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时，故乡已远

小虫卧草

　　
　　小时候我长得丑，但这于我不是问题，因为有我妈喜欢。再者，也不会影响到别人，还可趁机做一回绿叶，衬托一下这个世界上的红花朵朵向阳开之美。虽说长得丑不是问题，不关我事，是我爸我妈的问题，但我居然没有自知之明，还没羞没耻地喜欢上了唱歌，如此一来，就很有些不对路了。
　　
　　记得有一年入秋，我们小学校长挨家挨户上门捉人去念书，把本不该读书的我也抓到学校里去了，虽然按那年代的标准，我还未到上学年龄，但也逃不脱枯坐课堂背“老三篇”的命运。如此，自然无趣得很，对什么课都不感兴趣，除了音乐课。
　　
　　唱歌的感觉真好！一年级时学校举行班际大合唱歌咏比赛，我便报名参加，但老师不要我，估计嫌我丑，腰长腿细瘦弱不堪，没一点劳动人民战天斗地的英雄气慨。我跑回家向母亲哭诉，希望她能找老师说情。我妈很认真地听我说完，然后笑了起来，对我很不屑地说：不就唱个歌儿吗，当不了吃喝，不唱又不会死人，就让人唱得了。况且跟人屁股后头唱歌，还要跟人尾吃人屁多没意思！不唱也罢。
　　
　　我妈不识字，纯粹的劳动人民，但她嗜好也善于做思想工作。我一想，我妈说得也有些道理，起码她是我亲妈不会骗我，要是别的妈估计就不好说了。自此我不再唱歌，上音乐课也就是装模作样张大嘴巴骗骗老师而已。来生我喜不喜欢唱歌我不知道，但今生我不喜欢唱歌，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记得最后一次真正唱歌是高中快毕业的时候，那已是白猫黑猫时期，什么都要考试了，不考不得毕业，音乐也不例外。那回轮到我站起来唱了，我一张嘴便声震寰宇，吓人一跳，随之便是全班哄堂大笑，我也不知自己唱了什么。那时正值青春期，无缘无故便一下子爆发了。而秃头，会拉小提琴，我以为是天才的音乐老师——那位从大城市下乡来的谢姓知识青年，估计是被我的英雄气慨所震慑了，脑袋暂时短路，居然给了我全班最高分。须知，他从没听过我说话，更别说唱歌了。
　　
　　以我的认知，人来到世上千万别老想着当所谓正直的圣人，能做个真性情的人就不错了，人嘛总要有一些爱好，管你吃喝拉撒，非彼即此，否则在无聊的现世就更加无趣。即如我有个高我两届的师兄，(他父亲与我父亲曾同在一单位工作)正直得除了背语录，他就再没有什么爱好，不像我们自小便抽烟喝酒逗猫打狗，所以他只能嗜好大义灭亲，去告他老爸不认真学习“老三篇”而去偷公家鱼塘里的鱼的密。于是在批斗大会的舞台上，这位老兄在一边兴高彩烈地“讲用”，而他老爸便在一旁低眉俯首被挂牌批斗。而我们呢，就在下面坐板凳上莫名兴奋地喊口号。人世间至亲不过父子是吧？这情景很吊诡。
　　
　　儿时我不再唱歌了便喜欢上了画画，否则我什么爱好都没有了岂不成了上面我这位师兄第二？此非我所愿。虽说如今我还保留着儿时的兴趣一直画画，但画画也没给我带来什么好处。儿时我以为这个世界可以靠我们描绘得越来越美的，便老拿木炭画人家房子的白墙，被人一栗凿打脑袋上打得多了便打傻了，所以如今还昏昏然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尽管我很想弄明白，但，有谁教我？
　　
　　虽然我不再唱歌，但却依然喜欢听歌的，内容不管，只要好听就行。“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挥动鞭儿响四方，百鸟齐飞翔。要是有人来问我，这是什么地方？我就骄傲地告诉他，这是我们的家乡……”我喜欢此歌，而我父亲也很喜欢，不单是他，故乡的父辈们全都喜欢。如今，虽然他们大都作古，但故乡千嶂里，那一棵棵他们亲手植下的，受尽了千刀万剐直指寒空的橡胶树，便分明是一个个的他们，教我肃然。虽说我不再唱歌，但一听到此旋律，便会想起故乡云水地，那里有人性恶，但更多的是人性善。
　　
　　年少时，父亲将我送离家乡，希望我读书明理，今生不做惘人。只是，如今秋风起时，故乡已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