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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涌边塞 (四)

隐逸传 by 羽佳一鸣

2023-5-28 15:37

随着马蹄和喊叫声渐远,尤七斤起来凑近凌霜霜小声说:“小姐,咋办?抓我们的。”凌霜霜狠狠瞪他一眼,他立马坐回去,低下头不敢说话。

小泥鳅简单点几个菜让伙计下去,喝几口茶才压低声音跟黄诚诚商量:“看来,延安卫那伙人不简单啊,把陕西行都司都给惊动了。”

“那又如何?那些酒囊饭袋还能奈何得了我们?”凌霜霜不以为然的接住小泥鳅的话。

“问题不在于能否奈何我们,而是巴丹木那些人。”蝶舞淡淡的说,“记得吴老爷子和先生闲谈时曾说过,陕西行都司管辖着关西道十七卫,光精兵就有近十万人。”

“不至于那么严重吧?”小泥鳅的心提起来,“朝廷会为十来个羌人大动干戈?”

“也未必是朝廷。”蝶舞又说,“如果按朝廷规制,查察假冒刑部官差该是三法司的责任,最不济也会责成各州府完成。现在呢?”

“要这么说就再明显不过,肯定是这个狗屁行都司自作主张,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黄诚诚说。

凌霜霜急了,看着蝶舞喃喃的说:“那怎么办?咱们可不能不管,听巴丹木说他们家乡很穷!很可怜!蝶姐姐,你说怎么办啊?”

“先吃饭,不行了就连夜出城,回去看先生怎么说。”蝶舞依然平静。

“出城?”赫连莹莹诧异地看着蝶舞,“蝶姐姐,咱几个翻城墙应该不难,你看他们。”说着扫一眼尤氏兄弟,“他们能翻过去?”

尤九斤也睁大眼睛嚷:“就是啊,蝶姑娘,我们这块头可爬——”

“别吵吵!”凌霜霜狠狠瞪一眼尤九斤,“蝶姐姐肯定有办法。”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蝶舞,她却淡淡地摇头说:“没有,他们那么重,只怕先生才能把他们拎上城墙。”

“没有关系,找条绳子我们自己爬。”尤七斤憨憨的说。

“这里是边关城墙,高不说,到处都是兵,没等你爬上去就能把你射成刺猬。”赫连莹莹瞥了尤七斤一眼,他又迅速把头低下去。

说话间跑堂伙计端着托盘上楼,蝶舞淡然一笑说:“不着急,饭来了,先吃饭,吃完饭再商量。”

整整一天半没有好好吃饭,尤氏兄弟看到饭的瞬间就把一切撇到脑后了,埋头大吃起来。小泥鳅却禁不住想接下来的事,纵然把尤氏兄弟弄出城又能怎么样?下面的两千多里靠两条腿跑?他们还是受不了。如果大家暂时匿藏在城里,由他或蝶舞单独回去找先生求助,凭他们的身法五天内回到黑山湾应该不是很难。巴丹木他们究竟还惹了谁?单纯烧铁冶所的原因京城肯定派人处理,只是讯息往返京城没有两个月压根儿过不来。陕西行都司怎么插的手?会用什么办法对付他们?会不会也像州府贴个告示了事?

大约申时末,他们这顿饭即将结束的时候。楼下来了一辆双辕青缦马车,前后有十几个军兵,车厢两侧是四个丫鬟、两个家丁。车子停在正门口,一位三十上下模样标致的年轻妇人下车进得月楼,身后跟着两个家丁、四个丫鬟、六个军兵。经过二楼往三楼的拐弯处,那位妇人不经意的扫一眼他们,瞬间把眼睛睁大停在那里看小泥鳅,有丫鬟提醒才继续上楼。

黄诚诚在这方面可谓经验丰富,马上凑近小泥鳅调侃似的说:“看到没,八成是相中你了。”

小泥鳅用胳膊肘碰一下黄诚诚说:“黄兄不要胡说八道。让人听到了不好。”其实,他是不希望蝶舞误会,把他和黄诚诚归为风流倜傥一类。

“就会胡说八道,都把小泥鳅带坏了。小泥鳅才不像你满脑子的污秽,那女人明显是个有夫之妇。”凌霜霜说完,狠狠瞪黄诚诚一眼。

“我没有教兄弟什么,就是把看到的事情为兄弟分析一下。”黄诚诚站起来冲伙计摆手喊:“伙计续茶!”扭头继续解释,“随你信不信,我绝对不会把兄弟往偏的带。”

话音未落,一个丫鬟从楼梯走下来,径直来到小泥鳅身后作个万福,低声说:“这位公子请了!我家夫人想请公子借一步说话。”

“啊?不,不会吧?”小泥鳅的脸腾一下红到脖根,看看黄诚诚看看蝶舞,舌头也不利索了,“在,在下与你,你,你家夫人素,素,素,素不相识,她,她同,同我有,有甚,甚话可说?”

