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男儿有泪

上午十点整，于雨朋在“Freebar”自由吧三楼一个靠窗位置坐着，老四王宏在他正对面，两个人都喝的热豆浆。王宏刚从老公司安排完事情过来，上楼之前在一楼叫的豆浆，还有几个小吃，他怕大哥、二哥早上忙得没空吃早点，他总是很细心。一楼张经理当然认识王宏，知道他是董事长于雨朋的四弟，连忙叫人准备了亲自端着跟王宏上楼。到楼上看到于雨朋，客气了几句才下去忙别的。
　　牛永成风风火火地过来，到他们跟前先喝了杯豆浆，然后拿起一个汉堡吃着坐了下来。
　　“大哥，老四，叫你们来是因为最近发现点儿不好的苗头。”于雨朋不等牛永成吃完就开始说话，其实他昨晚已经反复考虑，打算趁着参加钟老太太寿宴，直接从东莞去香港。“我打算到香港待一阵，洛城的事情你们俩要多费点儿心。”
　　“哦，旅游吗？等过阵儿时间不忙了咱们弟兄四个一起去呗！”牛永成边吃边说。
　　“大哥！二哥叫咱们来这儿，肯定是有重要事儿要说。”王宏脑子相当灵活，从于雨朋表情里就看出不寻常，“先听二哥说完。”
　　“对对对，雨朋你接着说。”牛永成没有停止嘴里的食物。
　　“是这样的，最近有人发现李英楠是别有用心的人派到老三跟前的。”于雨朋接着说，“而且跟一个商业秘密也有关系，还在咱——”
　　“那咋不叫老三来一起商量呢？”牛永成一脸紧张地打断于雨朋的话，嘴里还不停咀嚼。
　　“大哥！你别打岔！”王宏把脸沉了起来，“二哥肯定是不想打草惊蛇，到时候三哥第一个有危险！”
　　这下牛永成嘴巴停住了，也没心继续吃东西了，把手里半个汉堡放在桌子上，瞪大眼睛看着于雨朋等他说话。
　　“这件事情跟咱南郊的新项目有可能关联着。”于雨朋接着说。说到项目，那二人都知道，于雨朋为了这个项目，不到一个月时间里已经调集了将近九个亿，据他上次开会估计整个项目差不多要投入上百亿资金，所以两个人一下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听他继续说。“如果李英楠真是有人放到老三跟前的商业间谍，将来咱们弟兄的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才找你们来商量商量。”
　　“雨朋。”牛永成确定于雨朋说完了，才说话，“你就直接说让我们怎么干，我们去干就行了！”
　　“二哥，既然已经知道李英楠不是好东西，就得先稳住她。”王宏说的比较直接，也有建设性意义。看牛永成和于雨朋都点头，又接着说，“对方能给三哥旁边放李英楠，肯定对他知根知底。”
　　“没错儿，所以我有个想法。”于雨朋接住王宏的话，“第一，我已经让晓芸先从洛城上边儿源头找起，也让徐小姐暗中查李英楠，能有一方面儿有消息，就可能是突破口。第二，我过阵子去趟香港，混到季氏里边儿看能不能发现点儿什么。”
　　“二哥，不行！”王宏马上接住于雨朋的话，“调查李英楠的事儿还没有头绪，肯定不是三两天就能办好的，你走了洛城咋办？你不在所有的事情都不容易进行。再有，李英楠、钟燕珍，还有三哥好些属下都跟你比较熟，你前脚刚走后脚人家就发现了，去了还能查到啥？”王宏的分析确实很有道理。
　　“不行我去，我比较普通，没人注意——”牛永成说着一拍胸脯，却立刻被王宏打断。
　　“大哥——能不添乱不？”王宏瞪牛永成说，“你就是太普通了！还是管好你的工地吧！”
　　牛永成摸摸头憨笑一下悠悠地说：“我知道你们都嫌我笨，那也不是我愿意的，咱爸咱妈生我时候，也不知道你们想要的是军师还是将军啊？”
　　这句话差点没把那两位给逗乐了，于雨朋心说：就算爸妈知道也改变不了啥。
　　“给，接着吃你的东西。”王宏又把几个小吃碟子往牛永成跟前挪挪，“二哥，干脆我——”
　　“老四，你是要堵我的嘴？”牛永成刚想发牢骚，一看于雨朋和王宏都瞪他把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让我去，二哥。”王宏接着刚才的话，“他们那边儿的人肯定没见过我，再改个名儿，贴点儿胡子，戴个眼镜。就凭我这舌头，指定混进季氏。”
