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7-20 11:37
从上海南站下车的时候已经过十点,丁丽欣匆匆地顺通道往三号线方向。看到旁边有药店,她猛然想到从昨晚到现在已经十几个小时,她还没有吃那个药,赶忙快步走过去。
付过钱,她边拆药盒边往外面走,因为着急回家还打算干吃。刚出门撞到一个人身上,药也掉下来,她赶忙说对不起并弯腰捡药。却有人更快捡起来递向她,她说声“谢谢”伸手接,却听那人说:“你这么做不好。”
他不由得抬起头看,眼前是个三十多岁穿休闲运动短T恤的男人。不认识,她立刻觉得对方不是跟她说话,微笑着说:“谢谢,我的药。”手也伸向那人。
“你不应该这样。”那人没有把药给她。
这次她确定对方跟她说话,退后半步仔细看确定不认识。她立刻又想到人家可能是医生,这种避孕药或许真会对人身体造成一定的危害,他也是凑巧捡起来又处于本能反应关心吃药的人。于是她礼貌性笑了笑说:“没关系,我不经常吃。”
那人把药盒再次举到两人的视线中间摇了摇说:“我说的不是这!我说的是你和那个男人,那个画家。你有没有想过你丈夫和孩子知道了会怎么样?”
“啊!你——”这句话把丁丽欣的心忽一下吊了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在跟踪我?是谁?谁请你来的?”一句话的时间她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在她认识的人中只有张春城有可能会找人查她,或许就是因为那次她借身子不舒服没跟他同房引起他猜疑。
“没有人请我。我知道跟踪你是我不对。可是你,难道你认为能瞒你丈夫一辈子?”那人的语气比刚才弱几分。因为两人这一惊一乍再一喊,已经有人停下来看热闹。
“没有人?那你跟踪我干什么?”她一听不是张春城就没必要担心,情绪迅速从忧心变成了盛怒,“没人请你你凭什么跟踪我?凭什么干涉我的私事?你到底要干什么?”
“你相信我,我没有恶意。”那人的脸红了,“别喊好吗?我真没有恶意,我是朱晓——”
“不管你是谁,什么猪也好狗也好,还是别的东西,都和我没有半点关系!谁也没有权利干涉我的私事!”她几乎是吼的。其实她和成大志的事也不是完全没想过后果,她也知道和张春城的关系顶多是离婚,顶多什么都不要,除了美瑜的抚养权,但她不希望连累成大志过不好,一丝丝都不要。
“丁老师,别喊好吗?”那人的语气接近哀求,“你看这到处都是人,一会儿管治安的也来了。”
“来了正好!把你这个侵害人隐私的变态抓起来!”她气恼的喊,在这之前她从没有这么厌恶过一个人。
“你!丁老师,你清醒点好不好?”那人忽然走过来,一把拉住她往出口方向走。“咱换个地方说话。”
“神经病!你松开!”她被吓一跳,急切地用指甲抠那人手指,竭力挣脱后退到药店门边喊:“神经病啊你?”随即向旁边人求助,“谁帮忙喊一下保安?这个人疯了!这个人是变态!”
“我是为你好!”那人看看被抓破的手背,仍旧凑近看着她,声音压的更低,“我被人误会没事,去派出所也没事,我没有做什么。人家问你你这么说?让你老公知道怎么办?”
最后面一句话把她震慑住,不错,这件事绝不能让张春城知道。想到这她立刻挤出已经形成的半包围圈,继续往三号线乘车口走。
“丁老师!”刚走七八步那人也追上来,凑近了才小声说话,“丁老师,我知道是我不对,你能不能听我解释一下?我对你没有恶意。”
“不要!你个死变态!不要跟着我!”她停住狠狠瞪那人一眼,随即转身继续低头往前走。
那人稍微停顿又快步赶过去,说话和动作显得非常小心,“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真的是因为喜欢你才跟你的。”
她虽然急着摆脱纠缠,耳朵却相当灵敏,听到他的话再次停住说:“神经病!你怎么这么神经呢?变态啊?你喜欢我干嘛?”猛然间,她发现还处在看热闹的包围圈中,而整个通道似乎都是人,所以她再次瞪着他发狠的说,“我警告你不许再跟我!也不许喜欢我!要不然我告诉我家那个人,他坐过牢的,也杀死过人,有什么后果别怪我没提醒你!”
