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手记之赤子之心

杨世进

     三月里的天空格外的朗润，北操场上的金丝柳已吐出了绿绿的细芽，办公室门前的龙爪槐向空中张开了龙爪，似乎只等一声令发，便会洒下条条翠绿。
       吃过早饭，洗净饭盒，从食堂出来，在回到办公室的路上，迎面碰到两个八.2班的同学来找我：校长，给我们派点活干吧，我们也要为班里加分，我们班的量化比一班差了0.2呢，我们要赶上来！两个个子不太高的男孩子，站在我的面前，面容里带着点怯怯，黑黑的眼晴里泛着光，充满了纯真，充满了期盼。看着眼前两个孩子热切的眼神，我又想起方才在餐厅里那位胖嘟嘟的四.2班女孩，她把别的孩子碰歪的塑料凳子摆整齐后又来到我的面前，想为我扔掉饭盒盖子上剥掉的鸡蛋皮，我谢绝了她的好意，可内心深处却被小小的她所感动：可爱，纯真，善良。想到她，看看眼前这两个怯怯又可爱的男孩，我的心在激动，似乎有一股暖流在里面充盈翻涌：多么可爱的孩子们啊，他们是这么的积极，是这么的向上，亲爱的孩子们啊，我怎么可能拂了你们的意呢？于是我赶紧说：可以的呀，离早自习还有十几分钟的时间，你们把西北角铁皮垃圾箱附近的垃圾纸片之类的用夹子捡拾一下，今天外面的风大，省得刮得到处都是，你们看行么？两个孩子见我同意，愉快地回班拿工具了。看着他们跑去的身影，想着他俩脸上刚才那热切诚恳的表情，我不觉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一件事来：
      那年我大约六、七岁，在八月末一个中午的时光，父亲对我说要带我去给妈妈寻几个桃子来吃。一听要去寻桃子，而且是给妈妈，我自然很欣喜的点头答应。村西约有四里地的五峰山道旁有一片桃树林，父亲与我就是要到那里去寻找桃子。那时所有的桃树上的桃子都被生产队的社员们摘过了，之所以前去寻找，一是因为虽然那时桃子才四五分钱一斤，但由于统购统销的缘故，生产队摘下的桃子都交到了县副食品公司，私人家里是没有果树的，有的早就被当作资本主义尾巴给割掉了。所以当时水果在农村人的眼里也是十分珍贵的，平日里很难吃到。二是母亲那时正在患病，家里没有什么有营养的东西，所以父亲带了我就想去生产队里摘过的桃树林里看一看，碰一碰运气，希望能为母亲寻几个人家丢落下的桃子吃。
      天气虽然是八月末，但是太阳仍旧很毒很毒，炙烤着大地，大地又像是一个大笼屉，蒸腾着一片看不见的热气，让人走不多远就一身的汗。父亲见我走得慢，就半领半拎着我，好在那时的我又瘦又小，倒没让父亲费多少的气力。不一会功夫，我们父子俩便来到了桃林。
      别看桃树上深绿的叶子非常的浓密，但是整个林子不透一丝的风，一点也不凉快。我们从林子的南端寻起，一行树一行树地寻找。这片桃林，树长的不是很高，我个子小，跑到树底下，睁大了眼，检视着桃树的每一个枝条，每一片叶子底下，遇到叶子浓密处，还要去拨弄翻看一下。我的个子太小，有的地方够不着，于是我便找了个食指粗细的树枝，当做寻找的工具，来弥补身高带来的劣势。我在树底下转来转去，应该说还算是自如，可父亲就不同了，他必竟是大人，而且身材还很高大，做这事对父亲来说极为不易。他须蹲下身去，再仰起头来，缓缓地蹲行，慢慢地一棵树一棵树地查看。我在寻找的同时会时不时的望向父亲，一是树林太大，离父亲远了我有些害怕，二是学着他的样子，去认真的查看每一片叶子底下。我常看到父亲有时会借助树枝的力量站起身来，向前踢一踢腿，一条腿一条腿地伸展一下他因久蹲而带来的酸痛感。不知道是生产队里的社员们干活认真还是这十来亩桃林已经被别人寻找过了，父亲与我每人查了两行树，父亲手中的篮子仍然空空如也。父亲与我对视了一下，我们又从另一行开始，此时父亲的额头已是满头大汗，我看到汗珠顺着父亲的脸淌下来，滑过下巴，掉在地上。
      就这样，头顶上惨白惨白的太阳，偌大的密不透风的桃树林，一对穿行于树下忙碌的父子。正当我寻了半天就要失去信心时，后面的父亲喊了一句：找到了一个！我跑过去，只是一个比杏子大些的小桃，桃尖微红，下部分青白。有胜于无！我也要找到一个，强烈的要强心激发着我，又重新鼓起了我的士气，跑到自己所在的树行，一棵一棵地查看，而且比照先前查看得更加的仔细。就在我们爷俩巡查了小半片树林时，一个硕大的桃子终于呈现在我的眼前：它静悄悄的躲在茂密的绿叶下，它的下面是一个小的树杈，如果不是我认真的用手拂过那深绿的桃树叶子，谁会想到这里竟然安静的挂着一个这么大的桃子！白里透着丝丝的粉红，饭碗口般大小，它似乎是一个调皮的娃娃，伴着笑脸，与我捉着迷藏，专门等着我找来。我冲着父亲大喊：爸爸，桃子，大桃子！父亲先是不经意，随口说了句摘下来啊。这桃子太大了，它躲过了那些生产队里的社员，又比先下树的桃子多吸收了这些天的养分，所以它比一般的桃子都大。我生怕摘不好桃子会掉在地上，又怕自己的手没有轻重会弄伤了桃子。同时，强烈的表功心理使我很愿意由父亲摘它下来。在我的坚持下，父亲来到了这棵桃树下，当爸爸见到这个大桃子的一刹那，在父亲的脸上我能读得到的全部是笑：眉在笑，眼在笑，就连那豆粒大小的汗珠都在笑，笑的闪出了晶莹的泪花。当爸爸小心翼翼的将桃子摘下放到篮子里时，我觉得父亲仿佛是在放一个宝物一样，那么的珍爱，那么的小心。

