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土坑
郑永涛散文集 by 郑永涛
2019-10-14 18:56
郑永涛
沙土坑就是我们村南的那个全村最大的坑,由于黄沙多故而叫沙土坑。许多年前这里是个麦场,后来村里定点在这里掘土,很快就成了全村最大的土坑,大小差不多能顶半个村子,是我们村名副其实的“标志性建筑”。沙土坑形状是个不规则的圆,坡有缓有陡,最陡的成了小小的悬崖。沙虽多但不是好沙,不能做建筑材料,只能供村民们灌香炉用。其实也可以装在布袋里当沙袋,但在农村地里的活都干不完,谁还有那闲力气去练拳?
小时候,沙土坑是我们这群孩子的乐园。春天,草儿发芽,青青绿绿,还有各色的野花点缀其间。微风吹来,草浪起伏,花儿摇曳,比城市里的花园要美得多。放羊来了,把橛子用砖头砸进地中即可,任它吃去。获得了自由,和小伙伴们三五成群地玩。摔跤,逮蚂蚱,捉蝴蝶,采野花,玩尿泥,捉迷藏,想玩啥就玩啥。累了,就地一滚,草儿软得很,舒服极了。以彩霞为被,以草地为床 ,春风拂面,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有风筝的就拿来在这里放,你拉拉我拉拉,等天黑收下来,早已是一身破洞了。
若是夏天,那就更好玩了。夏天雨水多,沙土坑大部分时间都有水,自然就成了我们的游泳池。脱光了衣服跳进去,身子立刻就轻了,感觉就像在天上飞的鸟儿。大的游泳,小的扑腾,黄水黄皮肤,一片水声、叫喊声,好不热闹!不断有跑上岸的,就地往沙土里一滚,浑身是沙,大有抹香皂的快感。飞跑着跳进水里,似乎感到身上多日积攒的泥垢一下子掉了不少。约莫三两天就会有一个挂彩的。扑扑腾腾中,突然一声“哎呦”的尖叫,大家就知道又报销了一只脚。那个受伤的哭喊着一只脚跳上岸,一看脚掌上刺了一根筷子粗的草茬,立刻就哭得更厉害了。几个大一点的孩子看见这刺也有点害怕了,就都光着屁股把那个伤员抬回了家。
有的年头水里还有鱼,大多是青背白肚的鲤鱼。好家伙,捉!用手捉来捉去捉不住,就拿竹筛子。呵,筛子下去上来就有鱼,几乎没有落空的。捉着捉着,学都忘上了,直到看见母亲拎着小木棍骂着“败家子”跑过来才反应过来。还捉什么鱼,扔下筛子就跑,幸好没忘拿衣服。等跑远了,钻到小树林里胡乱穿上衣、服尿也来不及撒就往学校跑。跑到教室门口猛一刹车举起右手大吼一声“报告!”同学们看这家伙头上衣服上全是泥,噗哧哧都笑起来。老师扭过带着高度近视镜的一本正经的脸问道:“怎么又迟到了?”“家里浇地,我帮着浇地了!”“哦,进去吧!”声音像是电视里的老太监。
这人虽是在教室,可心里还在挂念着坑边罐头瓶里的鱼,可别让母亲给踢飞了。放了学赶快跑去看,鱼还在,顿时欢喜至极。提回家,见母亲也不提那事了,一颗心终于落下。可这鱼总得有个鱼缸啊,可不能让它们像他们一样挤在一间教室里连气也透不过来。找啊找啊,找到一个大面盆,正合适。逮住时机,见母亲正在灶火旮旯儿里忙活,偷偷搬了面盆到羊圈里。灌了水,放了鱼,见那鱼欢欢快快的,别提心里有多高兴了。吃了饭,去看看,从兜里拿出半个馒头掰进面盆里;睡觉前,再去看看,嗯,还活着;第二天早上起来再去看看,呀,鱼呐?面盆呐?喊叫了半天母亲才在灶火旮旯儿里话中有话地说道:“哎呀,狗蛋长大了,知道帮我忙了,还逮鱼给鸡吃!鸡吃得可欢了,保准能下大鸡蛋!”
到了秋天,沙土坑里的草黄一片绿一片,各种形状的都有,就像一张巨大的彩色地图。采野果吧,黑的红的,酸的甜的,能叫上名字的和叫不上名字的,任你采去。有一种紫色的花叫老婆酒,摘下那长喇叭形的花把喇叭嘴儿含在嘴里一吸,甜丝丝的,比红葡萄酒都甜!
