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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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文投稿] 爬满藤蔓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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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刚
发表于 2024-9-9 08:28:2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爬满藤蔓的小院

      今年的盛夏,火日炙人,天热得有些发狂,连日透蓝的天空,都被悬着火球久久地挂在当空。即使过了三伏节气后,眼睛依然感知到白天光束的强烈和炽灼,顿时觉得自己的感官被放大,额头到脊背整天被汗水浸透着,全身少有一丝干纱,情绪变得焦躁不安,日子仿佛也过得煎熬难捱,令人一筹莫展。
      久处酷热之中,突然蹦出一天凉爽来,瞬间,便吹凉了夏日躁动的心,于是,萌生出久违下楼散步的欲动。
乘着电梯踱步于小区的林阴小道上,行进到隔壁小区僻静的围墙边,居然看到了一簇簇浓密的藤蔓和数支绽放的月季枝条爬满在围墙上,如同漫天张起了一副芬芳的锦帷,孤寂的心静静地映在橙色的天幕中,眼眶被晚霞喷出的绚丽所晕染,皱褶的脸上如同涂抹了淡红的胭脂,惹出内心一阵轻微的涟漪,瞬息,震撼着我所有的浮躁,激活了我漫卷的心湖。
      引颈倾耳,我又听见数只归巢蜜蜂翅膀下鼓膜的声音,它嗡嗡地从墙头一朵朵绽放的淡红色月季中传来,那种散发磬香气味的野花和茂盛的枝叶,轻悠地嗅过鼻孔,缠绕眼帘,仿佛是心灵的一株菩提,常青着我灵魂的四季。我震颤于这酷热中的温柔,居然不知,在这块卑微旮旯的墙角边竟崇高的隐藏着一抹俏丽的盎然。
      没有忧郁的光临,眉宇间,便有了动情入心的情缘。灵魂在夕阳的余晖里,我开始过滤着思绪,把每一寸瑕疵都剔除干净,然后拿着生锈的钥匙,轻叩着巷子的尽头和墙上缀满斑驳暗绿色的苔藓,试图让童年、少年的旧梦,以及散落在小巷中那些绮园的碎影粘满无所顾忌的情趣。
      踩着小巷的晨昏,儿时的辉煌,聚敛在情绪的起伏之间,身边酷热的迟钝,又被黄昏的光线轻轻地刺开,蓦然发现,在那些淡淡的日子里,揉碎的时光与往事被记忆一层一层的抽剥,竟然看到在岁月里奔驰的足迹。
心思、沉浸在日落的情趣中,托起这一轮即将落暮的残阳,眼拥飘曳的藤蔓和月季,在一无所有的脸上,用年迈的脚步,与这晚霞索要一份安静的时间,等待着不期而遇的那份熟悉。时光便让我读懂了六十年代,读懂了童年与少年的底色与独特性,读懂了“水絮塘商业厅宿舍”红砖灰瓦楼宇里的故事;还有一分钱挑三担自来水的水站,沧桑的老井,夯土的围墙,狭窄炉渣路面的小巷,一洼洼菜土,挂满藤蔓的墙院,宿舍幸存的旧居,青少年时代错过的花开时分,对自己并不完美的愧疚,还有亲人离世的悲恸,这些在岁月中发酵的残骸,虽然带着支离破碎的残缺与霉绿的色彩,却都是赠予我记忆中的臻品,它让我浮想联翩,常常在逝去的光阴里陶醉。
      仍是夏风逗留的那个日子,对着星辰,对着天地,对着自己,画出心境的松弛,描出脆泪,静听着轻鸣的蝉吟蟋叫,多少轻忧伴着夜晚的残风在宿舍与那扇挂满藤蔓的巷子中缠绕,虽有泪可挥,但不觉得悲凉。因为心的影、树的梢、天的穹、还有蝈蝈和没有睡觉的青蛙将童年的一径长途点缀的花香弥漫,从而暂时忘记了生活本身的残酷与狰狞。
      今晚,凉意垂青,被墙头藤蔓拱起的记忆,仍在我倦怠的情绪里游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它们总归枝叶蔓蔓,根茎唯一,从经久的岁月的沃土中钻出,然后沿着篱笆和墙壁,一路肆意攀爬,常青为狭窄巷子中一道翠绿的风景,清风徐徐地一晃,碎碎的阳光并从叶缝间掉落下来,这种意境,在偶发的小状况里,在透明的审美想象中,穿透儿时与青春岁月的妄语,小巷的流转岁月,都镌刻在破旧而古朴的长满青苔的院落和围墙上。中间的院墙上还铺陈着密密麻麻绿油油的爬山虎藤蔓,在狭长的阴影下,被高高的围墙挤成窄窄的一小撮,踩在铺着炉渣的路面上,枯焦焦的,干巴巴的。思绪向巷中踅去,心是满溢的不安,我无法明了是否故地重逢的愉悦还是重游的失意?