丫鬟仍旧低头说:“奴婢不知,请公子随奴婢上去问我家夫人便知。”

“在下,在下——”小泥鳅说着又看向蝶舞,“蝶,蝶舞,你,你随我一起上,上去好吗?”

“人家夫人找你说话,我去作甚?”蝶舞淡淡的拒绝。

“你怕什么?光天化日的,你还怕她一个妇道人家吃了你不成?”凌霜霜站了起来,“走吧,我陪你去。”

“回这位小姐的话,我家夫人只让奴婢请这位公子前去。”丫鬟又冲凌霜霜作个万福。

凌霜霜瞪她一眼刚要往下坐,小泥鳅连忙接上:“那,那就麻烦姑娘回,回复你家夫人好了,没,没有人陪,在,在下不,不会去。”

“既然如此,两位请吧。”丫鬟又是一个侧身万福,迈着小碎步往楼梯跟前走,到楼梯口见他们没有跟又停下看着小泥鳅。

小泥鳅的脑子早已经凌乱不堪,脑子里净是“无不知”说平里提到的深闺怨妇调戏小书生、有龙阳之癖的官宦派家奴悄悄踅摸优伶。凌霜霜反而很大气,过去拉住小泥鳅往楼梯走。在她看来那位夫人就是相中小泥鳅,有可能想把妹妹或侄女许给他。她当然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因为赫连莹莹早就喜欢他,她肯定得帮赫连莹莹扫清对手,也不枉大家姐妹一场,更何况打小跟着她小姐长小姐短的伺候着。

三楼是五个布置奢华的套间,里面除了精美家具、摆设,屏风后还配有软塌、茶具、香炉、洗漱用品,墙上挂着名人字画。二人随丫鬟来到通道顶头的牡丹阁,丫鬟推门让二人进去,随即摆手带着门口的家丁和军兵到楼梯口。夫人看到他们进门先是一愣,然后微微一笑迎过来,先大方的作了个万福才柔声说:“二位里面请。冒昧之处尚请二位海涵。”说着话把他们让进屏风后的套间里。

凌霜霜不客气的坐在上垂手位置,小泥鳅先腼腆的拱手说声“夫人客气了”,才缓步过去坐在凌霜霜旁边。夫人先到门口把门掩上,又走到两人对面颔首浅笑,才在下垂手落座,坐下后又开始上一眼下一眼打量小泥鳅。小泥鳅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拱手说:“不知夫人找在下来有何垂示?”

“哦——”夫人略微沉吟说,“敢问小兄弟贵姓?姓练还是姓唐?”

小泥鳅摇摇头说:“在下不过一个山野村夫,哪有什么贵姓,夫人叫在下小泥鳅即可。”

“哦?姓晓?”夫人现出满脸诧异。

“不是,乡野之人无所谓姓氏,在下的爷爷是江上渔家,图方便为在下取名小泥鳅。”小泥鳅淡淡的说。他小时候也不止一次问爷爷为什么没有姓名字号,爷爷总说他就是江里的泥鳅,自由快活才重要,是不是高贵鱼种根本不重要。他起初很不理解,稍微长大些才明白那叫小隐隐于野,做大事成大名要付出大的代价。爷爷追求的就是简单自在,吃穿好坏从不在乎,身外的得失也不在乎,就像他知道的“无不知”姓袁、他爷爷姓喻或渔、澄静叔叔姓白,问别的他们也不会说,净是给自己添烦恼。

“哦?这样啊?”夫人略显诧异,眼睛仍在小泥鳅脸上端详,“听闻江湖上有位叫奔雷掌的唐忠唐大侠,是小兄弟什么人?”

“不认识,在下刚说了,在下不过是渔家孩子,哪知道什么江湖?”小泥鳅还真听说过唐忠这名字,是在“无不知”的说平里,好像是多年前京城一个知名镖师。

“原来如此。”夫人脸上又露出浅浅的笑容。

“是的,夫人若无其他要说,在下告辞了。”小泥鳅再次拱手。

“小兄弟切莫着急,请坐,喝杯清茶。”夫人的嘴角仍然微微上翘,看他坐下后轻柔的说:“小兄弟,可否容奴家给你们讲个故事?”

