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律与非格律 我的创作经验浅谈(转载)
作者:书生霸王
我是一个潜心于诗词创作的人,读的书虽然不少,但多数不怎么精深,因此,成不了引经据典的专业理论家。但纵观当前诗坛,我的理论文章却要比某些理论家还多。有人笑我,非要拿着自己的短处和别人的长处一争高下,其结局多半是贻笑大方。但没有办法,因为迄今为止,我还没有发现一名雄辩滔滔的理论家能够把我想说的话都说出来。甚至,多半时候,他们所阐发的论点,在我看来,是片面的,乃至全面错误的。不得已之下,我只好把自己的创作经验,很不系统地组织成零零散散的文章,希望给初学者一些提示和帮助。
我从小不太爱玩闹,只喜欢自己编些儿歌吟唱。由于缺乏远见,不曾把那些原始作品记录下来。因此,我现在只好说,我十三岁开始学诗词。其实,说到这个“学”字,着实有些惭愧,因为,一来没教师,二来没教材。只是自己胡诌而已。当时,我还是个初中生。一个学习成绩不怎么样的初中生。某天早上,我做完广播体操,看着红艳艳的太阳,忽然有所感触,大声吟道:“金乌东升月西沉,秀丽江山艳十分。地盖轻纱天浮玉,嫦娥失色妒意生。”该诗一出,着实让几个同学惊艳了一把。有位姓朱的同学,更是赞不绝口,我高兴之下,连着请他吃了三回小笼包子。从此,我对自己的才华显得非常自信,居然便是个少年诗人了。
十五岁时,我喜欢上了其他学校的一名女生。该女生也很喜欢诗词,于是,我努力写情书给她。每封情书,都会夹杂着一些自创的诗词大作,后来,那女生不理我了。不知道和我的诗词水平太差有没有关系。总之,她理我的时候,我写了大量的诗词来表达我的爱恋,她不理我之后,我又写了大量的诗词来表达我的伤感。当时,我每天都会写好几首诗词。其水平和十三岁时的“金乌东升”处于不相上下的阶段。
也就是说,我初学诗的时候,根本不懂什么是格律。甚至连押韵都不会(分、沉、生,按平水韵,属于三个韵部)。我只是一味地以我所认为的诗的形式,来表达、宣泄我的情感。当时的创作,虽然幼稚,甚至可笑。却奠定了我今天的创作基调——为表达感情而创作,不是为表现才华而拼凑。
尽管当时不懂格律,但其实,也不是完全脱离格律的。一来,我的字数句式还是符合格律诗形式的;二来,大致上,我还知道要押韵。我只是不懂格律,而不是反对格律。须知,刻意地去遵守或者反对格律的形式,对初学者都是一种束缚,都是有害的。
大约在92年春夏之交,我读到了一本名为《古代汉语简编》的课外书,其中介绍了古典诗词需要有一定的格律,由于是给中学生读的课本,书中并没有详细介绍格律是怎么回事,但从此,格律二字,却令我感到无比神往。格律,给我的印象,是成为真正诗人的门槛。只要掌握了格律,我就可以用睥睨一切的眼光对同学甚至老师说:“我的诗,是有格律的,你们未必明白。”
可怎样才能掌握格律呢?现在咨讯发达了,大家要学格律都很容易。可十四年前,想得到一本格律书,对我而言,简直就象入少林寺盗秘籍一样艰苦。我抱定排除万难,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精神,想尽办法去学习、揣摩格律。我曾经读到明清小说里的一首《调笑令》,觉得很有趣,于是摸索着它的格式,自己填了一首,现在看来,竟然是完全符合格律的。“花艳、花艳,正是芬芳红遍。当春香满路途。谁念几株草枯。枯草、枯草,泥底无人相悼。”这首词,论水平,估计也不下于目前许多诗词写手了。但当时的多数作品,并不合律,也没有达到这首词的水准。
1994年的春天,某一日,我在文庙旧书摊忽然看到了一本黄色封面的书籍《诗词格律·王力著》,一时间,我兴奋得差点晕厥过去。估计《倚天屠龙记》里的张无忌得到《九阳真经》时,也不过如此吧。这本书原价0.37元,摊主要我3元钱,我连价都不还,就爽快地把吃午饭的钱都给了他,然后,以蔺相如捧和氏璧的姿势,把这本书捧回了家。
