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藏五十年》——第二十二篇：通天河的故事

益西索朗

                  《我在西藏五十年》——第二十二篇：通天河的故事
      车队就这样子慢腾腾地一直朝西走，那天中午来到了沱沱河。赵队长宣布：“休息半天，大家好好看一看当年唐僧取经路过的通天河！”范敏中悄声对他说：“队长，这里还不算是通天河。再说这样子走一走停一停，一路上游山玩水，确实不错。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够到班戈湖呀？今年的工作任务可不轻啊！”队长同样悄声地回答她：“这么些的学生娃娃第一次上高原，一看到他们那被高山反应折磨成的可怜相，我的心就会疼。还是让他们一路上游游山玩玩水，慢慢地适应适应这高原气候，也让他们经过这一路上的荒凉、寒冷和缺氧，全面感受一下高原。老话讲得好，磨刀不误砍柴工呀……”
       小蒋下了车，手指着远处的雪峰，对大家说：“同志们请仔细看，远处那个山头像不像手握金箍棒的孙悟空？”不用人们回答，他自问自答地说：“大家再好好瞧一瞧，周围那些小石头山，就是一群抓耳搔腮的小猴子。齐天大圣孙悟空正领着他的徒子徒孙们杀向南天门哩。”有人慢条斯理地提出了疑问：“蒋大诗人，据我所知，唐玄奘贞观元年从长安出发，开始西行求法。途经秦州、凉州，偷渡玉门关，历经5天4夜，滴水未进，艰难地通过了800里大沙漠，再取道伊吾，年底到达新疆吐鲁番，后来沿天山南麓继续西行，来到大诗人李白的诞生地碎叶城，他根本就没有来过这青藏高原。您这故事是自己编的吧？”小蒋真不愧是一个想象力丰富的“诗人”，他竟然也不慌不忙、抑扬顿挫地回答道：“西游记里面，明、明、白、白地记载着，唐僧师徒四个人经过了通、天、河。在下也想请教历史学家杨教授，您说的那个碎叶城能有一条波浪滔滔的通天河吗？”
      我在资料上看到，沱沱河在我们住宿的运输站下游60公里的囊极巴陇地方，与当曲河汇合之后才称为通天河，是长江流经青海玉树州那一段的名字。但小蒋讲的这么一个美丽神奇的故事，对于正在经受着高寒缺氧的地质队员们来说，无异于就等于是现如今进藏的“驴友”们人人必备的氧气袋和“红景天口服液”。一句话，赵队长独出心栽的“精神食粮”，一直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氧气瓶，随时都在给大家“输氧气”。
       这时候，夕阳已经悄悄地亲吻着远处的山巅，天上洁白如羊毛的云朵，被染得红艳艳，远处山峦仿佛一眨眼就换上了一件瑰丽的彩衫。生长着稀疏矮小牧草的草原，也被红彤彤的夕阳涂上了一层金。风声歇息了，牧归的牛羊从远方草原慢慢游移过来。这时候，西面的那半边天又换上了一件血红的晚礼服。寂静的沱沱河，笼罩在一片金色之中，在那抖动着一河碎金子般的河面上，偶尔还有几只不知名的小鸟在随着水波摇晃。须臾之间，忙活了一天的太阳老人可能实在是太累了，缓缓地滑进了大山的怀抱，依偎着大山，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我眼看着这“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景色，一阵“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的情感涌入胸怀。我觉得，一个人的这一生，绝不可能是碧波轻荡的西湖水，而是一条落拓不羁，奔流不息的“沱沱河”。它随着岁月流淌，时而温情脉脉，宛转悠扬；时而低唱浅酌，溅起朵朵浪花；时而又会咆哮如雷，掀起冲天巨浪……这才是真实的人生！人们只有在经过了大风大浪的磨练之后，才可能变得更加坚强。
      车队来到了雁石坪，小蒋接着讲故事：当年筑路队来到这里，两位同志奉命去河边探察路线。探明路线后，一个人回去汇报， 一个人留在原地。天快要黑了，去汇报的那个人还没有返回来，荒野地里，就只剩下了形单影只的另一个人。忽然他远远看到一只黑乎乎的狗熊朝自己跑了过来，他虽然带有枪，但又听人说，如果你一枪打不死狗熊，它就会立即循着枪声朝你扑过来。百般无奈，他只得将皮大衣紧紧蒙住头，战战兢兢地爬在地上。狗熊慢慢过来了，嗅了嗅，结果又转身跑走了，他也就平平安安地回到了驻地，再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与狗熊遭遇的惊险故事。听故事的人开始时都为他担惊受怕，捏着一把汗，可是听到他虽然有惊却无险，又恭维他是个有福的贵人。这在青藏公路，成了一个路人皆知的故事。
      对于小蒋讲的这个故事，我一直是疑信参半。直到1963年，命运之河裹挟着我离开拉萨，漂流到了那曲地区的巴青县，后来我就在那里安了家，成了一个“霍尔波”（藏东北三十九族地区男子汉的称呼）。我也给大家讲一个我亲身经历的、毫不夸张的、与狗熊相遇的故事：
       1965年我与藏族干部扎西拉姆，还有两个乡干部，信心满满地上山去为民除害——打狗熊。我让两个乡干部到远处去搜索，我与拉姆就守候在一片低矮的“朗玛”树丛旁。突然间，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不久我就看到一头小牦牛朝我跑了过来。拉姆胆战心惊地悄声告诉我：“狗熊，快开枪！”可是在我那近视眼镜里，看到跑过来的确实就是一只半大的小牦牛呀。直到那一头“牦牛”距离我俩只有十来米远了，我才发觉自己竟然将“熊”误当成了“牛”！那一天，我带的是一支美国造的汤姆森冲锋枪，可平常就听到一些老同志说，这汤姆森口径虽然大，但一梭子弹还没有打完，枪管就会发红，子弹刚出枪管就掉到了地下，根本打不死人。同时我还记住了那个路人皆知的故事‘狗熊如果一枪打不死……’，我就胆战心惊地呆在那里，一直没敢扣动枪扳机，心里还对自己说：“它再过来一步，管它打得死不死，我一定要开枪！”结果是狗熊突然发现两个人之后，它也像是受到惊吓，突然站住了，迟疑了一会儿，竟然掉头跑走了。后来区长扎西告诉我，如果突然与熊相遇，千万要保持镇静。狗熊也不会随便攻击人。
      自从修通了青藏公路，沱沱河就有了养路道班和解放军的兵站。他们是沱沱河最初的住民。跨越沱沱河的公路桥也就成了长江源头第一桥。这里虽然距离长江源头还有一段路，但是江泽民题词的长江源头纪念碑，就树立在离镇子不远处。听说现在的很多骑车游西藏的人，都把沱沱河镇作为了他们游青藏线的一个“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