“他已经说过了不认识你说的人,那就说明你认错人了,为啥还要听你讲故事?你究竟是谁?”凌霜霜不情愿的看着夫人。

“这位妹妹请不要动气,奴家是谁其实并不重要,你们只需知道奴家对你们绝无恶意。”夫人优雅地看着凌霜霜说,“如果你们听完奴家说的故事还是执意要离去,奴家绝不勉强。”

凌霜霜又和小泥鳅对视一眼,发觉他逐渐平静,就把手一扬说:“那好,你说吧。”说完端起旁边的茶盏,揭开盖子看茶色鲜绿汤底清澈明亮,禁不住轻轻喝了一口,那股醇香瞬间触动她的味觉。她虽然不会欣赏这种来自姑苏天池的碧螺春,却已经被茶味吸引住。放下茶盏,她又从果盘里拿起个柑橘,剥开自顾自吃起来。

“话说在二十年前,临江府新淦县三洲镇有个叫练家村的村子,满村四百多户皆是练姓。”夫人若有所思地说,“其中有个名安字梓凝的,时任吏部左侍郎。因不满暴君弑亲夺位还假仁假义说效法周公辅佐成王,奋而在朝堂斥责昏君,蘸口中血书下“成王安在”四字,结果被暴君处以五马分尸之刑,练家在京家眷尽数被诛。年方九岁的长子次女练盈因贪玩忘返捡得一命,幸得其祖同乡徐大人怜悯,遣家奴送她回新淦老家。孰知暴君早已派鹰犬、爪牙至练家村,将练氏九族内男丁一百五十余口悉数诛杀,门内妇女三百七十余口被流放戍边。九岁的练盈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实在无处可去,便沿途乞讨着到边关寻找被流放的亲人,几度在死亡边缘挣扎。或许是先祖保佑,当她历时两年进入肃州界时,恰遇在肃州经商的定远布商周员外夫妇。老两口因膝下四子无女,又见她孤苦无依,便她收为义女。练盈遂改名周英莲,日间随着义父义母在布庄做事,晚间学习诗书音律,闲暇时四下打探练氏族人。十八岁那年,二义兄升任北平道监察御史,接义父义母去北平养老。她虽不情愿但不忍伤二老的心,便随他们重回关内。两年后一天,有位定远同乡探望义兄及二老,在内堂看到她欲纳她为妾,二老和义兄皆不舍,当即婉言拒之。她听嫂子说那人是新任甘肃镇总兵官费瑍,当即想到可以趁机再返回关外寻找失散的亲人,连夜求见二老,以照顾肃州布庄生意为名下嫁为妾。成婚那天,她方知费瑍乃是当朝皇帝做藩王时的爱将,虽说不是直接的灭门仇人,却是为仇人操刀的心腹。但为了寻找失散亲人,她毅然跟他走。”

“她随费瑍返任途中前往西宁卫拜望西宁侯,闲暇逛城北七星泉时偶遇三婶的婢子秋红,方知当年事宜。原来流放的亲人来此途中便有多半因病或被官兵折磨而亡故,侥幸存活的散落西宁卫偏远地方。”夫人说到这忽然面露欣然,深情地看着小泥鳅,“秋红告诉她一个让人振奋的讯息,原来练氏一族尚有血脉散于民间,那便是三叔家幼子练震,当年尚不满两岁。在练家村被围之前,有位叫奔雷掌唐忠的大侠先到一步,欲救练家村人避过此劫。可他们尚未动身大军便至,三叔夫妇恳请唐大侠带走练震,方保练氏唯一的血脉。数年过去,她仍跟随夫君在边关任上,几乎寻遍甘肃镇十二卫及周边,也没有半点堂弟的音讯。所幸苍天有眼,一个偶然的机会,她终于得见堂弟,他已然长大成人,颇具三叔当年的风姿。只可惜他到如今尚不知自己乃练氏血脉,亦不认一脉相连的亲堂姐。”说到这她不说了,浸满泪水的大眼睛停留在小泥鳅脸上。

这时候,小泥鳅心里有种无法形容的悲凉,他知道可能是被练家的悲惨状况所触动。他不明白这位夫人为什么给他讲这故事,他们真是素未平生。显而易见她就是故事中那位总兵小妾,也就是练御史的长子次女练盈,可她没有必要博取他这个陌生人的同情。当他与她那水汪汪的眼睛对视时,感觉心忽悠一下悬起来,似乎她眼中那些泪都是由他引发的,她内心经历的苦他也有过。

“讲完了吗?那我们也该走了,楼下还有朋友等着我们。”凌霜霜的话打断小泥鳅的思绪。他马上想到不能在这地方耽搁太久,一旦那些军兵搜查到他们住处,必然发现他们就是假刑部差官,到时候再集中兵力捉拿他们,想脱身就更难。他立刻站起身,拱手勉强微笑看着夫人说:“多谢夫人的故事,在下告辞。”

“哦?”夫人也站起来,脸上的表情迅速恢复平静,“怎么?你当真不能从故事中体会到什么?”