      略略又是儿时斑斓的那个夏天,我又看见落日的余晖汹涌地挤进狭窄的巷子里,整条巷子都被映得红彤彤的,夕阳拉出它长长的影子,静得可以清晰地听到我自己的足音,眼眸中的光影顿时挽情了巷子中那座爬满藤蔓的小院。
      我依然模糊地记得:从宿舍第一栋拐过一个弯,便是长沙市传染病医院的围墙与胜华化工厂,一条几十米长的巷子,见不到一盏路灯,宽窄仅仅只能通过一部板车的距离,整条小巷的两边,墙脚边都是斑斑驳驳的苔痕,爬满藤蔓的小院就坐落在巷子的中央,稍往上几步便是一个上坡,青石和红砖垒起的护坡横七竖八的砌有几栋私人的民房和构树,再往上向右边拐过一个弯,一条小道便可以引导你直至人流叮当的识字岭。
      巷子很静,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走在中间,心底幽凉。唯有小院的墙上挂着一串串苍翠欲滴的藤萝,院墙上藤蔓搁浅的落叶,目视着每个季节的轮回。墙顶出檐比较少,但从墙上砖搭成的方隔小窗和四周的装饰,仍可见其洒脱简丽的风格。墙面上裂开了几道不明显的痕迹,在阳光的反射下,显得格外孤寂。倒是外墙的门廊前,石砌藻饰的三个拱形廊檐,透着旧时建筑文化的底蕴,麻石的台阶依然灰白色干净,只是时光沉淀的暗红色木门上油漆都已剥落,褪去了木质的原色,露出纹理的残败,木门上铁质的兽面衔环,不光亮,也很不起眼,两只锈蚀的铺首却承载着不可磨灭的记忆,久久未开启的门扉从来没有见过它的主人。
      那个年代,少年的夏季里也会变幻莫测。从巷口吹来的风,也带有黑夜般的寂静。只有医院值班室微弱的灯光偶尔还能渗透到巷子里,不知所踪的我,躲在少年五彩斑斓的锦盒里,竟不能洞悉‘阶级斗争’的玄机和人性的幽深复杂。但心里隐隐约约感觉还是有种被家庭成分划分的恐慌,承诺尚未感慨,生命的悸动就变得五味杂陈。在夜色星光阑珊中,一道冷色调的光线凝结在小巷子的深处,反映的是不断裂变和恶化了的现实,如枯叶状的藤蔓,摇出几行带有伤逝的痕迹。
       翻阅小巷子的昨日,夜色朦胧地勾勒出小院萧瑟的影子,显得如此的矜持,又如此的渺小、清浅,还显得那样的沧桑、孤独、凄婉。它从阳光的早晨露头,到晚上夕阳中收尾,不露声色,仿佛藏着一段年代幽微的故事。
      听说,这个院子里居住的一家人都很不简单,那堵破旧赤黄色的墙壁上爬满了曲折虬劲的青色藤蔓,在季节无声的更迭后,一次次地由绿变黄,又由黄变绿。而墙角边,门缝里,封闭着一种卑微不屈的神秘,隐藏着一种因孤独而丰盛的浪漫与自由。在这种氛围下,宛如一种诱惑,而每次经过中,总牵挂着一种对它追根究底的好奇和打探。
      为此,有伙伴告诉我,说这个小院里的人出身不好,在解放前的当过国民党的‘大官’,还有的说,他家里有什么特殊的背景‘云云然’让人迷痴。总之,听说的背后隐藏了许多未知,它让人琢磨不透,又使人联想去触碰,而埋在那扇木门里映影的是我那执着的孑孓独影。
      于是,我常常沿着巷子走,要找到爬满藤蔓小院里的秘密,然后把它们关在清晨或黄昏里,在我文字的江湖里,刨出庭院中妖娆的故事,只为掀开藤蔓遮掩下的秘密。
       时光不同于1967年那种充满徘徊和踟蹰,思绪也似乎是相会的一种形式,时间再久,记忆再惚恍,还是能拼凑起那天的细枝末节来。记忆与场景混为一谈的地方,就是永恒的感觉。五十五年了,它们从未流走过,而且推我自尊。
一次,夜阑人静,晚风乍起,银白色的月光撒在碎碎黏黏的巷子中,夜的香气弥漫在空中,组成一个柔密的梦幻,我们几个小伙伴早已约好,今晚结伴去坡上的石缝中捉蟋蟀,路过巷子时,眼睛所接触到的都不像白天那样现实了,每一样都隐藏它的细致之点,快到前面小院时,突然门开了,我屏住呼吸,立刻停在巷子口上,用双手把大家遮挡在后面,悄悄地观察那门里出来的秘密。
       “吱嘎”一声,年代已久的木门转动摩擦声,从幽深寂静的巷子里传出,在寂静中显得特别扰耳,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的木门开启,从台阶上走出来一个清瘦的男子,中等偏高的个子,笔直的身板,右手提着一个黑色的皮包,左手夹窝里夹着一本书,走近时,其貌不扬,嘴下唇好像还往里面撇缩了进去,与老太太缺牙式的嘴唇极为相似,而且还带着一副深度的近视眼睛,像极了他家门墙上爬满的枯瘦藤蔓,似乎又透出一股不屈的顽强与自信。