“咱们能不能找个地方坐下来谈谈?你听我解释一下?我真的想让你过的好好的。”那人一脸的委屈。
“我不想听!你想做什么跟我没关系!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不许跟我!”她说完再次转身,到这时候基本能确定那人没有在她身上使坏心。心情稍微平静些,决定从二号口出去绕一下再从一号口进来还乘三号线。走几步回头看那人没有再跟,她才长长吐口气继续走,轻叹似的撇出去几个字:“哪来的神经病?”
那人居然听见了,还认真的纠正:“丁老师,我不是神经病,我叫朱晓光。”
他的确就是朱晓光。从昨天早上到现在也不过二十六七个小时,他的情绪起伏却非常大,过得非常不开心。
昨天早上他仍是差不多七点到新德公寓,车停路边买几个包子一杯豆浆在车上吃喝。丁丽欣匆匆地出大门时七点四十,没有带孩子,拐进妙境路向北走。他猜应该是去集贸市场买菜,但还是开车跟在后面。看她拐进路边的宾馆,他忽然想到昨天的男人,莫非她外面有人?几秒钟后又否定这想法,他认为她是那么的高傲,住这种小宾馆的人绝对入不了她的眼,说不定找房东有别的事情。十多分钟后他的臆测第一次被推翻,她和那个长头发男人离开宾馆,在路边拦辆出租车。他自然而然地跟上去,四十分钟后来到上海南站下车进站。
他又猜想她是来送行,因为那男人昨天没有跟去她家,应该是普通朋友。如果不是呢?离别时想必会有亲热举动。想到这他赶忙找停车场把车停好,跑到检票口附近找。然而找十几分钟不见人,他站在横桥上焦急的,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情绪在一点点消沉。
八点五十四分,他决定还回她家小区门口,等看她回去的状态再判断两人的关系。刚走几步迎面正看到她和长发男人,她满脸笑容挽着那人胳膊。他赶忙闪到旁边,等两人过去了跟在后面,到这时候他能确定他们不是普通朋友。再一想挽胳膊不代表什么,也可能是好朋友或者男闺蜜,这么拥挤的地方挽胳膊只是避免挤散。眼看着两人上车,没有更亲密的动作,他就躲在十几米远的柱子后面盯着车门。然而火车启动了她却没有下车,这下他真的慌了神,搞半天她竟是跟别人走!这怎么可以?不可以我又能怎么样?他的情绪几乎跌进谷底。
猛然,他看到最后一节车厢上写的K1185。急中生智,赶忙跑到售票窗口,说和一个乘坐1185次空调车的长发男人拿错行李箱,求他们帮忙查询去哪里能换回来。很快有售票员告诉他,长发男人十一点十五左右会在杭州南站下车。他连谢谢都没顾得上说,一口气跑到停车场发动车,连续超车赶往杭州。这一路,他又寻找了不少于十个理由,告诉自己没有发生什么,说不定杭州还有朋友等他们。
成大志和丁丽欣在西湖景区走的路朱晓光也走了一遍,两人吃饭时他也在几米远的地方吃着,只是他的心情更复杂点。见到喻芠出现后他的心稍微平和,也几次安慰自己这个举止娴雅的女人才应该和长发男人是一对。他们在塘边作画时他就躲在房屋后面拐角,有蔷薇和长蒿做掩护也不易被发现,虽听不到他们说话却看得很清楚,看丁丽欣当模特他更加释然,觉得她就是他们的业余模特。有那么一刻他也后悔过当初为什么没有学美术,否则她的美态也有可能收入他的画中,说不定他和她早有一段浪漫故事发生。后来又看到她在那人怀里一起画画,她脸上的笑容那个惬意、那个婉媚,几乎令他陶醉了。令他越来越不爽的是那女人竟然没有反对。再后来三人在一起画,天呐,他心里压抑的失落和羡慕、嫉妒、懊恼逐渐搅在一起,牙咬得咯咯响。