“不,夫人讲的故事非常感人,在下对练氏一族的遭遇深表同情。”小泥鳅说完看着凌霜霜说,“走吧,他们还等着呢。”

凌霜霜点头,起身就往外走。小泥鳅又看着夫人微微一笑,才跟在凌霜霜身后。

“奴家送二位出去。”夫人迅速跟过来,给他们开门后又说,“二位他日若是得闲,欢迎到舍下做客,就在西门内大街。”

小泥鳅回头说句“多谢夫人”,继续跟着凌霜霜顺通道往楼梯口走。夫人也陪他们往出走。

酒楼掌柜正在楼梯口和丫鬟说什么,看到夫人赶忙躬身一揖说:“小的姬三见过夫人,夫人要的菜已经备好。”

夫人颔首微笑说:“多谢姬掌柜。”随即看向旁边的丫鬟,“翠玲,你们随姬掌柜取菜。”丫鬟、家丁、军兵几乎同时躬身,然后留两个军兵在楼梯口等着,其他人和姬三下楼。那些人刚走几步她又招手说:“姬掌柜,且慢。”等姬三停在楼梯中间转身才说,“这位小兄弟是妾身故人,小兄弟及好友今后在贵宝号所有吃喝用度皆挂在总兵府账上。”

姬三躬身称是,又领着那些人继续下楼。小泥鳅不得不再次抱拳,感谢的话还没有说,顺着楼梯跑上来一个校尉,到二楼楼梯口就躬身说:“禀报二夫人,胡副总兵的人包围得月楼,说是搜查要犯。小的让他们且候在楼下。安全起见,还请二夫人尽快离开此地。”

“哦,明白,你且下去吧。”夫人摆手说。等校尉转身后就凑近小泥鳅低声说:“那些人可是为你们而来?”

小泥鳅忽然就觉得心被揪了起来,不是担心外面搜查的军兵,而是再次被夫人的语气触动,这绝不是陌生人之间能生出的关怀。他拱起手刚要说话被凌霜霜抢先:“不碍事,这些酒囊饭袋奈何不了我们。”

“弟妹切莫声张。”夫人示意凌霜霜别说话,往旁边走两步对军兵说,“你们下去,看他们是否把菜装妥当,让姬掌柜速来一趟。”两位军兵应一声跑下楼梯。她才拉着凌霜霜柔声说:“不是姐姐长他人威风,虽说那位副总兵胡童出身江湖草莽,武艺却是非常了得,仗着西宁侯撑腰在甘州肆无忌惮,连你姐丈也会让他三分。”

凌霜霜“哦”了一声低下头,说不出什么滋味,按她本能,有人把她误认做小泥鳅妻子应该很生气才对,因为她一直把小泥鳅当赫连莹莹的对象。可是她没有,非但不生气还有些许莫名的欣然,甚至能感觉到心跳加剧。直到听见小泥鳅的话:“多谢夫人关心,在下势必小心应对。”才清醒过来,抬头看着他一声不吭。

“纵然震弟你不认奴家这个亲姐姐,奴家却不能不顾我们练氏一族之独脉。你且等着!”一句话之间,夫人眉宇间竟凝聚出些许英气。

“唉,夫人,”小泥鳅真不忍心拒绝夫人,可他确定渔丈人就是他爷爷,不然他不可能长这么大没有听他们提练家的事,“在下确实不是夫人失散亲人,在下只是京口一个渔家孩子。”

“随你作何说辞,奴家绝不容你犯险。”夫人执拗的说完,又凑近凌霜霜低声说:“姐姐看得出弟妹是性情中人,你切不可由着震弟犯险。去吧,把你们的朋友请过来,姐姐设法将你们藏起来。”

凌霜霜看看夫人又看小泥鳅,忽然觉得自己的责任一下大了许多。如果小泥鳅真是练家后人,将来势必担负为族人报仇的责任,她就有必要与他同一阵线,且不论为他还是为赫连莹莹。小泥鳅没有觉察到凌霜霜的细微变化,在他看来此时没有必要多生指节,也不忍心推却夫人的盛情。所以他也凑过去说声:“还是我去吧,你们稍等。”说完快步下楼。

