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7-18 08:41
二十三号,美瑜本来上午要上钢琴课,但她知道今天是妈妈农历生日,他们家都是过农历生日,就早早的要求调换了。今天她要陪妈妈看场电影,吃晚餐,切蛋糕。丁丽欣最近心情不错,也就遂她的意思。
起床正洗漱的时候,丁丽欣的手机在床头振动。她擦擦嘴过去打开一看,是“志”发的信息:“吃早餐了吗,到老街馄饨馆吃馄饨吧”。脑袋瞬间凌乱:什么情况?怎么不声不响人就来了?怎么办?我今天的计划全乱了!意外归意外她没有丝毫的犹豫,迅速打几个字:“做什么,你在上海呀”,发送成功感觉跟没说一样,连忙加一条:“我怎么办”再次按发送。按完似乎连心也一起发送走了,脑袋空空的。手机在手里振,她点开看他发来的消息:“出来,我还在老位置”。她稳稳慌乱的情绪,似乎除了出去也没别的好做,可她出去了美瑜怎么办?想了想又发出一个字:“等”。
她重新整理一下思绪,认为可以带美瑜出去吃馄饨,边吃饭边商量看能不能把今天的节目改期。想必他见到她们在一起不会乱说话,也能听到她当他面跟女儿商量的结果。决定以后到小房间叫美瑜,小家伙居然懒懒不想起床,叫第二次又让她把早餐买回来。
早上八点到九点这个时间段里,馄饨馆的生意正好,每张桌子都有人坐。丁丽欣没进门就看到成大志熟悉的背影,乌黑的及肩长头发垂在脑后,斜挎灰帆布包,白色短T恤,卡其色长裤,棕色休闲皮鞋。由于他对面已经有人,她进去直接坐在他旁边靠墙位置。点两碗馄饨,一碗堂食、一碗带走,低下头碰碰他的腿说:“怎么昨天不说?搞得人紧张兮兮的。”
“晚上十点多才决定的,想说又怕你不方便。”他没有低头,一手拿勺子一手挡着嘴巴。
“那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准能方便?”她低着头还把声音压得很低,“美瑜在家,想让我一起看电影,我妹晚上也在我家住。”
“不冲突啊,我当路人甲陪在你们旁边看电影,不说话不影响你们就行了。”说到这他故意碰碰她的胳膊,“你妹住你家不是更好?不用担心美瑜没人陪了。”
“不是啦,我答应过美瑜晚上跟她一吃饭,今天我生日。”她说完觉得还没切中主题又急急补充,“还有,可能不只我妹在家,那人也可能回来。”说完这些又觉得对他过于残忍,感觉像违背自己,心也纠结起来。
“啊?生日啊?那必须快快乐乐的。一会儿给你看个礼物。”他似乎没受到她那句话的影响。
“可是,志,晚上怎么办?我害怕我不方便出来——”一句话还没说完,被端饭过来的服务员打断了:“你的小份儿,带走的等一下装盒子。”她赶忙坐直说了声“谢谢”,心却揪的更难受。
他凑近些轻声笑了笑说:“生日陪家人吃顿饭挺好。没事儿,能陪你看场电影也不错。”
“那,先吃饭吧。”她低头说完开始用勺子舀汤。
“嗯。”他应了一声。大约半分钟后又说:“一会儿我在你小区路边儿等着,你和美瑜出来了该怎么就怎么,不用管我,到电影院想好看什么发消息给我,我买票,买好悄悄递给你。”
她用力点点头,没再说话,心里已经踏实很多。吃完起身的时候,她发现胳膊旁边摆着餐巾纸,上面有个剥开一半的口香糖。看一眼没人注意她这边,迅速拿起来塞进嘴巴,脸上露出惬意的笑容。
出门后,他已经在门外站着。她嫣然一笑转身往小区走,他在她后面五六米远不紧不慢跟着。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多张报纸,到她小区门口他又走十来步远,蹲在路边低头看起报来。
别看美瑜还不满十岁,居然很会制造机会享受懒散。从起床、洗漱、吃早点、换衣服的速度可以看出她超喜欢这一天,似乎这天本就该是她的节日。母女俩出门时已将近十一点,她还想到斜对面买个冰激凌再坐车。丁丽欣也想适时的宠宠她,却不免心疼那个人一直在太阳下烤着。
