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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李家豆坊的女人》

李家豆坊的女人(作者:杨立秋) by 杨立秋

2020-10-13 16:17

  山妮儿爹高老猎和他那猎友络腮胡子,原本打算这天去大顶沟狩猎去,可那络腮胡子却突然改变了计划。他山妮儿坚决不从的样子,还有登门提亲的媒人,以及山妮儿对那媒人的亲近劲儿和那充满火药味的阵势,都让络腮胡子感到心不落底儿。他怕夜长梦多,想就这几天把聘礼和亲正式定下来,然后,择个日子尽快就把婚事办了。
  于是,“快嘴帘”一走,他就跟高老猎说:“贤弟,过些日子咱再去大顶沟狩猎去吧,今儿我回家和家里人定下来,明天宰一口猪,准备准备,后天把咱们的家人和亲邻们都召集到一块儿,俩娃子也见见面,把聘礼一过,就算正式定下了。你看咋样儿?”
  闻听此言,高老猎立马就答应下来。他也有些担心,他压根儿没有想到一向顺从他的山妮儿,会这样大胆地违背老子、顶撞自己。他也想快些把这事摁下,也好安下心来。
  山妮儿爹爽快地说:“行,老兄,那你就回家准备去,我也套车去趟镇上买点儿该买的东西。”
  就这样,两人嘁哩咔嚓[嘁哩咔嚓——北方土语:手脚利落的样子。]就兵分两路,各自行事去了。
  此时的山妮儿,正无精打采地偎坐在地头的玉米秸上,她无心吃饭,无心干活儿,她的心早就飞了,在“快嘴帘”悻悻地离开院子的时候,她的心就随着一块去了。她觉得眼下的自己就剩下一个空壳儿,她的心和魂儿都随着“快嘴帘”到了李家豆坊,到了大牛的身上。她希望做媒的二婶能告诉大牛她的处境,希望大牛能带着她跑出去,跑的远远的,可是,她知道,大牛不会撇下老娘带她跑的。这一座连着一座的大山,大山外头还是大山,他们又能跑到哪里啊!她现在就想见到大牛,想把心里头的好多话对他说,她还要把用小份子钱给大牛的买一双新鞋,送给他……
  她漫无边际地想着,甚至想象着她爹硬让她嫁给那个不认识的人时,她将选择哪种以死抗拒的死法——是跳河?是上吊?是吃药?是撞墙?还是……越想山妮儿越觉着悲凉,越想就越渴望尽快见到大牛,哪怕就一面。
  地头的那边,山妮儿大哥二哥和嫂子们忙活着。抢收时节,山妮儿的娘也笨笨卡卡地来到田地。替山妮儿挨打的哑哥下不了地了,他的后背和脖子都红肿起来。山妮儿爹看见哑儿这个样子,就气懑地骂道:“活该!谁让你当垫背的!你别下地干活儿了,等消肿了再去。”
  就这样,哑哥和两个在一起玩耍的侄子就留在了家里。
  在家里的哑哥,看他爹和那络腮胡子没一起走,并且看爹还亲自套了马车要去镇上,就觉得奇怪。他爹除了打猎,是从不上镇上的,家里需要买啥,都是家里这些人去买。特别是当哑哥看到爹到房梁上,摸过那个油纸包裹的瓦罐,拿走一些钱的时候,哑哥就觉得不好了。通过爹和那络腮胡子说话的神态,和他多少能听见一点儿的关于山妮儿定亲的只言片语,以及他们匆匆忙忙分开的样子,就觉得他爹是要把山妮儿赶快嫁出去。
  立刻,他的心就跟着了火似的,替山妮儿焦灼起来。当他爹套了马车,刚赶出院门,哑哥就忍着疼痛,紧跑慢颠儿赶往地头。到了地头,他就直奔山妮儿,比比划划、叽哩哇啦地拽起山妮儿就走。山妮儿懵了。看哑哥打的哑语,山妮儿明白了哑哥的意思:他是告诉她快点儿跑,离开家,爹正准备要提早把她嫁出去。
  得知这个消息,山妮儿不渐渐倒平静下来。这让她忽然有了决断的勇气:跑。离开这里。她随哑哥匆匆回到家,最先想到的,是一直藏在哑哥柳条筐里的给大牛买的鞋。她本想秋收完再去李家豆坊时送给大牛,没想到,眼前突然出现了这一档子事儿。