看小泥鳅妥协,夫人嘴角露出几丝浅笑,转身拉住凌霜霜问她叫什么、住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凌霜霜的性格本就是含蓄与率真兼有,只要别人对她七分善,她便对人八分好,所以对夫人的话一五一十回应。当然,夫人也没有问她的绰号和家里做什么营生,她自然没有提小魔女和大成教。夫人对凌霜霜说了总兵府的概况。总兵府位于西门内大街西段,前半截是衙门,后半截住家眷,从规模上仅次于行熏门内空置的肃王府。费瑍的原配夫人出身名门,不愿随他过颠沛流离的生活,一直住在定远老家。总兵府的后宅就是他们夫妇和两子一女五口人。再就是东偏院住的丫鬟婆子、厨娘,侍卫、亲兵、家丁、杂役住在前后廊房和西偏院;后花园设有假山、水榭、凉亭,水榭边有十余间长期空置的客房。只要她和练震喜欢,尽管带朋友过去住,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两人的说话语气,俨然是大姑姐与未来弟媳妇般的委婉,相得甚欢又保有一定的距离。

小泥鳅把蝶舞他们带上楼,姬三和两个军兵也上来了,说食盒已经装车,丫鬟和家丁在车旁等着。夫人冲他们点点头,让两个军兵仍旧守在楼梯口,摆手示意姬三里面说话。大家回到刚才的雅间,夫人才问姬三酒楼有没有别的门,想拜托他引领这些朋友避开外面军兵到总兵府后门见她。

姬三先恭敬的躬身称是,随即走到后窗跟前打开一扇窗,扫一眼众人笑呵呵的说:“以各位这样的身手,哪里还需要门?”

“哦,奴家急糊住了。”夫人也笑了,迈着轻盈的步子来到窗边侧身指着西北,“震弟,过来看。”

凌霜霜以外的人都不解的看小泥鳅,他略微迟疑看着蝶舞说:“晚些时候再向你们解释。”说完快步到夫人跟前看向窗外。夫人仍指着西北方与他对视一眼说:“那个圆房子下面便是一条街,沿那条街向西直走可到总兵府后门口,姐姐回去便让翠玲、翠花在门口候着。”

“多谢夫人。”小泥鳅还是觉得不妥,勉强笑着拱手看着夫人,“在下以为,我等此时不宜打扰夫人——”

“这节骨眼还说这种话?就这样说定了。”夫人打断小泥鳅的话,“切记,姐姐暂时将你当周家堂弟周常真介绍给你姐丈,周家在肃州长巷子街娘娘庙西侧有间布庄,是你和四哥常顺负责打理。此次来甘州,是与朋友结伴畅游,顺便看望姐姐、姐丈。记下了?切不可说漏嘴。”

“这——那好吧,多谢夫人成全。”小泥鳅答应。又扭头看窗外夫人刚指的圆房子,大约在西北方八九百步,与酒楼之间都是高矮凌乱的各种屋脊,就算尤八斤那样的轻功也不消半刻就能过去。

夫人冲小泥鳅拈花一笑,轻柔的说:“自家姐弟间还客套?”不等他回应就转身冲众人施个万福说:“适才怠慢之处,望诸位多担待,回府后奴家再向诸位致歉。先行告退。”

“夫人请。”“夫人客气。”蝶舞他们冲夫人抱拳。

夫人笑着往出走,到门口忽然又回来,拉着凌霜霜说:“霜霜,你同姐姐坐车,量他们不敢奈何。”

凌霜霜不好意思了,扭头看蝶舞和小泥鳅。小泥鳅觉得军兵搜查的应该是穿刑部公服的男人,她身上也没有显眼兵器,就点点头说:“去吧,应该不要紧。”凌霜霜这才跟夫人走。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出发以前,他们先做了简单安排。进入总兵府后,大家尽量不说话或少说话,尽量不与大家分散。称谓小泥鳅为周公子或常真,如果有人问都说是定远周边人,统一口径说是志同道合的武术爱好者,纯粹是出于对边关景致好奇才来甘州。

大家说完刚要跳窗子出去,姬三拍了拍小泥鳅乐呵呵说:“小老弟,从肃州来探望姐丈怎么能空手?”