从此,我的诗词创作,进入了一个崭新的境界。我根据平仄规律码字,按照平水韵部押韵,写出来的诗,虽然不能尽情发挥自己的本意,却足以吓唬同学,并且让语文老师也感到佩服。一时间,我得意非凡,自封为“XX中学第一才子”——尽管我的数学成绩一直不及格。
当时的我,可以说是被格律迷住了,也被格律限制住了。喜欢填词,不喜欢写诗,因为填词可以按照谱子填字、换字,而诗,虽然也有格式,但是太单调,照着填,感觉不好,显示不出自己水平有多高。后来,我买到了龙榆生的《唐宋词格律》,于是立志要把所有词牌都填一遍,到我二十岁时,这个目标已经完成了一大半。在这里,略选几首留存的,较好的,给大家看看。
清平乐
茫然无奈,独自天涯外。回问相逢惊数载,细语清风衣带。
多情老却轻狂,欲将残梦收藏。幸有苍天洒泪,为君落下千行。(1996年7月)
浣溪沙
孤影似魂魂似烟,天光渐冷未成眠,聆听尘露打窗前。
长夜有情存月色,人间无梦弃童年。清风从此不缠绵。(1996年春)
可以看出,我留存的这两首,都是小令。情感都还比较真实,并无多少堆砌痕迹。而那些慢词譬如《戚氏》、《六丑》什么的,两三年前,由于觉得过于差劲,一味堆砌文字,转换文字,见不得人,因此,都销毁掉了。
1996年到2001年之间,由于工作不稳定,心境浮躁。我较少写诗词,正由于较少写,所写的,却多数是自己真实的感受。往往是到了不吐不快时,以律诗的形式表现出来。我在卖弄才华时,最喜欢选择的是慢词,但真地到了想表达感情时,首先想到的还是诗。慢词,往往是按着谱子慢慢地码字,而诗,则多数是有了感受,逐渐地吟出来。对于律诗创作,我当时觉得最大的难点是对仗。中间两联,会花费我很多时间来思考。于此,再选录二首留存作品,以供大家参考。
求梦
清凉残月近人家,云是孤烟烟似纱,薄醉轻言华盖运,沉眠难梦漫天霞。
多年有意寻春色,一夜无情探落花,六世尘缘君不问,来生莫饮孟婆茶。
1998年5月24日
咏史
淡淡红云灭,遥遥异彩升。沉吟书旧梦,长啸化鲲鹏。
把酒秋声暖,临风血气冰。靖康何足耻,歌舞话中兴。
1999年10月1日
2001年年底,我学会了上网。我找到的第一个“圣地”就是腾讯“诗风词韵”聊天室,一进入聊天室,我感到自己进入了全新的世界。这里竟然有这么多人谈论诗词,创作诗词。这在我以往的生活中,根本是不可能遇见的。我兴致勃勃地找人聊诗,对诗。当时,我最拿手的就是次人家的韵写七律。由于我已有了近十年的创作经验,因此,和韵所作的诗,往往比别人的原作更好——至少我不太会出律。一时间,我风头十足,所向披靡。经常一口气,和上三五首,毫不疲倦。速度也越来越快,通常一首七律,写上个三五分钟,也就完成了。“未觉轻眠梦已长,拨弦何必奏霓裳。 风华浊世闲云懒,诗酒江湖夜月忙。 信误今生追柳毅,歌成来日付韩湘。 一杯淡泊壶中事,不问清风是暖凉。”这首诗现在看来,也不算很差,比起某些名家,似乎还好些呢。
在聊天室玩了一段时间,我似乎有了些知名度,于是,经常有人向我挑战。败北之后,有些人会扬言道:“你不是这里最好的,真正的诗风第一高手,是唐诗宋词网站的副站长大珠慧海。”听了这话,我心里不由一凛,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有机会,我一定要结识一下那位诗写得比我好的真正高手。
终于,有位朋友,介绍我进入了唐诗宋词论坛,于是,我第一次见识到了诗词论坛“拉帮结派,互相吹嘘,圈地自大”的风气。之后,我见识到的诗词名家水平都比大珠慧海要好,但多数逃不过我前面引号里十二字考语。
大珠慧海的诗词。几乎就是唐诗宋词和流行歌词句子的剥皮杂凑。而以他为首的那个论坛上所有成员,没几个知道格律为何物。他们只是奉大珠慧海为偶像,大珠一有作品,他们就交口称赞。他们有了作品,就渴求大珠的指导鼓励。而一旦有人批评大珠的作品,就会被他们安上“不知天高地厚,妄人妄语,无知无畏”的帽子。