  她用一块土布小心把鞋包好,又随意拿了几件衣物,装在一个布兜里。临出门时,山妮儿忽然折回身,一把握住哑哥的手,她轻轻地摸了摸哑哥红肿的脖子,呜呜哭起来。看到哑哥为保护自己挨打成这样,山妮儿心里针扎样地疼着。
  哑哥眼里也含着泪花,眼见着山妮儿要离开这个家了,他难过着,他不愿山妮儿离开,可是,又要让山妮儿快点离开。他知道山妮儿的心思,知道山妮儿心里的人在李家豆坊。
  哑哥送出山妮儿大老远才收住脚步。他比划着,呜呜啊啊着,用山妮儿领会的哑语,嘱咐着山妮儿。山妮儿一边抹泪,一边不住地点头。她向哑哥摆着手,示意他回去。哑哥就一步一回头走了,抄着袖,缩着头。他那带着疼痛的蹒跚背影,让山妮儿忍不住又跑向哑哥,扶在哑哥肩头,抽泣起来。
  她不知道她这一走,爹会怎样?她知道爹不会善罢甘休,会挖地三尺地到处找她,更会到李家豆坊找她。他会发疯发怒,会对家里人摔东砸西,如果他要知道是哑哥报的信儿,还会打哑哥。想到这些,山妮儿要跑的决心又动摇了。她停住的脚步,不知是该迈回家里,还是迈向李家豆坊。
  哑哥转过身来,朝着李家豆坊的方向推着山妮儿。他焦急地呜呜着,比划着,让山妮儿快点走。
  山妮儿朦胧的泪眼,定定地看了看哑哥,又望了望都被放倒在地上的黄绿参半的作物,使劲抹了一把眼睛,一狠心,扭头跑向通往李家豆坊的那条山梁小路。
  哑哥,操着袖,缩着头,定定地站在那里,直到山妮儿淹没在山梁和天际处,他才怅然地慢慢回走了。
  这顿晚饭,大牛吃得没滋没味、浑然不觉。他嘴里机械地嚼着东西,脑子里却一直想着怎样去帮山妮儿、救山妮儿。他想立马跑到高家窝棚,拉起山妮儿就离开那里。可是,那是人家,自己凭啥去抢?他们家人又咋能让他抢走?他想来想去,还是想到了“快嘴帘”,他想起她说要帮他,她还对娘说再去趟高家窝棚。
  对,去找她。大牛这样想着,就一边帮娘撤下饭桌,一边说:“娘,好多日子没学字了,我去马顺先生家看看。”他从没对娘撒过谎,可这次竟破天荒撒起谎来。他本不想这样,可是看到娘不太上心和不高兴的样子,再加上“快嘴帘”含着骨头露着肉的言语和神情,大牛就觉得这里有点儿菇菇扭儿[菇菇扭儿——北方土语:见不得光,躲躲藏藏。],还是先不告诉娘实情吧。
  大牛娘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对大牛的回应,返身就去了外屋,稀里哗啦地刷起盘碗来。大牛就匆匆出去了。为了这个谎能真实点儿,他特意朝马顺先生家的方向走去。
  快到马顺先生家时,大牛下意识地回头瞅瞅,然后,折身绕过一个井台和几个柴禾垛就直奔“快嘴帘”家去了。
  这时的山妮儿,已经下了山梁。她那样期盼的李家豆坊,越来越近了。她忽然觉得这次来李家豆坊与往日的心情大不一样。往常的期盼、欣喜、心跳,变成现在的无奈、落魄、胆怯。她不知道大牛会怎样面对她,她也不知道她将落脚到哪里。是去马顺先生家?还是“快嘴帘”二婶家?还是大牛家?要是去大牛家,大牛娘会接受吗?屯里人又该咋样看俺?现在家里是什么样了?爹说不上怎样发火呢?肯定又是鸡飞狗叫乱成一锅粥。爹要是知道哑哥放跑了俺,肯定会打骂他。
  想到这些,山妮儿就觉得心里沉沉的,她真不愿意因为自己,家里人跟着遭殃。可是,她又绝不愿意嫁给一个自己不认识、不喜欢的男人,况且心里已经有了大牛。自己的一堆一块儿,不愿意受别人摆布和安排。可是,又扭不过爹的霸气,那就只有跑,只有离开家。
  山妮儿如此这般走着想着,想着走着,一抬眼,李家豆坊就在眼前了。她的脚步慢下来,有些犹疑了,她真的不知自己该不该迈向那里。