　　于雨朋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看着王宏说：“不行，那边儿乱，你去太危险。”其实他也从没去过香港，目前了解那点都是从港台片里看的，虽然明知道电影内容不是真的，却还是不放心王宏冒险。
　　“就是，太危险了！”牛永成也忍不住插嘴，“就算你们骂死我，这回也得说！老四刚跟小兰好上，连婚都没结呢，咋能去冒那么大险？”
　　“我说大哥，你知道啥呀你？就因为我没结婚才非得去。”王宏站了起来，“难道你要看二哥去冒险？二嫂肚子里的是咱亲侄儿！公司和工地还有新项目，有多少人正等着二哥养活呀？你知道啥啊？”
　　牛永成张大了嘴巴却说不出话来，话虽没说出来但心里明的跟镜似的，打心眼儿里不愿意看任何一个兄弟出事。
　　“老四，听话哦，你不能去，留在洛城招呼着生意。”于雨朋此时也觉得非自己不可了，尤其听到莫小兰和王宏的事情，“公司的事情有杨洋他们，还有老龚也会帮忙，政府方面儿也有晓芸和温艳娟，不会有问题，再说我去了也不一定会有事儿。”
　　“二哥啊，我管不了生意，我要去香港！”王宏急了，他越想越不敢让于雨朋去冒险，“你在生意才能好！”
　　“不！”于雨朋也来了激劲儿，“我生意不要也不能让你去！”
　　“二哥——三哥怎么办？他也是咱的好弟兄！”王宏“噗通”跪倒在地，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二哥，你要再不同意，我——我——我就跟你绝交！明天我自个儿去！”
　　王宏说着硬把脸扭到旁边不跟于雨朋对视，眼泪“啪嗒”“啪嗒”……滴在地板上。

于雨朋急得一跺脚，真后悔不应该跟他们商量，如果自己独断独行就没这事情。可眼下已经骑虎难下了，眼圈一红差点也落下泪来，懊恼地说：“唉，你——你——老四呀！好吧！快起来！”他把王宏扶起来重新坐回沙发上，也稳了稳自己情绪，“这样吧，老四，你先回去把公司的事情安排一下，简单收拾点儿行礼，晚上咱在路口恒悦酒楼见。”说完看一眼牛永成说，“大哥，你也忙去吧。”
　　于雨朋心里非常不舒服，往旁边走几步背对着他们。等两人往出走了，又转身郑重地看着两人说，“等等！大哥，这事儿就只有咱三个知道，你要敢跟旁人秃噜出去一个字儿，就等着替我和老四收尸吧！”
　　牛永成还真一个字也没说，擦擦眼泪，用力地点点头。跟着王宏走出了酒吧，分别开车离去。
　　于雨朋呆在原地没动，扬起头强忍住眼里的泪水。刚刚王宏流泪的时候，旁边牛永成也跟着抹眼泪，他就想跟他们抱头痛哭。但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不能让他们看到他懦弱的一面，以免他们丧失信心，那是非常危险的事。
　　大约五分钟后，于雨朋恢复平静，拿出手机拨通龚兴龙手机号：“喂，大哥，是我。”
　　“兄弟，咋了？”龚兴龙感觉到于雨朋的语气有种说不出的严肃，心就提起来了。
　　“在哪儿？马上来一趟，我在三楼酒吧等你。”于雨朋依然面色凝重，因为心里犹如千斤巨石悬着。
　　“好咧！马上到！”龚兴龙当然意识到有事情，立刻收了电话出门开车。他从自己的兴隆公司到酒吧很近，不开车也用不了十分钟，就算开车，步行街路口到酒吧那两百米还得步行，但紧张就是紧张，于雨朋的话他向来都当回事。
　　看着窗外的太阳，可以说阳光明媚，步行街的树木茂盛、绿化带也修剪的非常别致，但于雨朋的心情半点都轻松不了。他找龚兴龙来，就是要尽最大努力保障王宏的安全。
　　龚兴龙离开酒吧已经将近十二点，太阳烤得地面发烫，掉下的汗都能冒烟！他的心此刻也跟火烤一样。于雨朋刚向他要两个得力的人，却又不说清楚干嘛去，只说陪王宏到南方出趟长差，却必须保证他安全回来。这话把他弄得非常紧张，却没办法刨根问底儿。
　　于雨朋边往出走边打杨洋电话：“喂，是我，你那边儿咋样？还顺利吧？”
　　杨洋早上说要到正在装修的新洛百货公司现场转一圈，对施工进度和质量多些了解。
　　“还行吧，估计——再有一个半月差不多，你在哪儿？”杨洋柔声说。
