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天电影
郑永涛散文集 by 郑永涛
2019-10-14 18:56
郑永涛
小时候家乡的露天电影是很热闹的。
谁家有个红白喜事或别的什么大事,那必是要演电影的。阵势小的演一场,阵势大的演三场五场甚至七场。每场电影一般演两部片子,每部片子又分好几集。一般谁谁家要演电影,那消息提前好几天就传出去了。消息一传出,呵,全村人都像过年一样高兴。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个个眉开眼笑、心情爽朗,再也看不到谁整天愁眉苦脸了。尤其是孩子们,整天跑着跳着传播消息,好像不知疲倦的小通信员似的。两个人在街上碰了面,都是笑容满面,打了招呼还会接上一句谁谁家要演电影了你知道吗?知道!什么片子?哦……这个还不知道,估计应该不赖!大家心里都有了一个小小的希望,这希望就像一个个小小的太阳,温暖着每个人的心。消息常常还会传到外村,那外村的年轻人们也就常常会风尘仆仆地准时赶来一饱自己的眼福。有的孝顺女儿早想把娘家的老母亲接过来住几天,赶到这个机会是绝不会错过的,第二天一早就会带了一个好消息和好心情回娘家搬兵的。
等到片名一传出,人们的心里就会掀起一次小小的波澜。“这个片儿啊,嗐,我早就看过了!”“哎哟,鬼片儿啊,这个……吓不吓人?”不过,波澜归波澜,到时谁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演电影那天,半下午放映师傅就会开着三马车“突突突”地赶过来。到大街上,找个宽街广地儿,选好地点,然后就指挥帮忙的人忙起来了。大多时候地点都会选在庙前,因为庙前大都有很广的场地,更重要的是一种信仰,雇映人家的话:这场电影就是演给某某神的!做准备工作是很热闹的:挖坑栽木杆子、挂影布、抬放映机、接线,忙而不乱,各负其责。只是那声音很是嘈杂:“没绳子啦,快找绳子!”“让让让让,铁锹可不长眼啊!”“师傅,这影布有没有反正啊?”一个个都打狼似的叫,忙得放映师傅一边叫还得一边耍猴似的转,一不小心就会撞倒一个凑热闹的小孩子引来一阵哇哇的哭叫。等这一切忙完了,放映师傅终于可以深深舒一口气坐到放映机旁了。抹了汗,点上一支烟,圣诞老人似的给孩子们讲起影片故事来。
吃过晚饭,小孩子们饭碗一推就都先跑一步了。搬了板凳的选个好位置把板凳一放就算占了位置,有的搬两三个板凳把全家人位置都占好了。有的图省事,空手而来,到附近随便找几块砖头一垒便成一座,想舒服点再从附近人家的灶火圪崂里抓把麦秸垫上,凉不了屁股。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大人来了老人来了,人头攒动 ,人声嘈杂,整个放映场地像一大片熬药的沙锅在沸腾。这时,大部分的人都坐着,其中少不了就地落座的。站着的人都在主体人群后面和两侧,中间低三面高。红红的烟头点缀在人群中,很是显眼。天黑之后,放映机就会亮出一个明亮的灯泡来,照着黑压压的一片人头。男女老少,有坐的有站的,有说闲话的有默默吸烟的,还有围在放映机旁瞧放映师傅鼓捣机器的。人群边上不时传来某个妇女尖尖的喊声:“三小子——”人群里立刻就会站出一个男孩答叫道:“唉——快来快来,座儿在这儿!”那妇女顿时就放松了表情庆幸地往里走。这是不容易的事,一片低低的人头和身子,找不到也看不见落脚的地儿。一会踩了小孩的脚,一会碰了大人的头,不小心倒在一片人头中的也有的是。有的等不及了,冲着放映机那边喊道:“怎么还不开始?还演不演了?”“急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吃什么豆腐,我只看电影!再不放我把机子扛回家看个够!”
