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灯年饼
郑永涛散文集 by 郑永涛
2019-10-14 18:56
郑永涛
年灯流传于我的故乡冀南一带,是用蒸好的黍子面做成的既可点亮祈福又可食用的年俗食品。而年饼,则是用蒸好的黍子面裹糖煎制的一种又香又甜又软的面饼,是过年时不可或缺的风俗年味。在中国民间,赋予食品以艺术性、观赏性的不在少数,然而将食品与灯融合在一起的却并不多见,由此可见年灯的独特性。而年灯之所以叫年灯,主要还是因为它是过年时才蒸做的。它在浓郁了年味、寄予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的同时,也与同是黍子面做的年饼一起,共同组成了故乡人春节记忆里的一道美味。
年灯是在元宵节时点的,但不是只点一晚,而是正月十四、十五、十六三晚都要点。十四晚上是试灯,十五晚上是点年灯,十六晚上叫点乏灯。元宵节这个关于灯的传统节日,在冀南一带也叫小年。在我的故乡,元宵节时不仅要点烟花、点灯笼,也要点年灯。因为十四晚上就要试灯,因此蒸年面、做年灯通常在正月十三进行,而且十三这天要蒸出三天用的全部年灯。故乡人说,十三蒸灯,扬场有风,是催人勤谨的一句谚语。妇人们将黍子面兑温水和匀,然后揉成窝头状放入蒸笼,蒸笼冒汽后蒸半小时即成年面。但这还不是成品的年面,须在这半成品年面上再洒些白面和匀,否则就会又软又粘,面凉后也会变得格外的硬。年面蒸好后,就要将年面做成年灯了。拽一块年面揉成圆柱状,用刀切成一截一截,然后将一端蹾实作底子,将另一端用手捏出用来盛油的凹槽,这年灯就算是做成了。除此之外,妇人们还要用灵巧的手做一个鸭子样的年灯、一个鸡样的年灯和一个狗样的年灯,这三个年灯也都有油槽,不过只在元宵节的晚上点。
待到十四晚上试灯的时候,妇人们将棉絮卷成灯芯插入年灯的油槽中,接着把植物油倒入油槽并点燃灯芯,然后将这一豆豆光亮放到各个神位前敬以众神,祈求吉祥。元宵节的晚上,人们会点亮最多的年灯,不仅神位前要放,屋里屋外的各个地方、各个角落都要放,而且还要端着年灯认真地四处照照,因为故乡的人们相信,年灯的光亮可以祛除蝎虫病害,能够辟邪和祈求平安、吉祥。人们将鸭子年灯置于碗中放到水缸里,将鸡年灯放到锅台上,将狗年灯放到狗窝上。旧时的说法是,鸭子年灯熄灭时头朝向哪个方向,哪里来年便风调雨顺,鸡年灯可防锅台招引蚂蚁,狗年灯可护佑家狗平安。元宵节的晚上,家家户户屋里屋外灯影闪烁,远远望去,一派祥和而温馨的景象。这摇曳的昏黄的灯光,温和而沉静,使人感到温暖,感到踏实。尤其是水缸里的鸭子年灯,驮着一豆灯光在水面上静静地浮动,映照出满盈盈的一缸光亮,清澈而安详,叫人留恋。小时候,我极为乐于参与点年灯这一年俗,也很相信先人们流传下来的说法。我端着年灯,会认真地照遍家里的角角落落,甚或茅房里也要照一照的。关于年灯,故乡还有一个说法,就是元宵节的晚上,头一次过年的婴儿要看七家年灯,而且是不同姓的七家,据说看过七家年灯之后孩子就会更加眼明、聪慧。于是,元宵节的晚上,年轻的母亲们抱着孩子急匆匆串门看年灯的情景,也成为故乡元宵节里的一道流动的风景。
待看完烟花回到家后,年灯大都已经油尽灯熄。人们会将点完的年灯收起,到十六清早烤杂病时用。烤杂病也是故乡的年俗之一,就是在正月十六的清早到家门外点起篝火来烤,据说烤过篝火之后身体就会健健康康,远离疾病之苦。在这烤杂病过程中,烤年灯是必不可少的。将年灯灯芯取出掷入火中,然后放到篝火旁慢慢烘烤,等到外皮烤到焦黄时,便要伸手快速地将年灯取回了。此时的年灯可是一道极为诱人的美味,外焦里嫩,味道香甜,孩子们是要争抢着来享用的。拽一块放入口中,或一口塞进嘴里,那个得意劲儿,绝不亚于得了一个红包。吃罢年灯后,孩子们嘴上都是黑乎乎一片,没有一个干净的,俨然一个个小包公。而之所以要烤年灯、吃年灯,主要还是为着护眼的说法。据说吃了烤过的年灯,眼睛会更加明亮,且不患眼疾。对于有关年灯的这些说法,我们没有必要去探究它们的科学性,它只是故乡人对健康、平安的祈求,是对新的一年的祈盼,寄予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说完年灯,就不能不说一说年饼了。做年灯其实用不了多少年面,蒸的半盆子年面,大部分还是用来煎年饼的。在故乡,煎年饼是妇人们的专长。从面团上拽下一块块年面,然后用一双灵巧的手包进红糖揉成孩子巴掌大小的饼状,接着再放进油锅中煎制。待年饼变成焦黄时,这香甜可口又烫嘴的年饼就煎好了。煎好的年饼外焦里嫩,本来就香甜的年面再加上油煎的香和红糖的甜,这该是怎样一道美味。用筷子夹一块刚出锅的年饼放到嘴边试探着咬一口,当年饼触碰到舌尖的时候,那极致的香甜会直钻进心底,深深埋进关于春节的记忆之中。这只有在过年时才能享用的年饼,这一家人一起分享年饼时的情景,会连同着质朴的香甜和团圆的温馨,深深地埋进每一个故乡人的记忆深处。
近年来,随着外出务工队伍的日渐壮大,越来越多的家庭只有在过年时才能团圆了,因而这年饼也便与母亲一起有了更深、更浓的一层情愫。故乡的母亲,在儿女回家过完年临行前,都渴望能吃几块自己亲手煎的年饼,尽管这年饼并不能多吃。似乎只有吃了这年饼,才算是完整地过了一个年,才算是真正回了一趟家。她总是想把自己的牵挂、担忧和不舍煎进可口的年饼里,然而日渐昏花的老眼和颤颤巍巍的拙手,再加上儿行千里的心神不宁,却总是将年饼煎过了火候。吃了年饼,踏上远行的路,母亲便又开始了下一个祈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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