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三）理解万岁

元旦到了，这个中国人眼里的阳历年，还是很让人们看重的。
　　例如：新洛百货大楼就搞了个“元旦十天乐”连续十天，天天抽奖，天天有特价产品限量发售。洛城高新科技国家级经济开发区也在这天正式挂牌,省地各级领导到场参加奠基仪式。新洛百货的少东，也就是新洛百货大楼董事长于雨朋的儿子于承业也在这天过满月，于雨朋包下喜来登酒店上上下下的房间和二号宴会厅。
　　这么重要的日子竟有人没睡好！就拿政法委书记方正之来说吧，昨天晚上忽然看到温艳娟递来请柬，于雨朋为儿子于承业摆满月酒。“啪”的一声连请柬一起拍在桌子上，大发雷霆！搞的什么事？表妹梁晓芸明明去了美国学习，他又哪儿来的儿子？温艳娟赶忙解释，也没制住。
　　“滑稽！胡闹！”方正之气得眼大如铃，“他耍了咱表妹！还要咱给他儿子贺满月？”
　　“正之，你别急啊！”温艳娟在一旁紧劝着。
　　“都怪你！”方正之点指着温艳娟，“说他怎么好！怎么能干！现在好了，是挺能干，啥时候把晓芸甩了咱都不知道！你居然还张罗着给人家祝贺满月去！我方正之能受这样的窝囊气？我不去！你也不许去！我要去就给他把摊子全砸了！”他气得肚子鼓鼓的。梁晓芸可是他最疼爱的表妹，三舅三妗的掌上明珠。她一毕业就来了洛城，三妗千叮万嘱让他照顾。现在弄成这样子，他怎么有脸见舅舅两口子啊？气得朝墙角一蹲，懊恼地抱着头。
　　“正之，晓芸说你明天必须去，要不然她不认你这个表哥。”温艳娟走过来弱弱地说。她也是一肚子的苦衷没地方说，真有些后悔当初不该一个人承受这个秘密，“她还说——”说到这停住看着他。
　　“什么？这是晓芸说的？”方正之直接跳了起来，表妹好糊涂啊！紧盯着温艳娟，“她还说啥了？你一次说完！”
　　“她说——她说你要是不去的话，我就得跟你闹离婚。”温艳娟语气弱到极点。
尽管如此方正之听得很清楚，“噔噔噔”退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气得嘴唇打颤着说：“唉！晓芸啊！你是要把我气死啊！”好半天才站起来，眼睛仍然充满怒意，“绝不行！我要毙了这个白眼儿狼！”方正之说着要取衣服去单位。
　　“你给我站住！”温艳娟忽然厉声喝止，娇柔的身躯也拔得倍儿直。把方正之吓了一跳，平时温柔贤惠的妻子怎么会变成这样，不由得转身看着她，听她接着说，“雨朋没有错！晓芸更没错！错的是这个时代，错的是他们命运！”
　　方正之还从没见过妻子这么刚劲地跟他说过话，怔在那里没动。
　　“他们是真心相爱的，晓芸是心甘情愿地为他做一切。你不知道他们在一起有多好，我都为这事儿哭过好几回了。”温艳娟接着说，“别的我不知道，就说那张无限提款卡，晓芸昨晚还跟我说，那是一百万美金，不管她怎么取，过不了两天还会变回一百万，晓芸取过两次都变满了，像个聚宝盆。我们都知道那不是变的，那是人家雨朋时刻关注着晓芸在外面的情况，及时把钱填满的。你说，你有这个能力吗？你有这种心思吗？你说话呀？方正之，你对我有没有一半像人家对晓芸那么好？”
　　方正之明白了，虽然没弄清什么聚宝盆，也没不在乎什么无限卡。他知道妻子是铁了心要跟晓芸、于雨朋一个立场，他知道于雨朋时刻关注着表妹在国外的生活。就这一点，他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想到这回到椅子上坐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温艳娟又过去抱住发呆的丈夫，在他耳旁悄悄说了一席话。就见方正之眼光逐渐凝聚起来，继而闪烁恢复精神，腰板也直起来了，眼眶里亮晶晶的东西越聚越多。忽然站起来坚定地说：“行，咱明天去贺喜，就算是为了咱外甥！”
几乎在同一个时间，于雨朋、杨洋、龚兴龙、牛永成呆在于雨朋的办公室里。