小泥鳅愣了,不空手还能怎样?有军兵堵门也不方便上街买礼物。大家也不解地看向姬三,他悠然一笑说:“各位稍等,小老儿去去就来。”说完快步出房门。时间不大就小跑着回来了,手里拎着两个瓦罐、两个油布包,边递给黄诚诚和小泥鳅边催促:“这些是肃州烧酒、腊羊肉、炕羊肠。诸位快一步,官兵已经上楼。”

“好,多谢!”黄诚诚说着接过酒坛,唰一下窜出窗口近两丈,脚尖点房脊再一纵,又是两张多远,已经到酒楼隔壁的房顶。

小泥鳅刚想掏钱给姬三,尤九斤来到窗口。他担心尤氏兄弟拖后腿,转身把油布包递给赫连莹莹,右手拉尤九斤的左臂,左手摆手让尤七斤到跟前来,人却在赔笑着跟姬三说:“多谢掌柜的,改日再登门拜谢。”说完拉住尤七斤的右手腕,“噌”一下窜了出去,双脚踏空向前飞跃。

赫连莹莹也侧身向姬三点头致意,接着跳上窗口,再一纵一丈多,左脚踩右脚面借力再纵,快速追向小泥鳅他们。姬三拱手本来要说请,小泥鳅已经出去十多丈,赫连莹莹也出去了,他只好吧嗒吧嗒嘴,把目光收回到没有走的蝶舞和尤八斤脸上。蝶舞却没有看他,而是走两步靠近尤八斤,伸右手搭住尤八斤左肩膀,两个人斜着飘出去,晃晃悠悠的往前飘,就像被东南风扬起的两个纸鸢,画弧线飘向西北。

酉时七刻多一些,夫人从总兵府后宅走进前院书斋。费瑍正在冲参将谢文丰发脾气,看到夫人马上停住,勉强一笑走过来说:“这些混账快把我气死了。”谢文丰是个三十岁出头的黄脸大汉,十多年前就跟着费瑍,可以说是位忠实干将。见费瑍迎向夫人就连忙转身高揖说:“末将见过夫人,问夫人金安。”

夫人也侧身做个浅万福,微笑没有说话。费瑍转过身摆手:“算了,你回去吧,明早唤胡童来见我。”

“诺,末将告退。”谢文丰向费瑍抱拳躬身,又向夫人躬身,才退几步到门口转身出去。

“行了,咱也回后宅。”费瑍说着过去拿起披风,转身时又叹口气,“晚饭好了吗?你可要陪我饮上几杯。”

“想饮酒?今晚有人陪你。”夫人说着抿嘴浅笑一下。

“谁?”费瑍愣住。

夫人不答反问:“你猜我今天碰见谁?”

“谁?”费瑍没动地方,“这里没有熟人值得我家英莲碰见啊?不是王安那老小子来给我下套吧?”

夫人轻轻摇头说:“是常真,和几个朋友从肃州来关外玩耍,顺便看望你这姐丈。”

“哦——”费瑍所有所思的说,“是岳丈大人后街那位几叔父来着?”

“是大伯家的老幺,在肃州和四哥一起打理布庄的那个。”夫人说着往出走。

“是吗?”费瑍也跟出来,“看我这脑瓜子,都被那些混账气糊涂了。”

“哎,我说总兵老爷,”夫人边走边说,“咱之前可是说好了的,不许把你总兵衙门的事情带回去影响孩子们。”

“那是当然。”费瑍紧跟在夫人后面,“我这不是跟你发个牢骚吗?是你说发泄出来比憋着好。呵呵。”孩子似的憨笑一下把声音压低说,“这都怪行都司冯毅那老小子,招呼也不打就让文丰封城,还把胡童拉去抓什么假冒差役的羌族人。那些人也真够混账的,好像把延安府的铁冶所衙门烧了,那老小子的姐丈被活生生烧死……”

费瑍属于体型彪悍头脑灵活那种,待人宽厚、平易近人,加上出身将门,从年轻那会儿就得到燕王府重用。靖难时期他是中护卫指挥使,永乐帝登基后因功擢升为后军都督府指挥佥事。十年前平定平凉州叛乱,次年,也就是娶周英莲之前,擢升为牧守西北边塞的总兵官。权力越来越大,责任心也越来越强,掌控西北九年没有出过纰漏,可以说戎马半生居功至伟。他随夫人到后宅正洗漱,丫鬟翠玲把小泥鳅他们领进厅堂门口,他变擦脸边热情的出来招呼他们入座,显得非常亲切。