三人在留下街道吃饭时,天色已完全黑下来,加上阁楼多大树多光线很暗,为预防跟丢朱晓光一直坐在车里等。饭后,丁丽欣和长发男人顺着河边溜达。他车子开不过去,只能绕到前面等,还时不时跑到河边看,生怕他们不往他的方向走,这个过程非常累人。九点四十五他们终于离开河边,却是过拱桥往对面走,他开车没办法上拱桥台阶,赶忙找路绕。过河时正好看到他们坐进出租车,他暗自庆幸来的及时,紧跟在出租后面。跟他们进旅馆后他的心瞬间跌落到谷底,因为他们仅开一个大床房。他也开间房,就在他们斜对面,可他怎么睡得着?硬是在焦虑和绝望中挨到天亮。看他们在杭州南进站口分手时他脑子已经麻木,开车回上海这一路也是精神恍惚。最终,他说服自己跟她聊聊,起码要让她知道有个人真心喜欢她、在乎她。就在帮她捡药的瞬间他觉得机会来了,却被她那毫无商量余地的冷傲击了个粉碎,连自我介绍的时间都没有。
被女人骂的如此狼狈,别说朱晓光的泡妹史上没有,长这么大也是头一次。然而这么糗的事居然还有熟人看见,还是他的亲三姐朱晓玲,就在药店旁边十来米的停车场出口。为什么亲弟弟发生这么大事情她没有出头管?原因有三个:首先是因为这件事对他来说非常大,她出来无论结果如何都会让他颜面扫地;其次是她有涵养,上海复大医学院研究生出身现任肿瘤医院医师,别说不会骂人和劝架,即使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也发挥不了;再说她旁边还有人,他们医院副主任医师耿新华博士,这人年龄比她小一岁学术方面却是专家,而且还是她同系同学兼倾慕对象。所以,看完整个过程她也没吱一声。
这天朱晓玲来南站是送耿新华,他们科室今天只有她开车上班,而她也想跟他多待会儿。他爷爷昨天去世,今天上班接到他姑父通知,立刻请假回新乡老家奔丧。两人这一路上说的话不多,跟工作无关的仅是两句客气话,这跟他处于丧亲悲伤中总低着头有关系,专注学术不善言辞也是主要原因。其实他们从大二已经认识,却是调来肿瘤医院那年到同一科室才对他产生好感,七年来却没有捅破,他也只是把她当同事看待。坦白说她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爱他,有时候还会觉得他这人很沉闷,甚至想过他之所以现在仍单着就是因为这种孤僻性格,可每次亲戚朋友介绍对象时她又忍不住拿他作比较,而且每次都相不中。
朱晓玲最近上大班,下班是二十六号早上六点,到家将近七点。进门时她父母和保姆刚准备吃早饭,母亲叫她吃过饭再上去休息,她答应过走进卫生间洗漱。猛然想起朱晓光没在,就问母亲他是不是又一大早出去。谁知道母亲张口就发牢骚,说他昨天快中午回来的,进房间后就再没出来过,午饭晚饭都没吃,叫他几遍也不理人。他父亲朱正兴不以为然的说这没什么,他以前也白天晚上不分。她不这么认为,她觉得肯定跟昨天被那个女人骂有关,就决定上楼看看。
他的房门没有反锁,她推开门立刻闻到一股酒精发酵的味道,再仔细一看直接喊母亲来。敢情他喝醉后在地毯上睡着,浑身上下只有一条三角裤,脖子上还有些出酒时吐的污秽,床尾有一大堆污秽和啤酒罐。吴爱娣一进门就用接近苏州官话的方言抱怨,看到朱正兴进门才停住。朱正兴不喜欢听抱怨,也不喜欢他们说上海话或吴语,起初因为听不懂,后来认为方言是和同乡交流用的,和听不懂的人说方言明显有歧视意思,所以他们家人都说普通话。朱正兴皱着眉摸摸他额头和心口,确定他没着凉才招呼她们,让用热毛巾给他擦擦再抬回床上。朱正兴说完把空酒瓶归拢进箱子端下楼,没上来。