冬天沙土坑也是很好玩的。几个伙伴一块到沙土坑边沿的沙壁上学着村里关帝庙的样子凿窟抠庙,弄出来还真像那么回事。离家近的从家里偷来一个馒头掰开放在供桌上,觉得老神满心欢喜,老神欢喜自己就更欢喜。有素还得有荤,从沙壁上抠出几个不知名的虫卵供上,荤素齐备,老神必是急着要吃了!赶紧并排连磕三个碰地头,双手合十许个愿——让我考上大学啦、让我将来当大官啦、让我将来娶个好媳妇啦等等,五花八门,竟然还有强烈要求换个妈的,说自己的屁股早就挨够巴掌了。许完愿赶紧手拉手躲到一个老神看不见的隐蔽地方,这是为了让老神赶紧解解馋——老神当着人面狼吞虎咽也不好意思,这叫体谅老神。过了三五分钟跑过去,尽管供品都还在,可我们心里却都乐开了花,都认为老神已经吃过了,把供品的魂儿吃了!于是,都相信自己许下的愿必会成真,心里便升起一股小小的满足感。
晚上,伙伴们玩着玩着感觉冷了,于是就有一个出主意说:“咱们到沙土坑点火玩吧!”一呼百应,火柴、木棍跑着找齐,雄纠纠气昂昂的就出发了,个个像敢死队员。到沙土坑后火柴一划,那焦焦的干草立刻就噼噼啪啪地蔓延开了。脸烤红了,身子烤热了,也断不了有烤焦棉鞋的。大家一人拿一根木棍以备火大了灭火时用,各自负责火圈的一段。后来,火圈越来越大,大家相距越来越远。其中一个叫道:“我的娘,这火要再大了灭不了咋办?公安局还不把咱都抓走了?!”“别喊娘了,灭!”于是一个个猛虎出山似的灭起火来,速度能超过消防队员。灭罢了就又有人提议说:“烤火山吧,弄一堆,又好玩又着不了大火!”于是乎,拔草的、堆草的、踩草的忙成一气,不一会就堆起一个小草山来。拿火柴的将一根火柴用左手中指紧按在擦板上,退到几米远处冲草堆用右手中指一弹,只见那根正喷火的火柴翻滚着飞向那小草山,不偏不倚正飞进中坡,随后就听到草堆里的噼噼啪啪声,不一会就火光冲天了。大家叫着,跳着,欢快的像是娶了小媳妇。那熊熊的大火烤肿了脸蛋,烤烫了衣服,映亮了整个的沙土坑。大火吼叫着向天上窜去,冲起了浓烟,冲起了草灰,冲起了所有人的激情。村里串门的回家去,见那熊熊的大火还以为美国和伊拉克打仗打到中国了,猛然间就想起了院子里的老地窖,心想明天得把地窖修整修整,万一真打过来了孬好有个洞洞钻。
若是下雪了,沙土坑也是个快乐大本营。雪仗自不必说必然要打,堆雪人更有乐趣。先滚个雪球,滚不动了就开始往上扣雪,一捧一捧地扣,煞是执着。扣大了就修,抠来抠去真像是泥瓦匠在盖新房。修得差不多了就抠眼,抠两个大窟窿塞两个土坷垃。该鼻子了,好办,上到榆树上“咔嚓”一声一根拇指粗的树枝就折断了,然后双腿夹树“咝”地一声长鸣滑下了树。不料,滑到地上后又“咚”地坐在了地上,扭过脸来一脸的哭相:“俺滑得快了,刹不住车,屁股和大腿根都滑烧了,谁知又蹲了一屁股!嗐!”下面的一个早等不及了,夺过树枝就跑过来用脚踩住粗头又“喀嚓”一声折了一脚长的枝段,连拧带砸地弄进了雪人的鼻子。退两步看看,嗯,凑凑合合 ,总比雪鼻子强。最后只差一顶帽子了,这时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相中了最小的女孩子二丫头上的小红帽,于是连哄带骗给雪人戴了上去。就这样,一个漂亮的雪人就堆成了。
晚上二丫早早地就上床蒙了被子,等二丫妈上床睡觉时才发现二丫在小声地抽泣。二丫妈问她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二丫就哭得更厉害了。二丫妈哄了好一阵子她才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俺帽……帽子……戴雪人头上了……哥哥们让戴的……俺……俺想俺帽子啦……唔……”二丫妈大骂一声:“这群兔崽子,我打断你们的腿!二丫,别哭,娘给你拿去!”说着就下床拖拉着鞋往外走。二丫在被窝里冲她妈喊道:“娘,那雪人可好看啦,你把雪人也给俺搬回来吧!”
沙土坑,一年四季都充满了童趣。沙土坑是孩子们的公园、幼儿园、游乐园和鲜果店。
沙土坑里还有一个神秘的墓室。那年村里有人雇来推土机推土建地基,推着推着就在北坡下面推出一个大窟窿,漏下了一大堆土。幸亏司机机灵,不然就连人带车掉进去了。几个大人跳下去挖,不一会就挖出一根粗木梁来。挖完了土,就又现出一个四方的深砖坑来。坑墙是用老青砖砌的,早已松软不堪了,掉下了一片片的砖末。南墙上有个砖垒的窗户形的建筑,只有砖没有窗,谁也不敢捅开,怕遭到这墓主人的诅咒和陷害。到后来这个墓室就又被埋住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挖过,也没人提过,不少人都忘了这事。至于里面到底有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这个沙土坑又是神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