  这时的夕阳已经落山了。一抹抹、一缕缕的红黄蓝黛紫像染成杂色的轻纱,袅袅地、柔柔地笼罩着小小的李家豆坊,散发着一种怪异朦胧的美。山妮儿躲在一个人家的柴禾垛旁,时而看见星崩的屯人扛着农具赶着牲畜,回到自家的柴门院落里,时而听见牛哞,狗吠,鸡鸭鹅叫,隐隐的人语声、笑声、小河潺潺的流水声,还有农具碰撞出的各种叮当声。
  秋收过后,零星分布的农舍,被一堆堆一垛垛的农作物的秸秆儿、叶脉、柴禾、玉米篓子掩藏着。袅袅的炊烟中,夹杂着缕缕草香味。
  山妮儿靠在一个柴垛上,仰望着有点鸡血样暗红的天际。又开始想大牛现在干啥呢?想自己怎样去找他?天已经要黑了。她想,还是先去“快嘴帘”二婶家吧。
  山妮儿这样想着,就朝“快嘴帘”家走去。
  离“快嘴帘”家不远的一棵大杨树下,有一口井。就在大牛走到这井台的时候,他的眼前一亮——他看到了山妮儿的背影。山妮儿正犹疑着迈着缓慢的步子也朝“快嘴帘”家走着。立时,大牛的心激动地狂跳起来,他揉了揉眼睛,确信不是幻觉。尽管天色已经黯淡下来,可早已印在他心里的山妮儿,无论多远,他都能一眼看准她。
  山妮儿,是山妮儿!大牛兴奋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山妮儿!”
  大牛轻轻地唤了一声,轻得像梦呓,轻得像停落在叶片上的蜻蜓翅膀的抖动。
  可就是这样轻的一声呼唤,一下子传到了山妮儿心灵的最深处。她像被电击了似的,猛地回转身来——“大牛,是大牛!”
  山妮儿惊喜地哭泣着朝大牛跑来。大牛也大踏步地迎向前去。这次,他们是真真切切地拥抱在一起了,那是一种忘我的、不由自主的拥抱。在黑了的这个时候,在两人同样赶往的一个地方,在彼此都急于想见到对方的情形下,两人意外地相见了。这种相见,就有了不同以往的特殊性。彼此感知的心跳和紧紧相拥的身体,已经使两个人无论如何不能再分开了。
  山妮儿紧紧地搂着大牛的脖子,唯恐一松手,他就消失了似的。大牛用力地揽着山妮儿的腰,任山妮儿的鼻涕和眼泪浸湿着他宽阔的臂膀。
  俩人都有好多好多的话,这会儿竟谁也说不出来了,好像都倾注在了紧紧的拥抱中。也不知这情形定格了多久,当他们抬起头,回到眼前的一切时,俩人都呆住了——
  只见大牛娘正像木桩子似的,杵在两人面前。在暗红的晚霞与半黑的天色中,她虎着脸、扎拉着手、瞪大着眼睛,紧紧地咬着嘴唇。她大睁着的眼睛里,闪烁着灼灼的火苗儿。
  “娘!”
  大牛怯怯地唤了一声。
  “别叫我娘!你心里还有这个娘吗?你不是说去马先生家了吗?可眼下是怎么回事儿?她就是山妮儿?”大牛娘近乎是喊叫着说。
  大牛点点头,无语地轻轻放开山妮儿,他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一次咚咚地狂跳起来,他还从来没见娘这样可怕过。
  此时的山妮儿满脸滚烫,不知所措地躲在大牛的身后。
  “婶!我——”山妮儿怯怯地叫了声,想要对大牛娘解释什么,可是,话还没到嘴边儿,就被大牛娘堵回去了。
  “别叫我婶儿!我不认识你!怎么这么晚了到俺李家豆坊来了?你们这是干哈呢?一个丫头家家的在这搂搂抱抱、摸摸搜搜的,你不嫌害臊啊!”
  大牛娘越说越来气,心想,怪不得大牛一直都像丢了魂似的,原来是被眼前这个丫头给勾跑了。这以后,大牛心里哪还会有我这个娘哩!
  大牛娘一想到这就更来了气,她呼地搡开大牛,带着风声就朝“快嘴帘”家的院子走去。心说:你这个锅台是怎么垒的?咋能让他俩越过锅台上了炕!