朱晓玲端来热水,吴爱娣边指挥保姆往哪擦,又开始抱怨惹她儿子心情不好的人。他倒是睡的挺实在,几个人折腾十几分钟丝毫没影响他呼噜。朱晓玲悄声把昨天见的情形告诉母亲。吴爱娣心疼的同时又用方言甩出来一段人体器官组成的谴责,为避免影响儿子睡觉声音并不大,对象当然是欺负他的不识抬举女人。朱晓玲又赶忙劝母亲消气,不想声音太大让父亲听到是一方面,也担心母亲太激动犯高血压。
他醒来又是傍晚了,脸也不洗衣服也不穿直接找酒,找遍房间发现瓶子也没有,只好穿条大短裤去一楼饭厅酒柜拿。吴爱娣看见直接从厨房冲出来拉住他,问他是不是被人甩了,劝他不要自暴自弃,明天给他张罗相亲,一定能找个更好的。
他居然哭了,像孩子似的搂着吴爱娣的腰大哭,眼泪、哈喇子都严重失控,嘴里却呜呜囔囔的说不要相亲,他不会喜欢别的女人。吴爱娣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孩子们哭,心疼之余只能用好言安慰。可无论她怎么追问,朱晓光就是不说那女人是谁、家住哪里、具体是什么情况。
丁丽欣在妙境路新德路口下公交车的瞬间,眼前的人和物把她从梦境拉回到现实里。无论乐意不乐意她都必须做回自己,做回有家有工作有老公有孩子的丁丽欣,而且必须努力让这一切安然无恙。让她意外的是张春城居然在家做饭,看她进门笑着过来招呼她洗手开饭,就像某年某天她在学校加班晚回来,就像昨天早上他们没吵架、她也从没离开过。忽然有一丝丝愧疚袭上她心头,她觉得应该对这个男人好一些,再顺从一些,只要他别动不动就对她大吼大叫。
这天下午两点,美瑜上游泳课,她坐在泳池边。手机在包里振动,她感觉是信息,而且是她一直等看到的信息,却故意不去动包,她想试试能不能忍住不看。好吧,真的忍住了,直到下课往出走时她才打开看,的确是“志”发来的:“到家了吧,我在美术馆。没什么事,就想知道你还好”。她简单回复:“哦,挺好”,随后淡淡的吐一口气,把手机装回包里,情绪也没有什么起伏。可在那之前,从知道手机振动到下课的一小时二十五分钟里,她脑海里全是昨天的片段,他举手投足间的优雅从容,他们接近疯狂的缠绵。
晚饭后,她带着艳霞、美瑜到小区外散步,美瑜喊困了才回去。看到张春城在床上睡着,她又莫名的感觉浑身不自在,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翼翼的睡到他另一头。脑子却失去控制似的想的全是成大志,每一个微笑、每一个呼吸都很真切,将近天亮才昏沉沉的睡着。
连续几个晚上都这样,她终于在二十八号凌晨四点给“志”发一条信息:“我想我可能要疯了,为什么这么爱你,为什么满脑子都是你”。发完赶紧关机,七点起床开机时发现他回的消息:“呵呵,不要太刻意,慢慢的会平静下来,我上次也这样”。这算什么?安慰吗?不!这个坏蛋一定是在偷笑!她感觉自己是在生气,却隐隐还有一丝丝甜蜜在心头萦绕。
这时候的成大志刚醒不久,而且是被王宏亮的闹铃吵醒的。先给她回信息,然后蹲马桶,再躺到床上后已经睡意全无。想想这次杭州之行,想想跟她相处的两天,禁不住幸福地感慨:人这辈子至美至高的追求是什么?不就是有三两个朋友兴趣相投?得一个红颜知己千里婵娟?夫复何求?