小泥鳅他们的晚饭习惯了清淡饮食,午饭也刚吃过时间不长,所以入席后都很少动筷。费瑍以为他们到总兵府拘谨,不时地端起酒劝,和他们聊定远老家,聊肃州、甘州风俗。小泥鳅对酒向来没有兴趣,为免悖费瑍的盛情,邀黄诚诚和尤氏兄弟陪费瑍喝酒。尤氏兄弟性子直,早早就喝的口齿不清,坐都坐不稳。小泥鳅正好找理由带他们下去休息。黄诚诚到底经验丰富,就陪着费瑍喝到尽兴,说起各地的风光和奇闻异事也听的费瑍频频点头,流露出羡慕的眼神。夫人对凌霜霜也是真心喜欢,频繁的给她夹菜、倒茶,饭后还送回房间聊了好长时间。

第二天吃过早饭,蝶舞和凌霜霜由翠玲陪着出去逛,发现大街小巷都有军兵盘查。回去后大家商量,决定让蝶舞和赫连莹莹回黑山湾向青篱先生求助。夫人不仅给二人准备了盘缠,还亲自把她们送出寅宾门。

二月二十早晨,玉颜带着荷香、香菱离开西安城,打算回镇江府招隐峰绝尘居。自去年中秋到现在刚好半年,她们不仅没有完成莫云交代的任务,还把惠香弄丢了,她们不能想象回去后会得到什么处罚。玉颜还算平静,这些天她也想了,无论师父怎么处罚她都甘心领受,她早知道就算惠香没有出意外也不可能完成任务。她甚至希望师父处罚重些,最好能把她扫地出门,既能了却师徒间的情分,她也能得到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二十二傍晚,三人在潼关县城找客栈投宿,凑巧遇到莫云一行。莫云早从“无不知”那里得知她们几个在西安府不顺利,所以听完玉颜的汇报并不是很生气,只是淡淡责备几句,让她们一起去甘州。玉颜不知道莫云为什么要去甘州,看莫云冷峻的神情也不好多问,同样也不能拒绝莫云的安排,就应诺一声下去休息。

第二天开始变天,进入华州又下起雨,温度一下子降了许多。莫云几十年没有下过山,更没有经历过在冷飕飕湿漉漉的天气走山路,关键是没有带雨具,脚下打滑几次她就失去耐心,停在山边一个小村子避雨。然而,这场雨下起来没完没了,村里的棒子面粥、野菜窝头揦的喉咙难受,她们实在待不住,趁二十三傍晚雨稍微小点硬撑着赶到华阴县城,才算是吃到白面馒头、黄米粥。

直到二十九的未时末,阳光从乌云中探出一点头,这场雨才完全结束。莫云沉闷的心情才逐渐好转,由众弟子陪着在城中溜达一会儿。三月初一早起,她们先到西岳庙烧香许愿,才启程继续西行。

就在她们进西安东郭城时,见到军兵盘查过往行人,旁边贴着通缉布告,有缉拿延安府杀官造反的十几个羌族人的,有缉拿参与连云栈打劫黄金的丐帮分舵主柳兴珉的。香菱一下子想到邓春梅,马上凑近画眉把邓春梅接近她们并带她们去连云栈的事情说了,说惠香的失踪也可能与她有关。画眉又向莫云汇报,莫云立刻决定不进城,在城南一个小客栈投宿。玉颜只好把在陇州城遇到邓春梅,怎么热情照顾她们、陪她们一起到西安城、给她们买首饰付店钱、帮她们寻找青篱他们、邀她们去连云栈、支持她们去化羊宫庙会,包括惠香怎么认出仇人何易、怎么报仇又失踪,统统讲述一遍,关于邓春梅的真实身份只说是幼年时的同乡。晚饭后,莫云单独见荷香,说的和玉颜相差不大。

于是,莫云决定去连云栈和化羊宫,几乎走一遍她们之前走过的路程。但只是看,很少跟其他人商量,也不问玉颜和荷香、香菱。或许是要亲自分析惠香失踪的原因和去向,又或是信不过玉颜三人的话。然而这一圈走下来没有什么收获,半个月已经过去,她们只好转道凤翔府向甘州进发。

这天傍晚,莫云一行到达陇州东南的千河转弯处。斜阳洒在缓缓流淌的河面,泛起金红色的波光,投影在水面上的蓝天白云也被晚霞渲染的无比绚丽;岸上的野花野草仿似被编织好的花边,将这美丽画面镶嵌在绿油油的田野中间。

绕过一个葱郁的高土岗,能看到陇州城了,高大的城门楼在夕阳照耀下显得金碧辉煌。瑶琴忽然指着正西偏北的位置嚷道:“师父,那边好像有些人在打斗。”

“咦!就是!好像还有官兵。”诗涵边看边说,“师父,咱们要不要绕到另一边进城?”