  就在大牛娘要跨进“快嘴帘”家院门的时候,被一个人从后面叫住了:“大牛娘,这大声摆气地吵吵什么啊!什么话不能进屋说。你们不都是要到他赵二婶家吗?走,咱们一起进去。”
  说话的是八婆。在没听到吵吵声的时候,她也是想要到“快嘴帘”家的,她要让“快嘴帘”明早就去高家窝棚,直截了当告诉他们山妮儿已经是大牛的人了,俩人已经有过那事儿了,让他们都打消把山妮儿许给那家的念头。她已经感觉到高家要赶快行事了。可是,她压根想不到山妮儿这个时候会跑到这里,这三个人又是怎么凑到一块了,大牛娘又为啥发火。
  八婆觉得一切,只有等都坐下来细说才能知道。
  见到八婆掺和进来,大牛娘就收敛了一些。
  几个人一同进了“快嘴帘”家的院子。可还没进屋里,“快嘴帘”当家的赵二就趿拉着鞋迎出来,嘴里边嚼东西边说:“你们是找我那婆娘吧?她不在家呀,过午,去娃子他二姨家了。现在还没回来呢,天儿又黑了,肯定得明个儿回来了。
  见状,八婆干脆地说:“没事儿,那俺们就不进去了。”她转过身,对大牛他们说,“走,到俺家去,有话说。”
  他们就随着八婆走了。大牛娘心里画着魂儿,心说,“快嘴帘”做的媒,这八婆怎么还掺和了进来?他们究竟在鼓捣哪一出?怎么自己像是被圈在了外面,他们是一团儿呢?大牛娘这心里,疙疙瘩瘩的。大牛的心里也迷迷噔噔的。山妮儿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
  见八婆带着大牛他们走了之后,“快嘴帘”才从家里放饲料的仓房里出来。当她看见他们三人,并且听见大牛娘数落大牛和山妮儿的时候,她就知道他们是来她家的。要是好模好样的,她会心安理得以媒人的身份待见他们,可是当她看到大牛娘充满火药味的样子,就有点慌了神儿,赶紧让当家的赵二撒谎把他们挡回去。
  她忽然觉得这个媒做得太岔皮[岔皮——北方土语:所办的事情没有达到预先目的。]。本来想着做媒是两头交人的好事儿,可不成想到她这儿,是两面不见光儿。特别是看见这个时候山妮儿竟跑到这来,心里更是不安了。她想,这高老猎还不得到她这里要人来。想起他那火烈的脾气,“快嘴帘”叫苦不迭,恨不能抽自己几个嘴巴,都是这嘴巴惹出的事儿。她知道,这以后,还说不上有什么茬口呢!真是越想越窝火,越琢磨越后悔。
  这会儿,她见八婆把他们引走了,心想,这烫手的芋头还是让给八婆吧!
  “快嘴帘”拍打拍打粘到衣服上的米糠,这会儿,尽管她的良心上还有点不安,但还是假装镇静地对当家的说:“看见没?麻烦事儿来了,明个儿,我还真得去她二姨家躲两天了。”
  赵二就数落道:“这回,你那嘴不痒痒了吧!”
  “快嘴帘”“当”地踢翻一个鸡食盆子,气咻咻地回道:“你嘴不痒!整天跟个哑巴似的,是我替你代劳了呗!”
  “快嘴帘”的火儿是因为赵二的埋怨引起的,更主要的,还是因为愧疚或是畏惧,或是其他别的什么,真是很难说清楚了。
  赵二看到“快嘴帘”翻脸,立马就蔫吧了。
  其实,八婆心里透亮着呢,“快嘴帘”肯定是藏起来了。过午,她还看见“快嘴帘”去井里提水来。八婆知道她是怕事了。特别是大牛娘这幅嘴脸去她家,她更是有点儿发毛,何况她还挨过大牛娘的抓挠呢。
  八婆没有挑破这个谎,是顾及着“快嘴帘”的面子,怕她当面不好收场。于是,她就坡下驴,把大牛他们领到了自己家里。
  来到八婆家的这三个人,都闭着嘴巴。大牛娘始终就等着八婆开口,就想听听这里边究竟是怎么回事儿。此时,山妮儿像胆怯的小猫似的紧紧偎在大牛身旁。她越是这样,大牛娘就越是来气,时不时把冰冷的目光,滑过眼角儿狠狠地“抽打”她几下。
  从打大牛见了反常的娘和现在这个样子的娘时,心里就一直打着鼓,更像空落的山谷没着没落的。他看出来了,还没等怎么地呢,娘对山妮儿就有点儿像对头,无论是表情还是眼神,都满满地堆着反感和排斥。特别是现在,娘那表情,好象是想要咬山妮儿几口似的。
  本来是想等八婆先开口,可是大牛娘满肚子的怨气,顶得她实在是憋不住了。她虎着脸,连珠炮似地就嚷开了:“都说说看吧,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大牛是从来不跟俺撒谎的,可今天他竟骗俺说是去马先生家,俺觉得就不太对劲儿,就偷偷跟出来。没想到,是这个山妮儿,跑到这来把他勾出去了!”