将近八点,高成峰、张军、金林过来叫,他们早已经洗漱过。一起在楼下吃早点,去美术馆。今天只有前半天展示时间,下午会收拾剩的画装箱发回西安。所以柳静梓早早过去,她喜欢把时间利用充分。这次的展示效果已经很不错,一百八十多幅画卖出去一百四十多,高成峰的卖了九幅,其他人也多少开张过,在他们圈子里算得上圆满的。
将近十一点,高成峰让柳静梓别管了,大家一起到西湖景区转去。傍晚时喻芠打电话给成大志,问他什么时间回去,有没有空再去她那坐坐,她新画两幅风景想让他给点意见。他马上跟高成峰几个人商量,答应第二天上午去。
他们一行六人来到喻芠的院子,她已经让人把墙外斜坡整平一小块,用青砖铺过摆一套茶桌和遮阳伞。只是稍微有点小,七个人坐过去不仅显得有点拥挤,倒茶也不方便。还是王宏亮最识趣,端起茶杯到旁边喝几口,提出参观她的工作室。大家都起来表示赞同,她便领着大家进院子。她的新作何止两幅,这些画的画风跟之前有很大变化,明显有柳静梓的过渡色渲染手法,也有成大志画花瓣时的双向肌理处理痕迹。
这天的午饭还在街道那家精致的私人小馆,大家聊的都是画,什么色调搭配、渲染技法,真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由于金林要赶四点多的飞机,大家晚上也都会离开杭州,吃过饭就要回酒店。临出门,喻芠忽然问成大志带的画有没有卖完,她想跟他交换收藏。他说还有一幅但在酒店,她说让他先去她家挑一幅,然后她跟他们过去拿。既然盛情难却,他们再次去她的工作室,她直接从门后柜子里取出个画筒,连筒给他,显然早有准备。高成峰、柳静梓、王宏亮、张军、金林各选一幅,到酒店也拿一幅给她。
成大志的五幅画买了三幅,美术馆要收藏他的《塬》,他不好意思要钱就馈赠。剩下一幅《山雾》,和丁丽欣留下那幅卷在他来时装画的画筒里。取《山雾》时大家都在场,也都看到他画丁丽欣的那幅,直接围过去调侃怎么这幅没拿出去展,高成峰更是开玩笑愿出五万买这幅画。他只好解释这是前两天在喻芠家画的,只做私人收藏。他们又调侃要见画里的模特,也要画一幅私人收藏,几个大老爷们儿闹得不亦乐乎。金林要走,大家送到楼下,顺便也送喻芠上车。
三十号的傍晚,成大志和妻子柯慧文、女儿成媛、岳母在家吃饭。他们父女吃的炒菜、米饭,她们母女吃的汤面。这在他们家是常事,成媛打小就爱吃米饭,而且顿顿要有肉,他自然得顺孩子的意思。柯慧文和母亲则是标准的本地生活习惯,各种繎面①、汤面、包子、馒头、搅团、拌汤,她们也常说不吃面食总觉得没吃饱。
柯慧文吃完把筷子放下,看着成大志说:“哎,那六万六是咋回事儿?你带的画儿都卖了?”她指的是高成峰二十五号和二十七号分别给她卡里转的五万和一万六,因为成大志这几年没用自己的银行卡,就用她的卡。
“没,卖了三幅,剩的一幅送给那家美术馆,另一幅跟那边的朋友交换收藏了。”成大志边说边吃饭。
“为蓻钱为撒博一阔脑卖咧(那么值钱为啥不都买了)?拟啊送你个撒(人家送你个啥)?”正在吃饭的岳母搭话,标准的长安话。
成大志停下筷子看向岳母说:“妈,人在外边儿避免不了相互帮衬,不能啥都讲钱,这次这么顺也亏得人家关照了。”
“讲钱咋咧?么钱撒也闹不成(没钱啥也弄不成)。”岳母不以为然的说,“寺拟啊滴蓻钱还寺你滴蓻钱(是人家的值钱还是你的值钱)?”