在影布的那一边,也有一些“影迷”,不过都是清一色的“老影迷”。以他们的腿脚要在大人群里和年轻人小孩子竞争是不容易的,弄不好还会挤出个伤来。而影布这面场地真是大,简直就是老人的天堂。把板凳或椅子一放,旱烟一点,悠然自在,与世无争,自得其乐。有的想把小孙子小孙女也拉来共享这世外桃源的乐趣,可他们岂有这番雅趣?哼,人越多越好,挤,电影不看也要挤!挤得满头大汗,挤得打骂起来那才热闹!
每每这时候,小卖部的老掌柜也必会来这儿凑热闹。在人群一侧距人群五六米远的地方,哗哗啦啦铺开一大张塑料布,马灯往塑料布中央一压,从纸箱里依次掏出糖果、米糕、麻花、玩具等等一摆,露天小卖部就算宣告开张。他一来,这张三李四的小子丫头就呆不住了,非哭着要买糖果。大人去买还好一点,若是那些调皮小子去买,那这老掉牙的摊主就要吃亏了。那小子东挑西捡,摸摸这个抓抓那个,不等张口就已收获了不少的“赠品”。最后交出一毛钱抓了几个糖果,蹦跳着就去找自己的哥们儿们分享战利品了。这老头老眼昏花,马灯又不亮,卖东西常常是只能靠着感觉卖。至于一场电影看下来是赔是赚还是不赔不赚,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每次收摊时他倒是很高兴,有时还会哼几句不知名的歌。在他看来,这一夜买卖毕竟做了不少。
放映机上的灯泡突然灭了,紧随而来的是一片“嗷嗷”的欢叫。影布白了,叫声仍没止住,直至出现了片名才算罢休.此时,所有的嘴巴都闭上了,一个个都伸着脖子看那影布上比真人还要高大的侠客、警察或美女。卖零食的老头也灭了马灯瞧,能不能看清反正木杆子上的破喇叭乒乒乓乓叫得甚是热闹。
然而,人群的安静只是暂时的。不一会,个高的孩子挡了后面个低的孩子的视线,这低个就得使劲伸着脖子随着高个的头的换位而反向换位。伸了一阵子累了,气得站起来,不料后面一大群大人孩子一齐冲他骂过来,一阵骚乱——“那是谁家的孩子?有没有教养?””“快坐下,再不坐下我用鞋砸你了!”这低个一见这阵势,吓得差点没尿裤子,“咚”地就坐下了。不一会,又有个年轻人生气地问道:“谁家的香油罐打了?放屁也不找个没人的地方?”这时那放屁的定会在心里骂道:“管得住天管得住地管不住我放屁!这大街是你家啊?!”刚才闻到屁没开口的就埋怨道:“放就放了吧,呛的又不是你一个人!刚吃过饭,提什么提?恶不恶心?”“是你放的吧?”“胡扯!我放的我还说啊?” “恶人先告状!”事没平息下来,自己又抹了黑,真是有火没处发。骑在年轻父亲脖子上的小孩不一会就睡熟了,这父亲看着看着就突然感到一股暖流从脖子上顺流而下。“呀!这不懂事的孩子,咋能尿你爹哩!真不该让你喝那么多汤!”朝着孩子的屁股哭笑不得地拍了一巴掌就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回家去了。
一集演完,又是一片人声鼎沸。此时,憋了尿的小子们箭一般飞向四面八方,不一会就传来一片哗哗声,大有“飞流直下三千尺”之气势。断不了也有拉屎的,那气味蔓延过来招得一片比屎还臭的辱骂。卖零食的老头趁机点亮马灯,电影催起来的激情竟使他禁不住吆喝起来:“油酥麻花——嘎嘣脆;奶油香糖——香到家喽——”
不一会电影又开始了,顷刻间一个个就都又恢复到了“鸭子状态”。
电影一完,人群的沸声就达到了顶点。喊爹叫娘的,吆儿唤女的,欢叫声、议论声、口哨声一齐响起,排山倒海,惊天动地。与此同时,众人纷纷站起搬凳扛椅地四散而去,不一会就听不见声音了。放映机的灯泡再次亮起,几个帮忙的又是一阵忙活。地上,砖头、麦秸、糖纸到处都是,就像一片没人要的孩子。
人们走在回家的路上,议论着,回味着,一丝满足之后又生出一个新的祈盼来。
露天电影,家乡人最钟情的精神食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