这天,川沙影剧院有两部剧情片、一部爱情片,还有最近炒的沸沸扬扬的《赤壁》,美瑜却偏偏想看《功夫熊猫》。丁丽欣只好发消息给成大志,让他嫌闷自己看别的,谁知他竟发来“挺好,去买饮料零食吧”。她陪美瑜买过零食抓娃娃的时候,他凑过来把票塞到她手里,她走开几步才敢回头看,他正拿着一桶爆米花悠然地傻笑。
她们进场时他早已经坐在那里,她自然挨着他坐下,让美瑜坐在旁边。影片没开始美瑜就在喝可乐,吃爆米花、薯片。她只是看看美瑜瞧瞧屏幕,心却有些莫名的慌,还有隐隐的甜美。放映几分钟后,他用爆米花桶轻轻碰她胳膊示意她吃。她见美瑜看的很认真才敢悄悄地拿,却又不敢用力咀嚼,生怕美瑜会发觉,因为美瑜看到轻松片段会连吃带笑,到紧张的时候又会不吃不喝盯着屏幕。场里以孩子居多,经常会发出爆笑和轻声讨论。她的心情越来越愉悦,偶然也会扭头看他,而他的注意力似乎从没有放在屏幕上,每次看他都变成了对视,每个相视一笑都会让她心头多一分甜蜜。
有一次拿爆米花时指尖触到个别的东西,她扫一眼美瑜看的正入迷才敢把脑袋歪到他那边看。桶里有个方形小盒子,她拿出来不解的看他,遇到他含笑的眼神瞬间觉得欣喜,明白是他给她的礼物。拆开后是一对复古珍珠耳链,刚好搭配她身上的白色连衣裙。他指指耳朵示意她戴上试试,她笑着点头把原来的耳钉卸掉放在他手心上,戴上耳链以后把耳钉装进盒子,连盒子装进手包。抬头再看他,他正微笑着点头,她感激地冲他抿嘴笑了笑,拉起他的手在手背轻轻吻一下。
剧中熊猫师徒用筷子抢包子的时候,全场的孩子都在哄笑。丁丽欣也笑得像个孩子,笑完才觉得自己幼稚,偷偷瞄向他又变成对视。那一刻她心里的甜美难以用语言形容,觉得只有和他在一起最幸福,好希望生命定格在那个瞬间。五大弟子与大龙在索桥上打斗的惊险情节可谓引人入胜,绳索断裂的瞬间更是引起全场哗然。她紧张的用力抱住美瑜,另一边则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浑厚有力,脸上始终洋溢着温和的微笑,优雅的神情像某个秋日午后悠闲地坐在河畔。
从电影院出来后,美瑜又想玩大头贴自拍机,没等她答应就跑去占住位置,她只好跟去拿钱投币。拍完一套她忽然发现耳链跟肤色搭配很好看,要求母女俩分开拍几张特写,第二天早上她把其中一张贴在成大志手机壳内侧。
下午三四点的太阳热情的有些过分,尤其对习惯养尊处优的人。朱晓光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耐心,放在一个月以前任谁威逼利诱都别指望他会在太阳下面徒步走路,可今天他却走了超过两个小时。先从影剧院走一个街口到麦当劳门口,又到川沙公园旁边,再顺城南路到妙境路集贸市场;停在市场门口喝瓶苏打水,进去逛两条街,出来又走到新德路。这条线路他前阵子也经历过几次,但都是开车,她们母女两也会乘公交。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全程靠双脚走,而且沿路都走的晃晃悠悠,不知道她们在伞下面觉不觉得热,反正他早已汗如雨下,头皮也已经晒出了油。起初他有想过回去影城停车场开车,却担心离开后她们改变路线,也担心她们后面不远不近那个男人有歹意。
看着母女俩走进小区大门,朱晓光总算松口气。到旁边小卖部买瓶水一口气喝完,这才想起该跟踪一下刚才那个男人,因为他不相信真有人凑巧从早上到半下午呆在她身边,就算有那也该是他,关键他全无恶意。想到这些他赶忙再找,看遍周边上百米也看不见那人,再想想似乎经过三灶浜时已经不在了,难道真是个巧合?这时候他感觉她不会再出门,凑巧公交车开过来了,他赶忙跑过去,今天的事算告一段落。他打算回家好好的冲个澡,躺空调下面美美的睡一觉,但在这之前还得坐公交去取车,找地方吃午饭。