  “娘,不是你说的这样,我不知道山妮儿来这儿,我只是想去赵二婶家问问究竟,俺俩是凑巧碰上的。”大牛涨红着脸解释着。
  山妮儿紧紧咬着嘴唇,绯红着脸,嗫嚅道:“婶儿,我和大牛真是赶巧碰上的,我正要去赵二婶家,赶巧他也朝那儿去!”
  “别整那鬼吹灯的事儿!我才不信就这么巧!既然是有媒人了,也该有媒人牵线搭桥,咋也不能黑灯瞎火的自己跑一块儿去吧?!”大牛娘芒刺一样的目光,直刺向山妮儿。
  “大牛娘!”
  八婆开口了,是这唤声才把大牛娘芒刺般的目光,从山妮儿身上“拔”出来。
  八婆拽过黑色的烟袋,把手伸进去,一边往锃亮的烟袋锅里抿烟,一边继续说:“大牛娘,你这也都看见了,这俩娃子好上了,他赵二婶是先看见这俩娃好上了,才去高家窝棚做的媒。哪曾想呀,天挨着天儿,山妮儿爹头天就把山妮儿许给他猎友的二小子了,可是山妮儿说啥不干,就看好了大牛,为这,还跟她爹闹翻了,他爹还动起笤帚打她,要不是他哑哥护着她,说不上打成啥样了呢。”
  说到这儿,八婆把烟点着,目光投向山妮儿:“山妮儿,你说说,你这个时候跑到俺李家豆坊,是不是你爹有行动了?”
  提到这儿,山妮儿的眼泪又断了线的珠子似地从眼角滚落下来,她哽咽着说:“嗯,是。我要是不跑,明后天,我爹就要把我带到他答应的那家去。我怕扭不过爹,只好……只好跑这儿了。”
  听了八婆和山妮儿的这番话,大牛的眼眶热辣辣的了,他是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他没想到,山妮儿在家遭遇过这些,他知道山妮儿心里有他,才反抗他爹跑到这里。大牛的心里滚烫起来,在衣袖的遮掩下,用力地握了握山妮儿的手。
  大牛娘把屁股往炕沿儿里挪了挪,咳了两下嗓子,不紧不慢地说:“按理儿说呢,山妮儿是应该听他爹的,他爹不能坑她,能把她许给那家,说明那家不错,肯定要比俺家好,我和大牛孤儿寡母这么多年,穷着呢,要啥没啥,哪个姑娘不往高枝攀啊……”
  “婶儿,我不嫌家穷,我什么都不嫌,我就想和大牛在一起,我啥聘礼都不要,过来了俺俩一起伺候你。”还没等大牛娘把话说完呢,山妮儿就抢着说到。
  大牛娘抬下眼皮,撇撇嘴:“说得倒好听,事儿,可没那么简单。再说了,你和你爹顶着牛偷跑出来,你爹能善罢甘休?还不得杀过来带你回去?我可不想凸棱地闹出一个仇家来。末了,弄得清不清混不混的,以后,俺大牛咋做人?!”
  “娘,我不怕,我喜欢山妮儿,我就是要和山妮儿在一起,一起过日子,一起养你老。”
  大牛打断娘的话,直截了当道出自己的心愿。
  大牛娘重重地咳了一声,也重重地瞅了一眼大牛,然后,又把目光投向八婆:“本来,定亲娶媳妇是喜庆的事情,可眼下这可是满鼻子火药味的,我可不想这样。信不信?她爹明天就得杀过来要人,这可是要搅得鸡犬不宁了。”大牛娘铁青着脸说。
  八婆把烟捻灭,烟袋锅朝鞋后跟磕了磕,瞅瞅山妮儿:“你真是要铁了心了跟大牛?真不嫌他家穷?”