　　“决不能超过一个半月！”于雨朋这次的语气斩钉截铁，根本就不是商量的语气，“我刚跟龚大哥谈完事儿，现在来你这边儿，咱一起吃个饭，吃完饭一起到东柳镇项目上看看。”
　　“可是，我这里还有——”杨洋想说黄雯在旁边，已经被于雨朋打断。“我从步行街过来，十分钟左右到，拜拜！”还是没有商量。
　　“好吧，拜。”杨洋收了线。
　　于雨朋把车停在正装修的新洛百货大楼院子里，也就是以前的洛城宾馆大门口，挂了手里的电话，通过施工封闭围栏往里走。
　　他刚刚跟工程部一个项目经理通完电话，他早上在公司时打电话让牛永成安排个人，去给梁晓芸房子装个空调。这个经理刚刚汇报过，已经亲自挑选了空调带人安装好了。他客气地说好几次感谢才收起电话。
　　杨洋早在一楼大厅等着，黄雯就在她旁边，两人都带着安全帽。内装总负责袁源是杨洋开业时从别的公司挖来的，他做事兢兢业业，对杨洋、于雨朋颇为尊重。他陪着三个人从负一楼看到顶楼办公区，边走边介绍具体方位和进度，最后在顶楼临时项目部坐下，给三人倒了杯水。
　　“袁经理，现在的人力够不够？你感觉时间上来不来得及？要不要加班儿加点儿？”于雨朋微笑着说，“需要增加人你找牛哥安排，需要钱随时打给杨总，需要材料——哎，今天怎么没见玉柱？”
　　“哦，于总，秦经理今天早上去看中央空调样品调试，估计下午才回来。从目前的进度看，感觉差不多，过几天再看看，不行就加班儿加点儿干。”袁源微笑着，他跟于雨朋这个小舅子秦玉柱关系不错，秦玉柱聪明又勤快，没有老板亲戚的架子。
　　“不，不能是差不多，我要的是必须！”于雨朋虽然面带微笑，说出的话却像鞭子，让袁源不敢有丝毫懈怠，“必须在九月十五号之前交给销售部摆货，早点儿摆完货还要试营业三天，有啥不顺的及时调整，国庆节必须正式开业！从现在开始你要把弦绷紧，提前一天我奖励你两万，现场工人每人奖励一百。迟一天我把你调到东柳镇项目上去，扛一个月的钢筋水泥！”
　　“是是是！于总放心！我这就安排加班儿加点儿！”袁源表情立马严肃起来。
　　“还要记住！急归急，不能麻痹大意！安全第一！质量第一！时间第一！”于雨朋始终面带微笑，转头又对杨洋、黄雯说，“咱走吧。”
　　三个人乘直梯往楼下走。黄雯心里好一阵翻腾，很长时间以来她不明白杨洋为什么会对于雨朋这样一个长相和财富都不出奇的有妇之夫死心塌地，甚至在心里埋怨。可经过一段时间接触，发现他无论开朗的性格还是做事情的魄力，都不是一般男人能比的，甚至有些羡慕了。
　　吃过饭到了东柳镇石桥村附近的工地，工地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大棚区现场已经立起来上千根六米高的钢结构柱子。
　　大夏天的，工人们都没有午休，顶着炎炎烈日各自忙碌，偌大个工地竟看不到一个人在偷懒或打瞌睡。每隔两百米就有一个大桶，里面装的是晾不凉的夏日特饮——冰糖绿豆汤，在阳光下冒着蒸汽。穿梭其中的工人，似乎没有人看到进来的是他们的大老板，该忙啥照样忙啥。
　　他们又开车来到项目东头靠近西杨寨的楼盘施工现场，地上已经挖了两个硕大的深坑，他们带着安全帽凑到近前仔细看。坑底站了一些人，有的在布置着钢筋预埋，有的在测量。他们又到项目部转转，这边土建工程已经包给了以前跟季维斯合作的洛城建筑集团旗下第三建筑工程公司。甲方负责是宇扬公司的赵全安，总工是设计部经理老郑。于雨朋跟他们聊一会儿进度，又强调了安全和质量问题，才带着杨洋和黄雯开车离开。
夜阑人静，在开发二路老公司附近恒悦酒楼二楼某个包间里，于雨朋、龚兴龙、牛永成，换了装束的王宏，还有兴隆实业两个年轻人低声说话，聊得都是工作，情绪却都很低落。
　　王宏把发型理成了短寸，白净的脸上多了条横须，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上身穿着立领浅灰色短袖，下身是深蓝色长裤。就这模样，即使与在场几个人在街上偶遇，也未必能一眼认出他是王宏。王宏旁边坐的两个面容俊朗的男青年，是龚兴龙精挑细选过的，据说个个都是好身手，以一当十并不夸张。