这天的晚饭是四个人一起吃的,饭即将做好时张春城回来,带着蛋糕和一瓶丁香酒。丁艳霞回来时也带了一盒洁面保湿套装送给丁丽欣当做礼物,看到她的耳链问是不是姐夫送的,她赶忙说是昨天等美瑜上课的时候自己买的。酒她基本上没喝,吃饭时禁不住猜想成大志一个人会吃些什么,他几次在她生日的时候给她带来刻骨铭心的愉悦,这么重要的日子她却不能和他一起吃顿饭。忽然又想起他早上支持她陪家人吃饭,既然他这么大度她也不能让他失望,应该爱他和保持家庭和睦两不误。想通这些她微微一笑,然后给每个人夹菜,心情瞬间放松下来。
吃过饭不到九点,丁丽欣说想出去溜达。刚站起来美瑜也说要一起去,正按电梯丁艳霞也跟出来。她莫可奈何的笑了,只好三人一起下楼,原本当借口却变成真正的溜达。好在没人知道她怎么想,不必向谁交代也不担心谁会失望。信步顺道沿走着,暖暖的晚风吹在脸上挺舒服。她想凡事不会也不必尽善尽美,其实今天她已经过的很充实,这个生日的快乐比在上海这些年所有生日加起来还多,她也应该学着知足常乐。
不知不觉间竟走过了三灶浜桥,丁丽欣一抬头看到墙上的“实惠宾馆”招牌,猛然想起成大志说他就住在河边不远,她噶然止住脚步,迅速回头走到桥上。微黄的灯光下流水缓缓地流淌,她的心却漾起几丝涟漪。是的,她不该往他住的宾馆楼下散步,然而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告诉她:见到你他一定很愉快,你本来也是想见他。但她不能,绝对不能,因为她不是一个人。
此时,实惠宾馆二楼临街北边第三个房间里的确有个人在窗边站着,的确是成大志。但他这个角度看不到楼下西侧道沿,更看不到桥边站的人。他能看到对面楼上的招牌,也能看到远处楼顶闪烁的霓虹灯,还有远的几乎看不见的星星。几分钟前他给高成峰打过电话,说好明晚再去见他们。不舍得匆匆过来又匆匆回去,知道她过生日又无法一起吃顿饭也有些不甘。
下午跟着她们经过宾馆时,他没有继续跟她们。回房后他给她发了条短信:“丽霞,生日快乐!”,冲完澡看到她的回复:“谢谢你,有你我非常快乐。爱你。”,他又发一条“我也是,回头聊,下去转转顺便吃晚饭”。
旁边走不远是集贸市场,到门口时刚好有卖卤味的出摊,他觉得买点卤肉和凉菜喝瓶白酒也不错,就凑到跟前看。忽然看到斜对面的养生粥店,与此同时他想到丁丽欣让他晚上尽量吃清淡些。于是,改主意喝粥,就要一窝什锦粥、一盘素拼、一份锅贴,吃过回住处休息。
上午九点二分,开往南昌方向的K1185次空调车正点发车。丁丽欣靠在成大志肩膀上,看着窗外渐渐远去的站台,有点小激动。万万想不到今天会跟他去杭州,既是她到上海十几年来第一次出去,也是第一次和心爱的人旅行,尽管只有短短一天,却是想也没敢想过的历程。两个半小时以前她还在家里,照常做早点,照常叫美瑜起床,准备按计划带她去上奥数班。等下课的一个多小时可以陪成大志在少年宫附近转转。张春城讲完手机从房间出来,说彭顺他们提议到森林公园自助烧烤,正刷牙的美瑜立刻跑出来赞成。她嫌热不想过去,而且美瑜也要上课。张春城立刻不耐烦的骂她总是扫兴,骂几分钟仍坚持让她向老师请假。她气得拿着包和手机出门,到大门口还是决定给老师打电话,然后打家里座机,告诉美瑜这是她最后一次请假。
下车后,她感觉自己像是忽然变傻了,他说什么她都说“不知道”,再问就是“你看吧,怎样都行。”。于是他们先去的西湖景区,手挽手的走过断桥、赏盛放的荷花、看三潭印月,优雅地在苏堤上漫步、在清波门印证柳浪闻莺。由于早上两人都没吃东西,出景区大门前肚子已经叫几遍。出门直接坐车到奎元馆,要两个小菜,吃久负盛名的“片儿川汤面”。
正吃着高成峰打电话来,接通就高兴的嚷:“《深沉》卖咧,听到咧没伙儿,额把《深沉》给你卖咧!”