　　大约半个小时前，于雨朋接到了王宝宏的电话，说明天要小心一个叫“阿掰”的广东人，季维暠给他弄了一包“红货”让他送贺礼。于雨朋自然知道“红货”意味着什么，一旦控制不住，肯定会有人死伤在明天的宴席上，他立马叫几个人过来商量。
　　经过一番商议，决定明天让牛永成负责在门口招呼人，凡是知根底的亲戚朋友和政府几个人都招呼到二号大厅。街坊邻居、工人、跟班、一些没把握的都让在二楼大厅，一个都不许上楼。龚兴龙带着手下负责巡场和街面上，尽一切办法把那个叫“阿掰”的挡在门外。杨洋带着七八个龚兴龙的弟兄围坐在大厅侧面的家人周围，她始终跟着秦婉玲和孩子、家人。于雨朋站在二号厅门口接待，负责最后排查所有进到二号厅的客人。
　　元月一号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喜来登酒店早早就把一块公示牌放在路口：酒店包席，谢绝一切满月宴以外客人。
　　所有宇扬公司、新洛百货、老公司的经理级以上人员都佩戴着对讲机，在酒店门里门外热情地接待客人，都显得非常高兴。牛永成站在一楼门口礼桌旁边，不停地笑呵呵打招呼。他安排一个人专门负责弄清楚进大门所有人的名字，并记录在册，跟礼单没有关系。龚兴龙在门旁边的圈外站着，注意着每一个靠近和经过酒店公示牌的客人，脸上也始终保持着笑容。
　　于富贵带着村里一百多个乡亲来了，由小郑专门去接的，大部分人被安排在一楼大厅，于富贵和另外两个领导被小郑带到顶楼二号厅。秦婉玲娘家人七大姑八大姨的来了百十口子，由秦玉柱带着到二号厅，这些都是经过确认全都叫得上名字的亲戚。莫小兰和牛永成的父母、大娘、堂哥、堂嫂、两个侄女也来了，由莫小兰的两个跟班带着去二号厅。
　　方正之夫妇和司机到了，牛永成带着来到二号厅门口。于雨朋把他们让到秦婉玲她们隔壁桌子，方正之没坐之前伸出拳头在于雨朋胸口来了一拳：“混蛋！你真是个混蛋！”方正之是行伍出身，也正值壮年，那一拳的力道可想而知，把于雨朋疼的呲牙咧嘴。大家看到这情形都一惊，杨洋和几个人连忙凑过来。
　　于雨朋摆摆手说：“表哥，表嫂，兄弟对不起你们！兄弟该打！”他当然知道为什么挨这一拳，也知道这一拳算轻的，因为他自己都觉得对不住梁晓芸。
　　温艳娟瞪了瞪方正之，娇声嗔斥：“正之！出手太重了！没看这是啥地方？看把兄弟打的！”
　　方正之这才看周围吃惊的众位，脸一红说：“不好意思啊！失态了，跟兄弟太久没热乎了。”说着拿出两个红包连同一个盒子，走过去递给秦婉玲，“好妹子，你好福气！这是哥哥嫂子跟那谁的一点儿心意，来把孩子让舅舅抱抱！”
　　于雨朋和杨洋都明白了，他们是要把秦婉玲当成梁晓芸。
　　秦婉玲被这一连串整得云里雾里的，见于雨朋点头，就把小承业递给方正之。两口子轮换着抱，亲得不得了，全然不顾忌政府官员的形象仪态。秦婉玲捏着两个厚厚的红包，还有盒子，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这个亲情来得太热太突然。两口子抱了一会儿还给秦婉玲，还摸摸小脸蛋才在隔壁落座。
　　不大一会儿，庞副省长带着七八个官员过来。他们是从开发区揭牌仪式上直接来的，为的当然也是方正之的面子，就连市长、副市长，还有新区长郑永安都跟着来了。于雨朋赶紧客气让到方正之坐的桌子，几个人也都坚持给孩子一个红包才陆续坐下。于雨朋留意到副市长赖文熙也在其中。
　　陆陆续续有人上来进入二号厅，氛围越来越热闹。龚兴龙打电话，说季维暠来了，带二三十个人，好像还有朱碧荷。于雨朋走到窗边看看，说先放季维暠夫妇、季维斯、徐晓蕙、朱碧荷、李英楠和几个牛永成认识的人进来，其他的过几分钟检查了再说。
　　季维暠夫妇一上楼就大声说场面话，于雨朋客气地让他们进大厅，在秦婉玲他们另一端的靠墙桌子落座。

刚坐定林满贵就到门口了，老远就喊：“兄弟，我当伯伯了！我给侄子弄了个寿星老！”他们那边比较喜欢摆阔，尤其宇扬开业时见季维斯送的纯金雕塑，所以整了个将近两尺高的纯金寿星做贺礼。于雨朋笑着往里面让。
