在地拉那的深雪里
你走完我看电影的那个晚上
那些七零八落的脚印呵
地拉那的街灯亮了
在最后一根电杆上你一动不动
黑熊般的人群和火把由小变大

没准儿你还活着
外国电影都没有尾巴
宿舍停电的夜晚
我给你打电话    遇上忙音
拿起当日的晚报
北京——地拉那电线断了

地拉那那场鹅毛雪还下吗还下吗

1988

李锋评诗

请注意此诗的创作时间，那时诗人才22岁，近三十年后收录在伊沙五卷本诗集中，作为第一卷第一首，被诗人看作诗歌生涯中艺术上能立得住的一个开端之作。我觉得惊奇而惊喜的是，伊沙一上手的诗作竟然如此之洋气！整体的艺术效果非常迷人。上来就通过连排的句式，通过对“地拉那”的四次呼唤，把读者带进异域风情，带进一种浓郁又清新的抒情氛围中。包括末尾一行对“还下吗”的反复手法，语气上摇曳绵长，完美表呈出一种情结的痴迷难醒。此诗的叙述依托是诗人早年看过的阿尔巴尼亚电影，诗人的精心裁剪让没有相同观影经历的读者一样不觉得隔膜，反而有了更广阔的想象空间，细心去读不难把握电影的故事梗概。第二人称与第三人称的交互使用使得诗歌的抒情性与客观性兼得。当诗人以“你”来称呼电影中的男主人公时，诗人自己便不自觉地置身于故事之中了，所以这里既有英雄情结的满足（牺牲与献身），也有对女人情谊淡薄的遗憾之感，所以有“地拉那的女人不会脱衣服”和“不温柔的呼吸”这样的语句。这里可以看出诗人青春期的情感想象与欲望萌动。诗歌写出了大雪的迷离感和一种并不过分的悲情。迷离到北京与地拉那难解难分，比如“地拉那女播音员用北京话报时”，这里的“北京”是虚，暗示出电影是国语配音的译制片，比如“拿起当日的晚报/北京——地拉那电线断了"，到这里又换“地拉那”是虚了，虚实的转切多么快捷高妙，想象与现实、景象与情感都打成了一片。也许诗人正是在北京的大雪中因为停电开始想象地拉那雪，想起那个“皮夹克捆着宽宽的身量”地拉那青年，凭借一个虚构的故事展现出诗人自身真切的青春记忆与内心情结，这恐怕也是不止一代人的集体记忆与情结，想起阿尔巴尼亚与中国之间从亲密到交恶的历程，这其中自有深沉的感慨！

诗人简介

伊沙，男，原名吴文健。诗人、作家、批评家、翻译家、编选家。 1966年生于四川成都。1989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现于西安外国语大学中文学院任教。出版著、译、编一百余部作品。获美国亨利•鲁斯基金会中文诗歌奖金、韩国“亚洲诗人奖”以及中国国内数十项诗歌奖项。应邀出席瑞典第16届奈舍国际诗歌节、荷兰第38届鹿特丹国际诗歌节、英国第20届奥尔德堡国际诗歌节、马其顿第50届斯特鲁加国际诗歌节、中国第二、三、四、五届青海湖国际诗歌节、第二届澳门文学节、美国佛蒙特创作中心驻站作家、美国亚利桑那大学为其举办的朗诵会、奥地利两校一刊为其举办的朗诵会与研讨会等国际交流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