“啥?啥卖了?”成大志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你滴《深沉》呀!小亮给你起名那幅海景画儿!额给你卖咧!”高成峰又说。
“是吗?”成大志觉得一幅画卖了就卖了吧,没必要专门打电话问他,但高成峰的热忱他还是要领情,“行,回头请你吃饭。”
“可得好好儿咥一顿!要似喔货看到喔价非得气失嗒(要是那家伙看到那价格非得气坏)!”高成峰依然兴致勃勃,喔货指的何晓东,因为他在时横竖看不起成大志。
“行,没问题。”成大志爽快的答应,就冲高成峰这么多年没见还当他是朋友这份情义就值得请,更何况把他邀请来好吃好喝的,还将他的画与张军等人在同一个层次展览。至于卖多少钱不重要,布置那天高成峰也已经表示他们的画暗价在两千到一万之间,即使最低价再打对折也在千元左右。
“就喔寺(就这事),一哈把你滴卡号发来,额让静静儿打到你卡里。”高成峰说完打算挂了。
“用不着这么麻烦,回头见面儿给我就行。”这时候成大志觉得高成峰真有点小题大做,而且他也没卡。
“撒意思些?”高成峰愣了一下,“额舍伙儿,你得似想揣五万现金在杭州发(耍)?”
“五万?”成大志眼睛几乎睁圆了,怎么也不信他的画能卖五万。旁边的丁丽欣虽然听不见高成峰的说话内容,但感觉他的画被卖出去,听到“五万”也瞬间现出惊讶,随即变成灿烂的笑容。
“当然似五万,要似五百块还值过伙儿给你报喜?”高成峰也在兴头上,这是几天来最振奋的事。
大约二十分钟前,有位买过两幅柳静梓人物画的老者看上《深沉》,她不知道要多少钱合适就叫高成峰介绍。他看老者衣着普通长相平常就竖起一个手掌,心说要个三天以来的高价五千吧,保证老头吓得掉头看别的画。谁知老者说:“五万?可以,开票吧。”太意外了,直到看着五沓百元钞票摞在收银台,他才激动的给老者让烟、递名片,然后出来给成大志打电话。
“那,那行,一会儿发。”成大志感觉脑子不灵便了,一把握住丁丽欣的手紧紧地抓着,看着她直吧嗒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就喔寺,你还继续发着。”高成峰挂了手机。
从奎元馆出来,成大志又问丁丽欣想去哪,她未加思索说想看他画画。这下他为难了,要放在西安想看他画画很容易,直接把高成峰或王宏亮的工具借出来,爱去哪画都行。可这是杭州。有心打给王宏亮,却觉得让他们知道丁丽欣在不合适;买套工具也不难,但用完不好往西安带。想来想去想到那天见的本地画家,那位喻老师还给过他名片。电话接通后,他先说参观她的工作室,顺便借工具。喻芠表示欢迎,还问要不要接他。他连连称谢,说完打车过去。
喻芠的工作室在余杭区留下镇,一条韵味十足的水上老街尽头。站后门石阶上可以欣赏古朴的小桥流水,前面院落边又种满了娇艳欲滴的蔷薇,旁边是个足球场大小由两条小溪交叉形成的水洼,院落与水洼间的小坡上绿草如茵,还有几种颜色的格桑花和类似雏菊的小花。
成大志一眼就喜欢上这里,也羡慕喻芠有发现生活中美好并享受美好的能力,就戏言如果有这么个地方养老早死几年也值得。喻芠听了细眉微微上扬,认真地说她这里经常会有朋友来小住,只要他们喜欢随时也可以来,品茗、小酌、作画,完全可以率性而为,人日子过的愉快不但不会早死还延年益寿。他这才意识到她不喜欢开这种玩笑,赶忙补救说这里的确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改天一定邀高成峰他们来叨扰。
两人先参观了喻芠的藏画室,以花草风景居多,人物也有,画风在印象与写实之间。成大志对喻芠画花卉的笔法很感兴趣,赞好几次立体感超强。丁丽欣对画没欣赏经验,也觉得那些花栩栩如生,颜色鲜艳。看完工作间的时候,成大志选两幅喻芠做好的底板拿到院里,又觉得被花花草草围绕的水塘很漂亮,再拿画架和工具时直接搬到墙外面。
在墙边小坡上把画架、底板摆好,他又拿起喻芠的纱边遮阳帽,让丁丽欣戴着站到爬墙蔷薇旁边,眼看向远处。他又在旁边转转,换几个角度看看,过去拿起笔迅速的勾线。大样画好他告诉丁丽欣不用再站了,这才开始调颜料正式着色。他作画过程跟大部分画师差不多,结构上由主到次,在色彩渲染方面则是从浅循序入深。
喻芠在成大志旁边默默地看着,认为他的人物写实已经非常细致,模特的身材和样貌也几乎无可挑剔,搞不懂他为什么偏偏要画成侧脸。丁丽欣知道为什么,因为这画他可能会拿回家,即使流到市面也没必要让人猜测她和他的关系。他画完人物画彩云时用的是柳静梓的色彩过度渲染,喻芠忍不住凑近他问:“成老师,柳老师是你的学生?”
