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三十五

一夜苦思冥想之后，班淑华终于想出来一个好办法，这才合上眼睛，在天将明时，舒舒服服地进入到睡眠之中。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老两口儿才起床，因为时间太晚，就不上街卖百货了。（他们此时已不炸油条，也不煎油煎包了，改为卖百货。）做完饭时，已经中午十一点多了，就早晨饭和中午饭一块吃。

吃完午饭后，班淑华什么事情也不做，就躺在床上养精蓄锐。

这其间，陈宝树曾担心地问她：

“你怎么打算对付这小子？”

她也不睁开眼睛，不慌不忙地说：

“你就等着瞧吧！”

到了夜里两点多，她悄悄下了床，独自一人出了门，向南走去。上了大路，又朝东走去，不断地向北拐。她这是要干什么？原来，她要去她三儿子陈忠信正在上的玉南师范。

玉南师范她从未去过。但她知道，玉南县和周河县相邻，玉南县在周河县的东北方向，也就三十里的距离。她从夜里两点钟出发，应该在第二天上午就可以到达。

她激情澎湃，她热血沸腾，为了她儿子的亲事，她一个人，走在了无边无际的黑夜里，什么都不顾了，好像什么都不怕……

谁曾想到，她是小脚的女人呢？她是旧社会的妇女，从很小的的时候，两只脚就被两块长长的白布紧紧地缠裹，导致两只脚在发育过程中严重地变形变小，变成了“三寸金莲”！所以，她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会摔倒一样。

她走路是这样艰难，每走一步，都得很仔细很小心。可她就在这一夜踏上了漫漫“征途”！

……颠着小脚，一个人走在了完全陌生的道路上。好像是为了救她儿子，大发慈心，好像在出生入死……

果然在上午九点多，进入了玉南县。从来没走过这么远的路。不知摔了多少个倒儿！两只手都摔破了，胳膊肘摔破了，一个膝盖也破了！两只脚都磨出了泡泡！但她每一块骨头都完好无损，她的骨头硬着呢！

她虽然不识字，但她有一张嘴，左打听右打听，就来到了玉南师范。一进校门，她就问传达室的人：“校长室在哪里？”问好后，记在心里，就开始寻找校长室。

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了校长室的门口。门开着。她走了进去。校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方脸，带着一副金丝眼镜。他正坐在办公桌旁，见一个人走了进来，忙问：

“老大娘，你找谁？”

“您是校长吗？”

“是，你找校长有什么事？”

“校长大人，求您给我做主！”

“有什么事你就尽管直说，我不是什么大人，就是一个校长。”

“校长大人，我的儿子陈忠信就在这里上学，他在家有老婆有孩子，而且，还是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可他上师范以后，就在班里乱搞，和一个女生好上了，现在非要和他老婆离婚！你想想，我儿媳没有工作，一旦离婚，独自拉扯两个孩子，哪有活路？这是陈忠信把人往死路上逼！求大人给小人做主，训训我这个儿子，让他不走这一步好吗？”

“你儿子叫什么？”

“陈忠信！”

“哪一班的？”

“不知道！”

“……那是哪一年考上的？”

“去年！”

“噢，那就是80级的。家里有老婆，还在班里谈恋爱，这确实不好，应该制止。那老大娘，我该怎么帮你呢？”

“校长大人，您就带着我，找到我的儿子，和那个女生，当面好好训他们一顿，让他们没脸再谈下去，唉，可怜可怜我的儿媳妇和我的孙子和孙女吧！”

“好吧，我现在就领着你去！”

“你再想想，到底在几班？”

“好像在1班！”

“好吧，你跟我来！”

两人一起向80级1班走去。很快到了教室门口，教室里正在上今天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校长敲了一下门，老师就走了出来。校长说：

“刘老师，叫陈忠信同学出来一下！”

这位男老师不是班主任，所以，不知道陈忠信是谁，就在教室里说：

“陈忠信同学出来一下，门外有人找你！”

陈忠信正在这间教室里。他往外一瞅，见是自己的妈妈班淑华来了，大吃一惊，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她来这里找他，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而且很凶很凶——一定是为着他和方兰英的“婚事”而来的！就一时不敢出来，在盘算对策！

老师急了，问同学们：

“班里有叫陈忠信的吗？”

“有！”同学们纷纷说。

“怎么还不出来？”

好几个同学在催促他：

“陈忠信！”

“陈忠信！”

“陈忠信，你听见了吗？”