  山妮儿用力地点着头:“嗯,除了大牛,我谁也不跟。我不嫌家穷。”
  八婆又把目光投向大牛:“你也真喜欢山妮儿?就不怕她爹杀过来?”
  “我喜欢山妮儿,我什么也不怕!”大牛斩钉截铁地答。
  八婆把手一拍:“那就这样,这事儿,我揽下了,正好山妮儿也跑出来了,我就等着他爹过来要人,我要亲口对他说,山妮儿已经是大牛的人了,两人都睡在一起了,看他爹还有啥辙?”
  “不行!俺们是穷,但可不想捡这个便宜,这传出去,俺这脸可没地方搁!大牛娘坚决地反对着。
  闻听此言,大牛和山妮儿,也红着脸,连连摇头。
  八婆拿起烟袋锅敲打着炕沿儿说:“事儿到眼下,就得这样说!但咱们不这样做。这样,山妮儿在没和大牛成亲前就先住我这儿。既然这俩娃都愿意,身子骨是他们自己的,一堆一块,也让他们自己做回主吧!”
  “我不同意!”大牛娘嘎巴溜脆地说。
  八婆瞅瞅大牛,又看看山妮儿,问道:“你俩愿意不?”
  “愿意!!”
  “得,人俩愿意就成。大牛娘,在这个村子,大牛是我第一个接生的娃,今儿,我也算摆个老资格,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把心放肚子里,山妮儿在我家,天大的事儿,我扛着!与她赵二婶和你们家都没关系!”
  大牛娘见八婆说到这份上,无语了。她看看八婆,又看看大牛和山妮儿,忽然凄凉起来,她突然觉得大牛离她远了。从此以后,大牛的心里,就只有这个山妮儿了。
  大牛娘拍了下大腿:“真是娃大不由娘了,我算是秋后的毛毛草,孤杆儿了!”说着,呼地起身,气冲冲地走出屋子。
  大牛赶忙站起身,无奈而又心疼地看着山妮儿说:“山妮儿,那你就先在八婆这儿吧。我先跟娘回去。”
  临走,大牛“扑通”给八婆跪下了,他含泪道:“八婆,我记得你的好……山妮儿也记得你的好,俺俩听你的……”
  说完,大牛跑出门,追他娘去了。
  八婆看看漆黑了的天色,起身拿下房梁悬挂的柳条筐,拿出点心:“山妮儿,你早就饿了吧,来,吃点东西。跑出来就好。”八婆突然联想到自己当年的“跑”。她就有了点儿同命相连的感觉。
  八婆给山妮儿腾出一间屋子,令她老伙计把炕烧了柴火。老伙计就麻溜儿照做了。
  山妮儿连累带乏,疲惫地躺在烧得滚热的炕头上,可她睡不着,心里翻江倒海,脑子里设想着一幅幅爹气势汹汹赶来捉她或打她的画面。又想到大牛娘对她的态度,又想大牛会怎样,会不会害怕了爹或者是顺从了他娘而不敢要她?山妮儿越想,心里越发慌,黑暗中,总是幻觉着爹带着吵吵嚷嚷的一些人闯进了李家豆坊。她躺不住了,索性坐起来。空洞的眼睛,望着黑漆漆糊着宣纸的木格窗子。
  八婆更是睡不着,也压根儿不能入睡。她预感着,这个夜晚山妮儿爹就会带着一帮人杀过来。她喊过老伙计,也喊过两个儿子、儿媳、孙子,很平静地说:“你们今晚都别脱衣服睡觉,都精神点儿。咱这李家豆坊一直像一锅温了八吞的稀粥,也该开锅冒点泡泡了!”
  虽然家里人不太赞成八婆的做法,可是谁都不敢违背,只能点头照做。八婆令老伙计提着煤油灯和她一起去了下屋。在下屋的一口大螺纹陶缸里,她摸出一个油布包裹的东西,打开,是一杆枪。在忽闪摇曳着的煤油灯的光晕中,八婆又从一个布袋里,摸出几粒子弹,熟练地装上枪膛。她老伙计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煤油灯的光晕也就更是鬼火般地忽明忽暗起来。
  “当家的,你要动真家伙啊!?”老伙计用同样颤抖的声音问。
  “我是用它敲山震虎。要是他们跟咱们动武把操[动武把操——北方土语:动手,打起来。],那我这玩意,也该热乎热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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