“不是。”成大志说完回头一看喻芠盯着画面,立即明白,笑了笑说,“你说的过渡色是吧?这么说应该说我是她的学生,这样染色的确柔和多了。”
“能教教我吗?”喻芠已经把目光收回,正认真地看着成大志。
“可以啊,”成大志不假思索说,指着画面上的彩云,“先把相邻的墨调稀点儿,上完用空笔轻轻扫交界线,在表干之前扫就行。”他说完稍微停顿,弯腰拿起调色板开始画花骨朵。
喻芠还在等着他说话他却不做声了,她不由得转到他侧面看着他问:“就这样?”
“嗯,”他点点头,“就这样。”说着弯腰捡起另一把笔递给她,“呢,刚才你也看见了,这就是空笔,扫的时候少蘸点儿调墨油,多了可能会流,不好修。”
她仔细看真的只有笔尖带点染来的色,弱弱地应了声“哦”,往后挪半步继续盯着画面。时间不大,花簇化成了,他又开始画枝叶和杂草。她猛然觉得这花朵表现手法跟自己很像,不由得又凑到近前问:“成老师,你这花瓣的表现手法是不是——”她想问是不是学她的,又觉得唐突,毕竟大家初次相见而且没有就手法方面交流过。
“呵呵,是,是刚学你的。”成大志站直身子,礼貌地冲他笑了笑又继续弯腰画,“学得不咋地,别笑话我啊。”
“不是,画的很好。”喻芠没想到他回答这么干脆,她自己反倒显得有点腼腆,“成老师,你确定今天第一次见我的画?”
“嗯,”成大志点点头,忽然想到人家会不会生气呢?再次站直身子微笑看着她说,“呵呵,我这人嘴笨,说不了什么久仰慕名一类的话,喻老师多担待担待啊。”
“没有没有,你不笨的,我挺喜欢,你这样直来直去的性格挺好。”喻芠想着顺他的话说句客套话,然而说出来却不像那个意思,脸腾一下红到脖子根儿,自己都感觉到脸发热。吓得她赶忙转身说了句:“你们口渴了吧?我进去倒茶。”说完,并不等成大志说什么就匆匆地绕过前门进院子。
成大志的注意力全在画上,即使注意他的角度也看不清楚喻芠的面部表情,所以看她进院子还冲她的背影说:“行,谢谢喻老师。”说完继续弯下腰作画,其实他不太喜欢作画时有人打扰,只是在别人家里借东西不好意思不勉强应付一下。
旁边的丁丽欣把喻芠前后的动作、表情、语气变化看个真而切真,成大志朴实无华的言语和认真的模样更入她的眼,心里不自觉产生一些她自己都没发现的醋意。当喻芠端来茶盘往颜料架上放,她快步过去说声“谢谢”,倒一杯茶直接递到他面前。他朝她悠然一笑,低头喝两口,才扭头冲喻芠微笑点头致谢。
第二幅画是丁丽欣坐在坡下端,左手扶着裙子、右手托腮,脸被手掌和纤纤细指遮住大部分,只剩下部分光滑的额角、弧线形鼻梁、弯弯的睫稍。头上面是彩云朵朵,裙边是矮草和绽放的格桑花、雏菊,脚下是长蒿,旁边是一汪碧波。
线条勾勒好,成大志让丁丽欣起来。她笑着来到他身边,甜甜地看着他说:“志,我也想试试。”
“哦?”他真有些意外,抬起头和她对视,正看到她笑意里闪烁着他无法拒绝的媚。他笑了笑,把没调好的肤色放旁边架子上,取另一个调色板倒了些钛白加稍许那不勒斯黄,这是白裙子在阳光下呈现出的颜色。
先让丁丽欣站在画板前面,左手端调色板右手捏住笔。他站在她身后,左手托着她的左手腕,右手抓住她的右手,轻轻的蘸墨,慢慢的顺着裙子折痕涂。起初的几笔既慢又不匀,原因是她注意力有点不集中,两人的方向感不够协调。等她完全放松下来,顺他引导的角度和速度逐渐增加力度,涂袖子和领口的时候已经流畅的像一个人独自操作。涂完裙子接着涂帽子,她已经香汗淋漓却还是意犹未尽。他让她先喝杯茶休息会儿,他自己涂皮肤,把彩云、水塘也渲染了。
即将绘花朵的时候,他把需要的几个颜色都调好,拿起来看丁丽欣打算让她试试。喻芠拿着荧光剂来到他身边,轻声说:“成老师,有没有试过在颜料里加荧光剂?”