　　桌子上的酒菜几乎没人动过，气氛越来越严肃，大夏天冷得跟想要结冰似得。牛永成的眼眶一直红着，看看老四王宏，又看看老二于雨朋，不知道说啥，端起眼前的茶杯，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整晚上，龚兴龙还没开口说什么话，他也没问于雨朋究竟有什么事，因为于雨朋今天要么不说话要说就是百货公司的进度。再看从见面就眼圈儿发红的牛永成，还有换了装束的王宏，就知道准有要紧事情哥几个中间酝酿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大家都进入沉默，包间里空气静得像要凝结。平时一团和气的于雨朋，脸上也冷得像挂了层霜。
　　“大哥，二哥。”王宏打破寂静，“你们放心好了，不会有事儿的。我还等着跟二哥做亲家呢，将来我和小兰要生个闺女，一定嫁给二哥家的小子。”说完还勉强笑笑，似乎他已经知道二嫂秦婉玲能生个儿子。可是他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没有人能笑得起来，那几个的表情都没一丝的变化。
又过一会儿，于雨朋从包里取出一本护照和三张卡片，一起递给王宏，语气很低沉：“老四。里边儿是一百万港币，密码你知道。还有这是你的新身份，还有电话卡。”又从旁边拿出一个崭新的大号手包，递给王宏，“这里是五十万人民币，路上用。”
　　王宏打开一看，护照、身份证就跟真的一样，上面赫然写着：王宝宏，25岁，汉族，身份证号************。他当然知道看着像未必就是假的，也知道一天内办好这些有多不容易，看着于雨朋用力地点头。
　　“这是两张五十万的不记名银联卡，请大哥转交给这两位兄弟的家人，算是小弟的一点儿心意。”于雨朋说着从包里拿出两张银行卡递向龚兴龙，龚兴龙客气两句就收下了。他又扭头看旁边那两位青年，“两位兄弟，我家老四就托付给二位了，事情办完以后，我另有重谢。”
　　“于先生，你太客气，你是我们大哥的兄弟，自然就是咱们弟兄的大哥，大哥交待的事儿咱们兄弟拼命也要做好。”一个略胖的说，另一个也跟着点头。
　　“谢谢！谢谢！”于雨朋说着起身来到两位青年身边，二话不说“噗通”跪到地上，眼睛瞬间红了，“感谢两位兄弟，先受于雨朋一拜。”
　　“于先生，不要——”两个人赶忙站起来拉于雨朋，还没等扶起，后面“噗通”“噗通”牛永成和龚兴龙也双双跪下，吓得二人也“噗通”“噗通”跪下。
　　旁边的王宏坐不住了，站起来退后好几步，眼泪淌下来了。像于雨朋、龚兴龙这样的，属于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的硬汉，竟然跪在两个年轻人面前！那是为他王宏跪的，这一跪的意义他心里明得跟镜子似的。从这一刻起，这两个年轻人就再也不属于谁的儿子谁的丈夫谁的家人，而是把性命拴在他身上的两个死士。
　　就见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举起左手，还是微胖那个说话：“于先生，大哥，牛大哥，请你们放心！从今天开始，我金杰和兄弟马小山，跟着宏哥任凭差遣，上刀山下火海不带皱眉的。要是宏哥有个啥好歹，咱们弟兄拎着脑袋来见几位。”
　　“不！你们三个都必须好好儿地回来！一根汗毛儿都不许少！”于雨朋拉住他俩的手，三人同时站起来，后面的龚兴龙和牛永成也起来。“事情办不好没关系，你们三个必须好好儿的！哥哥要包下喜来登一号大厅为你们接风洗尘！”
　　洛城机场二楼的20号出发口，于雨朋、牛永成、龚兴龙站在车旁边看着王宏三个人往里走，牛永成的眼泪又“嗖”“嗖”地往下掉。
　　“老四！王宏！”于雨朋忽然大叫。前面三个人停住了，金、马二人转过身，王宏稍微停顿又继续往前走。
　　“王宝宏！”于雨朋喊一声。王宏停住转过身看着于雨朋，却没说话。于雨朋忍住激动的情绪，大声喊：“兄弟，好样的！大家等你回来庆祝！”
　　王宝宏挥了挥手也大喊：“三位，我跟你们不熟悉，没啥说的，保重吧。”随即转身大步向前走，渐渐消失在人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