“说了不是钱的事儿。”成大志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索性低头吃饭。
“为些钱么咧(那么多钱没了)还不许人——”岳母悻悻地说着被女儿打断。
“妈,喔滴寺你嫑管(他的事你别管,嫑在陕西方言中发báo音)。”柯慧文阻止母亲,她也理解母亲是心疼她,希望他为这个家多赚些钱。餐桌跟前暂时平静下来。
他那碗饭没有吃完柯慧文又说:“你觉得把书房收拾了给你弄成画室怎么样?”她父母不在也不来亲戚时,她在家也说的普通话。
“弄那干嘛?”成大志一听眉毛就有点变形。当初他放弃事业封笔在家是经过深思熟虑,她当时也是支持的,说这话的意思明显是让他再拿画笔。
“你那么多时间,偶尔画几幅打发时间也行啊。遇着哪个朋友开展也可以凑凑热闹,这次不就挺好?”柯慧文轻描淡写说。
“这次是例外!”成大志再次停住筷子,看着柯慧文,“这次是小高的面子,不去不好看。你知道我不想再画,咱以前不都说的好好儿的?”
“为好滴活计不闹(那么好的生意不做)?多置哈些钱有撒不好(多赚些钱有啥不好)?阿达有为大滴人成天搁屋里让婆娘养滴(哪有这么大的人整天在家让老婆养)?”岳母又搭话,开口就是不忿的语气。
“妈,这是我们俩的事儿。我们俩以前商量过的。”成大志再次看向岳母。他知道岳母向着妻子,说话也有一定道理,但这是他们的家事,以前商量好的,让他不爽的是岳母的语气很明显有指责他吃软饭的意思。
“别吵啦!奶奶,你别骂我爸爸好吗?”小成媛奶声奶气的说。
“奶奶没骂你爸爸,奶奶是让你爸爸给哉媛媛儿娃赚钱。”岳母凑近成媛用醋溜子普通话跟她说。
“媛媛不要爸爸赚钱,媛媛要爸爸陪媛媛。”小成媛稚气地看向对面的成大志。他赶忙给她夹菜并解释:“媛媛吃饭,奶奶和爸爸没有吵架,只是在说事情。”说完,父女俩继续低头吃饭。
“租撒些(干啥呢)?都社嘞让你嫑管嫑管(都说让你别管别管)!桑撵很(没眼色)!难怪你俩戳屋么寺净闹活咧(难怪你俩在家没事总吵架)!”柯慧文埋怨母亲多事。
岳母不说话了,对于女儿的话哪怕是训斥都从不反驳,可见也是一门心思的心疼孩子。拿起没吃完饭的碗和柯慧文吃完的碗走进厨房,把没吃完的倒在垃圾桶里,然后放进洗菜盆里泡上。
就在成大志这碗饭即将吃完时,柯慧文站起来,往客厅走两步又回来低声说:“你考虑考虑行吗?咱不图多,多少卖几幅够你娃上大学用就行了。”
成大志连头也没抬,也不做任何回应。半分钟后坐直给女儿夹菜,给自己饭碗盛汤,泡一会儿连汤带饭一起喝掉,始终没理柯慧文。她在原地站三四分钟得不到他任何表示,坐进客厅打开电视,边看电视边玩手机。
注:①陕西繎(rán)面与宜宾燃面异曲同工却又没那么考究,更接近各地的捞面、拌面。陕西繎面对浇头的要求不高,可以是特制臊子也可以是家常乱菜,清炒个葱、蒜苗也行;面的要求略高,通常都是手工和面,醒过后或拉细条或扯宽面或擀薄刀切。吃面时往往会添加油泼辣子、醋,就着蒜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