“可以试试,”他笑了笑把调色板递向她。
她直接拿过去每种都加了并搅匀,却笑着招呼丁丽欣:“丁小姐,要不要一起?”
成大志吓了一跳,心想喻老师这是要教她手法?她连画笔都没独自拿过啊!别把画搞砸了。想问没好意思问的时候丁丽欣笑着答应,过去从架子上拿起支八号扁圆头鬃笔,因为她注意到上一幅他用这个画。站到喻芠身边细声细气的说:“喻老师,你会教我哦?”
“当然。”喻芠幽然地看着她笑了笑。取了一支十二号人造毛扁平头笔,蘸三分嫣红,按内轻外重的笔法在勾勒线上端落笔,顺时针轻压、慢抹、快提,一片外翻的花瓣已然成型。
别说丁丽欣的眼睛不够用,连成大志都认为用十二号笔带墨会过于饱满,没想到喻芠笔尖着力点这么准,运墨量更是恰如其分。所以他情不自禁上前半步,看看画板又看着丁丽欣,希望她知难而退。这时喻芠也看着她,她含蓄的看看他们,探笔头蘸了五分浅粉,即将触到画布时忽然退回来,弱弱地看向他。他心领神会,上步握住她的手,两人一起靠近画板,在一个花朵中心花片下端,内重外轻向上推,逆时针旋转重压、快收,一片舒展的花瓣昂然亭立。他没有停顿,把她手里的笔转半圈用另一面画第二片,却是反方向反重心,速度也很慢,是喻芠画那种外翻花瓣,完了再蘸墨再画……转眼间完成花朵。旁边喻芠的速度更快,那柔软的人造毛笔头几乎是在画板上跳舞。
一幅三十六吋的画板有三人同时作画,还是在斜阳挥洒的时刻,在一所有花有草有水塘的乡间庭院旁边。乍一看是画在人的笔下生辉,殊不知人也早已在画中呈现。
晚饭是在留下街道吃的,是个外墙已经画了“拆”字的别致私房小馆。菜品和格局摆设一样精美,厨师雕琢配菜和摆盘的功夫也属上乘。初次见识的成大志和丁丽欣都赞不绝口,她的原话是:“这些画在盘子里的画真美,吃不吃光看着都舒服!”吃到嘴里是另一番感觉,味道甜咸适中、口感软硬得当,那道文蛤炖北豆腐汤喝的人齿颊留香。就餐过程中他几次看喻芠的优雅仪态,谈吐间总隐隐透着些许超然,他禁不住再次羡慕她擅于发现生活中的美好并享受它。
席间高成峰打来电话,成大志直接说今天来参观喻芠老师的工作室,从她的作品和生活中获益良多,邀他们展览结束一起来。丁丽欣也接到美瑜的电话,说他们准备回去到游乐场玩会儿。丁丽欣让她别玩的太疯,回家了早点睡;又说自己在朋友家里,明天上午回,下午带她上游泳课。
和喻芠分开后,成大志和丁丽欣顺着西溪河边溜达一会儿,本来想在沿河的旅馆住下,河水散发那股味道让人不舒服。乘出租往解放路的途中看到个庭院式旅馆,背靠玉泉山,马路对面是小河。由于地方稍微偏点,里面住客不多,也少几分大都市的喧闹。
丁丽欣很喜欢房间里的简朴布局,有点家的感觉。当然她也知道那里不可能成为家,虽然很舒适,虽然可以记取很多美好回忆,但天亮后还是要走,而他也得继续过没有她的生活。他洗澡的时候,她打开两幅画仔细地看,觉得站立那幅更美,她的站姿、身后的花墙、他的笔风都那么自然。于是她决定把最美的留给他,另一幅她和他,还有喻芠共同画的,很明显有些不协调,尽管比起她现在的生活那画面已经完美不止百倍。她也宁愿在没有他的日子偶尔拿出来看看,回想他画画时的样子,回想偎在他怀中的惬意。当然,她也不希望他睹物思人时,看到其他女人有意无意留的笔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