　　季维斯也跑过来跟林满贵热呵。转身往回走和于雨朋擦肩时压低声音说：“要小心季维暠安排的意外礼物！”
“嗯，”于雨朋低下头声音更低，“哪个是阿掰？”
　　季维斯大吃一惊，想不到于雨朋比他知道的更多，就把声音压得更低：“在外面没进来，后面有个高个子小眼睛，左脚有些跛。”说完拉林满贵胳膊，走到季维暠旁边坐下。
　　于雨朋寒暄几句迅速出来，赶紧拨通龚兴龙电话说：“大哥，阿掰是个瘸子！高个子小眼睛！”
挂电话没过两分钟，就听见外面传来“嘣”地一声巨响，紧接着龚兴龙跑了进来冲于雨朋点点头。
　　于雨朋兴奋地喊：“好，下面放炮了，大伙儿开始吧！开席了！感谢大家到来！谢谢各位领导！谢谢在座的亲人们！谢谢楼下放炮的兄弟！”
　　于雨朋最后一句若有所指的话，有的明白，有的不是很明白，但大家都很高兴。
上边酒席开始，于雨朋通知一楼也开席。牛永成也上来了，于雨朋让他坐在林满贵旁边，招呼他们。于雨朋拉着龚兴龙坐在杨洋旁边，举杯开始向大家敬酒。
　　大厅里逐渐沸腾起来，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和碰杯声，划拳声。
　　夜深了，街道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肆虐的风挂着呼哨吹过干巴巴的树梢。洛河桥四周一片漆黑，黑得分不清哪里是树，哪里是桥墩。离岸最近的桥墩旁边有两条黑影，通过水面的反射光，可分辨出是两个人而不是桥墩。
　　“来了？小家伙儿叫啥名？看起来很乖。”一个黑影说。
　　“哦。叫承业，咋样？”另一个说。
　　“不错，继承你的事业。”之前的黑影说，“来，干一个，祝贺小承业！”
　　“来！”另一个附和。
　　“嗙儿”清脆的玻璃瓶撞击声，接着是“咕咚咕咚”酒水灌入喉咙的声音。
　　“三哥到底咋了？”之前的黑影说，“他不该那么怨你，他肯定不知道你处处为他着想。”
　　“是演戏。”后来的黑影说。
　　“哦？那也真为难他了，一个留学硕士要演骂街！不容易。”还是之前的声音，“再来！”
　　“行。”另一个附和，可以听得出语气里有欣喜之情。
　　“嗙儿”又是一声清脆的玻璃瓶撞击声，接着是“咕咚咕咚”酒水入喉咙的声音。
　　“二哥，你跟杨小姐是来真的？”还是之前的声音。
　　“嗯。”后一个声音应的很简单，情绪也一下子降下来。
　　“嫂子不知道？”
　　“嗯。”
　　“你最好能瞒她一辈子！”还是之前的声音，“要不然对三个人都是残忍的！”
　　“是四个人，”是后来的声音，“还有晓芸。”
　　“啊？咋弄成这样啊？”
　　“我也可恼我自己！”
　　“每个都很爱？”
　　“我想——是吧，不同的感情到最后都是不能自控。”
　　“来！为你的不能自控！来一个！”
　　“嗙儿”清脆的撞击声后面又是“咕咚咕咚”的声音。
　　“二哥，恭喜你喜得贵子，我为你和嫂子高兴。”之前的黑影说，“真想跟你找个餐厅好好喝一顿，痛快地划几拳。”
　　“老四，要不然算了吧？”后一个黑影说，“咱终止吧！每当我看到小兰挺着大肚子，摇晃着从旁边经过，我真的不想让她继续辛苦。总觉得对不住她们娘俩！咱认输行不行？”
　　“不，二哥，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们就该做得彻底些！如果她知道前因后果，也不会让我半途而废！”前一个黑影说。

“老四——”

“咋说呢？她虽然没有我这个男人在身边儿，还有你这个二哥在啊！她应该觉得幸福才对。”
　　“可是，我——我——于心何忍啊？”后一个黑影说，“要么我安排你们见个面，好吗？”
　　“不能！绝对不能！”前一个黑影说，“行了，不说那些了。咱哥俩好好喝一会儿吧。”
　　“唉！好吧，来！”
　　“干！”
　　“咕咚咕咚”……“咕咚咕咚”……
　　酒入愁肠的声音过后又进入寂静，静得只有风低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