“走近看看也无妨。”莫云也凝聚眼神往那边仔细看,“打斗的是个年轻女子。过去看看,如果是狗官强抢民女,我们施以援手也算做件好事。”

“怎么是蝶舞?”玉颜脱口而出,赶忙看向莫云换个冷淡语气说:“师父,那女子可能是青篱的弟子,也就是那年同惠香一起上山的女子。”

“哦?”莫云脸上立即显露出几分诧异,因为她们与那些人之间少说也有二里开外,她都看不清人的面容,玉颜怎么认出其中有青篱的弟子?但她到底是一派之长,马上恢复平静与玉颜对视后淡淡说:“那就过去看看吧,真是她就先帮她脱困,再拿下,再放她走,让青篱知道咱们来了。冬香、兰香、香葶、香芷,你们上。”

“是。”冬香四人答应,随即拍马向前疾驰。刚出去几十步,莫云又让瑶琴快速跟上去,以防不测。莫云这么安排有她的道理,虽然冬香她们论能力都不如惠香,但也是五大首徒的弟子,联起手也非同小可,打发普通官兵肯定是手到擒来,捉蝶舞应该也不难。之所以派瑶琴跟上,就算为预防蝶舞逃跑,因为她自己对青篱的身法至今还捉摸不透。

蝶舞的确是被两旗官兵围在中间,但并不是被困住,而是由于她与苗青动手时赫连莹莹被何易擒住,她想救下赫连莹莹再走,却发觉难度很大。这时候,与蝶舞动手的是何易,因为之前与她动过手的陆有鲟、金宏业、苗青相继被竹针刺中,直挺挺的站在几丈外。她和赫连莹莹一个时辰前路过陇州城,随便吃点东西继续赶路,在南关遇到打算进城的何易等人。起初她没有看到何易,陆有鲟认出赫连莹莹是在连云栈合力击杀吕幼白的两女子之一,徐天宁下令把她们拦下来盘问,双方才动起手。

看到陆有鲟被蝶舞刺中膻中穴,何易才想起蝶舞曾在连云栈向他发过竹针,也想到她是惠香的姐妹,甚至有些同情她。意外的是他解不开陆有鲟穴位,纳闷的时间金宏业和苗青相继中招,他只能伸手。等动上手他才发觉奈何不了她,虽说他的竹针刺不中他的穴位,可她的身法实在太快,无论他怎么调换剑法都困不住她,想抓住她更加不可能。就在他打算窜过去逼赫连莹莹胁迫她就范的时候,从远处驶来几匹快马,他只扫一眼就从她们衣着认出是绝尘居弟子,赶忙虚晃一招跳出圈外。凑近徐天宁轻声说:“大人,情况不妙,大人还是尽快进城的好。”

徐天宁诧异的看着何易还没有说话,眼睛又睁大几分看向东面。荷香四人已经飞离马鞍窜进包围圈,从四个方向隔在蝶舞和众官兵之间,“唰”“唰”“唰”“唰”亮出兵刃。瑶琴的马也来到切近,她扫视了一圈冷冷地看着徐天宁两人说:“绝尘居士及门人要留下此女,识相的让开。”

听到“绝尘居士”几个字,蝶舞也不由得倒退一步,扭头看向烟尘滚滚的东面官道。何易再次压低声音劝徐天宁:“大人,犯不着跟绝尘居起争执,下令撤吧。”话音未落,赫连莹莹也喊起来:“蝶姐姐快走!”她早听过绝尘居士莫云的大名,也知道莫云派惠香她们杀青篱先生师徒的事情。

“那好吧,我先走一步。”蝶舞看着被张五福和几名军兵押住的赫连莹莹说,“莹莹,你放心,我和先生一定来救你。”

“嗯,你快走。”赫连莹莹再次催蝶舞,在她看来,请先生去甘州救小泥鳅他们更加重要。

蝶舞用力的点点头,忽然身形连晃跃出包围圈,斜着窜向东南的小河边。冬香她们听两人对话就知道她要走,紧着防备都没有跟上她,看着身影出去也急忙追过去,眨眼的功夫就拉开距离,她们的轻功根本就不赶趟。看到她转身时,瑶琴也已经纵身往圈东南窜打算拦住她,可还是眼睁睁看着她从面前掠过。瑶琴奋力追到百十丈外千河边,却只能远远地看到一个小黑点,她懊恼不已,不仅身法比人家差一截,连发梅花钉的机会也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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