我天性直率,最见不得这种情形。于是,就开始批评、抨击他们。我对他们最有力的武器,就是格律。论意境、论内涵,虽然我觉得他们写的都是陈词滥调,不堪一读,但一张嘴辩不过他们这么多张嘴。论起格律,我却有着大量的典籍作为证据,辩论起来,完全处于不败之地。那一次的辩论,是我上网以来第一次“闹事”,为之后的“恶名昭彰”,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2001年底到2002年底,这一年时间,是我上网初期阶段。当时,我依仗自己多年修炼的基础,四处“闹事”。而格律,往往就是我的制胜法宝。由于在聊天室经常即兴和诗,我的文笔越来越纯熟,平仄,对仗什么的,基本都可以在不假思索间完成。逐渐,我可以熟练地用律诗形式,来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没有任何阻滞。我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了当代顶尖高手。事实上,我也没遇见能让我心折的诗词写手。02年底,我用平水韵上半部写了15首七律,某些作品,譬如第十四首“懒尽诗书懒作酸,风尘过处指轻弹。眼高自可常翻白,头大从来不戴冠。时论到喉空一咳,新闻入耳便连鼾。闲来虚坐关双手,只道尘心欲涅盘 。”的确称得上佳作,及得上一流明诗的水平。
由此看来,当我真正掌握格律了之后,我可以比较自由地拿来发发牢骚,谈谈感情。但接下来的路,就不关格律的事了。
2003年初,我流离于河南郑州,生活比较困苦。3月5日,已经是春天了,郑州忽然下了一场大雪,我穿着单薄的衣裳,骑着自行车经过新通桥的隧道下,我看见了桥下的露宿者们。有一个3岁左右的小孩,站在那里颤抖着,又有一个70岁左右的老太太,睡在垃圾袋里,身上铺着厚厚的纸箱。老太太的神情很安详,眉目竟有几分象我已故的外婆。我的眼泪猛地流了出来,很伤心的感觉。我拿出身上的钱,买了一些点心给他们。然后,匆匆离开。一路上,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忽然,我吟出了一首五律《春雪》:“雪落冰春色,寒风笼大千。稚儿桥下颤,老妪袋中眠。 心痛思兼济,囊羞值几捐?苍天弃刍狗,剩我泪缠绵。”吟完之后,我觉得很痛快,心中的悲痛抒发了出来,我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我天性敏感,以前遇见现实生活中的惨事,虽然伤痛,却没想过(也不太能够)用诗来表达。而那次之后,我一有感触,脑海里却很自然地冒出诗句来,这些句子多能够恰如其分地表达我的心境,而且几乎都符合格律。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些句子成不了篇,因此常有凑泊。可到了2003年底,我已经能够很纯熟地把自己的感动,把那些自然冒出来的诗句组织起来,形成一首好诗了。于是,我自称“老杜门前好学生”。攀登唐诗的高峰,已非不可实现的梦想。
古人说,好的近体诗完全发乎天籁,不谙此道者,是不能理解其中妙处的。当格律学到高级阶段,完全可以达到“心中无律,诗中有律”的境界。届时,格律已不能再给作者任何束缚,而只会令读者读起来更有节奏感,更有音乐美。
综上所述,我写诗依次经过了“不知何为格律—努力学习格律—严格遵守格律—熟练运用格律—自然符合格律”这五个阶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况,不必再走我以前的老路,尤其是弯路。但我想我的经验,对于许多初学者,应该是有所启示的。总之,我不主张初学者抱着格律填字换字,磨灭灵性。学诗,是一件非常艰苦,又没什么利益可图的事,如果不是天性痴迷,那就不用太过认真,当当发烧友,自娱自乐,管他合律不合律,只要玩得开心就行。但如果把自己定位为诗人,希望为振兴诗词尽一份力,那么,就没有捷径可走,必须拿出十年磨一剑的长期打算和刻苦精神。而学习格律,则是一个无法避免的过程。
2006年4月17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