      有了这么大的一只桃子，我们爷俩都很开心。又寻了约半个小时，一整片桃树林，已经被我们翻了个遍，父亲的篮子里，已然躺了六七只桃子在里面，而我寻到的那只桃子，非常的显眼，非常的注目，被几个小桃子围在中央。

      回家的路上，太阳依然那么的毒，那么的辣，但我没有觉出一点的热。父亲问我那个最大的桃子应该给谁吃，我不假思索的回答：当然是给妈妈。大概是爸爸见我懂事，又或是为了奖励于我，爸爸把篮子中最小的桃子给了我吃。我吃着爸爸给的桃子，像是享受着莫大的奖赏，小心的捧着吃。那桃子的味道，是那么的甜美，甜甜的桃汁顺着我的喉咙，滑过食道，沁入心脾。那么味道，那汁水，使我觉得那只桃子是我这辈子吃到的最鲜最美的水果。回去的路上，爸爸再没有拉过我的手。妈妈能够吃上我亲手找到的大桃子！我自豪，我骄傲！我像是一位立了赫赫战功的战士，在一片欢喜一片飞扬的心情中，跑在爸爸的前面，两只脚踮着，一会正行，一会侧行，一会我们爷俩就到了家。

      我不知道那天的父亲是怎样劝说母亲吃下那颗桃子的，因为这时我们姐弟都会懂事的走出院子，不然当着我们的面母亲是万不肯独自享用任何东西的，她总会分给这个一些，分给那个一些，最后轮她自己的时候，只是很少很少的一部分，甚至一点也不留。

      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母亲，那年的那个八月末，父亲用他对我母亲的爱启发了幼小的我。后来我长大了，一直到我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我还一直保持着这习惯。父母养育了我，教导了我，他们老了，我能回报的，就是我对他们的爱。这般爱，汩汩不断，都源自灵魂深处的那一片赤子之心。所以看到那位胖嘟嘟的扶正凳子的小女孩，看到眼前这两个要为班集体加分的男孩，我很自然的联想到当年把最大最美的桃子献给母亲的自己，他们就跟当初的我一样，为本班、为学校做的每一件事，尽的每一份心，虽然很小很小，但都是发自心底的那一份爱，对班集体的爱，对华夏学校的爱，他们的爱，也都是出自一个孩童的赤子之心！他们在家里，在华夏园里，父母的影响，老师的关怀教导，使他们不断地向前，不断地向上，不断地向善，虽然现在他们就像一株株幼小的青苗，但我相信不久的未来他们一定会长成参天大树！

      叮铃铃~上课铃的预备铃声响了，孩子们又将开启新的一天的学习。我望着老师和学生们快步走向教室的背影，望着充满生机的华夏园，视野尽头出现三个由鲜花簇拥的巨大字体，而且三个大字不断地放大放大，不断地升腾升腾：又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