这正如几米所说:“戴眼镜的人,通常有一种固定特殊的表情,厌烦一定要透过镜片,看这个厌烦的世界”。
      那夜的黄昏,似乎给了我静默,我再无法向黑夜挑战。失落与彷徨,心境的平抑与凌乱,把两个家庭出生情况的同病相怜和基因交织,组合在狭窄的小巷子里,磨钝了我的感觉和灵性。
      无疑中,我们都挨过了冬季,也迎来过春天,也延续过寂寞与孤独,可有人说;这还是心里的冬天。因为,都面对家庭出生、讲究阶级斗争的那个年代,还处于稚嫩中就将受政治歧视的日子。哪怕是外面满是侮辱,我已经慢慢习惯了,或者说已经决定接受侮辱的前程,只听自己的心就好。
      再后来,我多了一份对那个神秘小院的关注。一次偶然的机会,哥哥告诉我一些小院的故事。此小院的确是住的一位解 放前的民国要员,姓马,属于‘民主人士’。他一家都是读书之人,身上飘有书卷的气息,那天我们看见的清瘦男子是他家的大儿子,毕业于著名的某名牌大学,职业是建筑设计师,(听说‘湘江一桥’就是他主持设计的)人很谦虚、和善,知识渊博,而且很具有精神内涵,我哥哥与他有过接触,而且受益匪浅,对他非常敬佩,所以知道这些情况。
从此后,我断了儿时的隔膜与偏见,与马老师多了一份亲近,心慢慢靠近了那座爬满藤蔓的小院,尊敬和仰慕的足迹停留在小巷子的中间,再也不从他的生理长相上去挑剔,而是睁大眼睛辨认着从巷子的木门中走出他那具有文化素养而又清廋的背影。
      初中毕业后,我已懂事成人了,撒下了阳光承诺的誓言,学会了藏起或抑制住心中的感情。后来,我又走出了宿舍,走出了小巷子,走出了爬满藤蔓的小院子,用无词的表决青春的启程。
社会的视线波澜壮阔,上山下乡运动,回城,改革开放,下岗无不汇集于此,都成为有缺陷的历史作了修订。于是,我又慌忙地追赶。
      我看到了回城后知青的庆幸,听到了对读书追寻吸引的回声,感受到改革开放后的巨大变化,还看到了改制下岗后的那些苍老虔诚的脊背。     
      我惊奇的感到无奈;仿佛间,在来去奔波的路上目标消失了,又像一片落叶,渐渐地凋零在岁月的渡口。
多年后,生活的游荡和倦怠又爬满了我的额头,今天我看见小区墙上的藤蔓和月季,想起那座爬满藤蔓的小院,想起木门里出来枯瘦的青年。再看自己的两鬓斑白。一声悸动的心卸下了生活的疲惫,连同那古板肃穆的面孔。
      年过六十几,已届古来之希,夏天很快成为甜蜜的回忆。但那如火如茶的岁月不会轻易淡忘,即使夹杂着难言的惆怅,也将在我两鬓如霜时勾起不尽的牵挂,唤起我思绪的百般依恋,撞击我心灵的再次震荡,沉默着而且忘却了季节。
从少年走向老年,记忆缠绵着故居中洒满的童年悲欢、酸甜。时间并没有给我多少情分,辽阔的空旷里,一生历经的坎坷,过苦日子、上山下乡、出生受歧视、面临单位改制下岗、家庭与情感,全都风干了眼里的余温,寂寞在心海,淹没了曾经的丰韵。
      我曾仔细的观察过无数的树叶,每一片树叶,落在哪里都是归宿。所以,进而思索;人生的遗憾,总会留下一处完美的角落。
      当心绪走过萌动的青春,穿过缭乱的风尘,徒步于宿舍隔壁的小巷子时,巷子里依然是一种宁静的悠然,不论是我双足与炉渣路面共舞,还是手与爬满藤蔓的小院子亲切问候,这里都洋溢着流年的气息,依然有天地之光辉映,这样的一个画面对我来说,是一处难以忘怀的风景,也是一段无法抹去的记忆,更有一种令人超然的意境。
      目光与黄昏告别,我抖动叶片和花朵,透过常青藤的守望,那带眼睛的文化人,用自己的才华和实力,书写了属于他自己的辉煌。他用自己的真诚和坚守,诠释了属于自己的人生态度。
      时光为记忆轻叩着门环,倒映着那些来去的过往。眼前斑驳的墙上依然挂满着藤蔓,我仿佛听见小院吱吱作响的木门声,推开便是坦然。一扇久叩不开的门,也许只是简陋的柴扉,却是通往着那沉淀在岁月里的风采,存着儿时永不变的味道。
                                                                                                                                                   2021.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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