……

陈忠信正迟疑着。

班淑华在外面见陈忠信死活不肯出来，勃然大怒，这小子在装乌龟、王八！就气势汹汹地向教室里冲去，一进教室，就破口大骂：

“你这个陈忠信，你就扒了皮我认得你骨头，你烧成了灰我记得你模样！别装蒜了，家里有老婆有孩子还在学校里乱搞女人，真不要脸，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她一边骂，一边在教室里寻找陈忠信，想把他给揪出来，不注意脚下。她一脚踩到了一个凹坑里，被绊了一跤，人就向前猛地摔倒在地……教室里哄堂大笑！老师和校长赶快过去，把她扶了起来。陈忠信赶快从自己的座位上跑了过去，来到了班淑华的旁边，脸气得铁青。他知道他娘是想搅坏他的好事，断送他的美好婚姻，让他一辈子不幸福！这样的妈妈心狠手辣、狼心狗肺，真让人恶心！

班淑华今天早上没吃饭，再加上“旅途”的劳累，还有刚才那猛的一跤，她一下子糊涂了不少。被扶上讲台下面的一个椅子上时，她睁开眼睛，喘息片刻，但依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就在“半醒半睡”之间。这时，她问老师：

“这是在哪里？”

“是在玉南师范。”

“玉南师范……在哪里？”

“玉南师范……在地球上啊！”老师风趣地说。

“我不找地球，我找我的儿子。”

“您放心，您的儿子一定在地球上！”

“地……球……”班淑华是个文盲，大字不识一个，从来没听过“地球”这个词。

“对……地球！”

“什么球？”

“地球啊！”

“地球在哪里？”

“就在我们的脚底下啊！”

班淑华低下头，一边“掀动”她的两个脚底板，一边左左右右地仔细地看着她的鞋底下，一下子生气了，她不知哪来的力气，嚷嚷开了：

“老师，你骗人，我只看见地，没看见球，脚底下哪有什么地球！”

教室里再次哄堂大笑！

老师也笑了。他笑着说：

“这个老大娘糊涂了！”

然后，他有些生气地问：

“谁是陈忠信？”

在一旁的陈忠信马上说：

“我是。”

“你妈这是怎么了？”

“她疯了！”

“真叫人担心啊！”

校长把陈忠信拉到班淑华的脸前，担心地问她：

“你知道他是谁吗？”

班淑华眨巴着眼睛，一下子清醒过来了：

 “我儿子。”

“你来找他有什么事？”

班淑华怎能忘记她这次远道而来的使命？她的苦水一下子道开了：

“我儿子作孽啊！我儿子在家里有老婆孩子，可他依然在学校里乱搞，非要离婚不可！可怜我的小孙子和小孙女，从小就没有了爹！你们说，我这个当奶奶的，能不管吗？大家伙都听见了吗？你们都要给我做主啊！”

这时，校长拍了拍陈思的肩膀，说：

“陈忠信，你出来一下！”

陈忠信就默默地跟着他走到教室外面——看来这节课是没法上了！

校长严肃地对他说：

“你真有老婆孩子？”

“有！”

“你真的在学校里谈恋爱了？”

“嗯。”

“你娘都这样了，你可不能再谈恋爱了，不能继续下去了，该放手时就放手！”

“我和我老婆没有感情！”

“你把那个女生叫出来，我要和她谈一谈。”

陈忠信只好走进教室，把方兰英叫了出来。陈忠信早已把班淑华和臧书慧两人合伙淹死张瑞芳的事儿给她说了。她知道陈忠信和臧书慧根本没有真感情，完全是凑合过日子。臧书慧太坏，班淑华也太坏。只是没想到班淑华会大老远地这么来搅和她和陈忠信的好事，简直禽兽不如！可她能有什么办法呢？她觉得陈忠信好可怜，她多想救他！她默默地站在校长面前，低着头。

校长一看方兰英，确实长得挺漂亮的，楚楚动人，难怪陈忠信会为她抛妻别子！他语重心长地对她说：

“你知道陈忠信有老婆孩子吗？”

“知道！”

“知道你还和她好？”

“他是个好人！”

“我看还是算了吧，你们再这么下去，会出人命的！”

两个人都沉默不语，不说行，也不说不行，但他们的表情一目了然——都不想断，都想继续谈下去。

校长就严厉地说：

“你们若不听劝告，我行我素，影响恶劣，有伤风化，就开除学籍，打回原籍，从哪里来，再回哪里去！这可不是儿戏，我说到做到！听见了吗？”

陈忠信见校长说得这么严重，就点了一下头，若有所思地说：

“好吧，校长，我答应你！”

“这才好嘛！上学就应该以学业为重，别再胡思乱想啦！多想想自己的老婆孩子，多考虑考虑你的那个家，那个家多需要你！”

校长又对方兰英说：

“你是个好姑娘，应该洁身自好，尽早结束了这段感情，早日找个好人家，多好！别耽误自己了，好吗？”

方兰英点了点头。

校长这才放心地说：

“这样，我才放心！好，你们回去吧！对了，陈忠信，你赶快去照顾照顾你的妈妈，别让她有个闪失！”

“好！”陈忠信点了点头。他和方兰英一起向教室走去。校长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