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大耕耘 6

朱海明

陈海禄家大门旁挂起了好大个社牌，上书“桃源村陈海禄初级社”九个红油漆隶体大字，显得那么鲜亮、精神。门前聚着男女五六十人，议论着，欢笑着。
“哈……”陈海禄迈出门槛挺身而立朗声大笑着举起社员名单，大声说：“大家注意啦，注意啦。现在我宣布，陈海禄初级社今天正式成立啦。一共四十六户，四十六户啊!”
人们一阵欢呼。
“社员同志们，社员同志们。”薛寅人从门槛里迈出来，扶了扶眼镜，指点着手里的本本，说：“我粗略统计了一下，全社共四十六户，一百八十七口人，另外还有大小牲畜二十九头，大小车辆十七辆。就其规模，人口，生产资料来论，莫说在全乡位居榜首，在全县也是名列前茅啊！”
人们又一阵欢呼。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陈海禄摆了摆手，在人群中找到张驴子黄二狗，问，“金山，二松，鼓手喇叭请来没有？”
张驴子扯着嗓子说：“请了，高家庄的二柱头。”
黄二狗举起拳头，说：“他们马上就到，就是贵了点儿。”
“他有个价就行，咱不怕花钱。”陈海禄扫视着人群，暗自把腰板儿拔了又拔，说：，“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得闹腾的大一点儿，马上到乡里报喜。大家开眼了，这边瞧——”
话音一落，刘青林、王凤姑一左一右举着大红喜报的走出门来。
人群里有人喊着让薛寅人念一念，薛寅人扶了扶眼镜，清了清嗓子，指点着喜报有声有韵地念道：“乡党委及乡政府诸位尊敬的领导：我桃源村陈海禄农业初级社，经过多日筹划、宣传、动员、组织及报名登记等诸项工作，现已——”
一阵鼓乐声传来，二柱头的鼓手喇叭到了，陈海禄手一挥，带着人群一路吹吹打打奔抬头营而去，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看。
转眼到了乡政府，大门敞开着，院儿里却静悄悄的。陈海禄、刘青林、薛寅人、王凤姑、秀兰、卢昆、张驴子、黄二狗等五六十人抬着大红喜报，吹吹打打走进院儿去。大院儿里依然静悄悄，没一个人影。陈海禄回头一挥手，鼓乐停下，人们悄悄议论起来。
陈海禄轻轻抻了抻中山装，走上月台，只见几个办公室都上了锁，心里嘀咕着，加着小心喊了一声：“有人吗？”
旁边，房门一响，一位衣着板整的年轻干部从里面出来，揉着睡眼，嘴里不耐烦地嘟哝着：“干什么，干什么？”
陈海禄走上去，忽然定住眼睛，笑嘻嘻叫道：“姚助理，姚吉旺！”
那干部放开手，睁大眼睛，惊喜地回了一声：“陈贫协，陈海禄！”
两人互拄了一拳，热烈地握起手来。
“姚助理，你咋到这儿来啦？”
“县里精简机构，下基层来了。”
“担任啥职务？”
“乡党委副书记。”
“噢，升了嘛。”
“马马虎虎吧。”
“乡里咋没人啊？”
“常书记去县里开会，孙乡长他们去你们桃源了。”
“想不到老朋友又成了顶头上司，姚书记。”
“说哪儿去了？老朋友，你这是——”
“赶时髦，办了个初级社，报喜来了。”
“好嘛，又弃商从政啦？”
“响应党的号召，参加合作化运动。”
“我就知道你老弟脑子活，有魄力，最善于跟形势。”
“姚书记，往后还要多加批评指导啊。”
“不客气，谁跟谁呀。”
“先谢谢姚书记。”
“你啊，快让大家进来吧。”
陈海禄转身挥手：“同志们，这位是咱姚书记，县里调来的。大家吹打起来吧。”

大地如同美丽的秀发，犁耜如同细密的篦梳，把垄亩梳理得有条有序。新近耕耘的田野里已经有新苗破土，给这大地新添了勃勃生机和无限的希望。
高大明和二十几个初级社社长在东洼地地边三三两两地排列着，有的还拿着笔记本低头急匆匆记着什么。陈海禄则站在大家的后面，偷眼瞧着那些虽长得七高八低去却一样表情认真严肃的社长们，嘴角绽出一丝忽明忽暗的冷笑。
孙国荣站在地垄里，手指着眼前那一丝丝一缕缕娇嫩淡雅的新绿，抑不住激动的心情，亮开洪钟般的大嗓门儿说：“刚才我讲了，把全乡初级社长聚来，开一个地头现场会，很有必要嘛。同志们都看到了。桃源高大明初级社，在借的两条驴腿被人拉走的困难情况下，硬是用肩膀拉犁，苦战十几天，圆满完成了春耕生产。这是什么精神，是艰苦奋斗的革命精神。我们搞合作化运动，建设新中国，靠的就是这种精神。我可以下这样一个定义，新中国农民的未来，新中国农业的希望，就在高大明他们这一副副钢打铁铸的肩膀上。”
众人一阵鼓掌。路岩在掌声中举着相机连连拍照。
“好了，大家都看到了，很有感触吧。”孙国荣从地垄里走出来，说，“下面咱们到李家河子看一看，李大龙社搞得也不错，各有千秋嘛，啊，哈……”
陈海禄悄悄捅了李大龙一把，说：“老兄，行啊，出彩儿啦。”
“海禄，我这两下子你还不知道吗？借好人光了。”李大龙把头凑过去，轻声说，“过两天我请你喝酒，抬头营西街汪家馆儿，蛤蟆吞蜜羊肚儿汤。”
陈海禄抓住李大龙的手，说：“一言为定。”
开完现场会回来，已经是黄昏是分了。秀兰早就备好了酒菜，一碗熘豆腐，一盘花生米，一壶酒，一只酒盅，一盒恒大牌香烟。
陈海禄沉着脸喝了一口闷酒，说：“秀兰，吃完饭你去通知一下，啊。”
秀兰白了一眼，说：“又通知啥？”
陈海禄想了想，说：“通知刘青林、薛寅人、王凤姑、卢昆、张驴子、黄二狗明天开会。社是成立了，咱们还得研究研究下一步咋办。”
秀兰不耐烦地说：“就你事儿多。种个破地，用得着吗？”
陈海禄筷子一撂，说：“看你，又不懂了不是？咱们的对手是谁？是高大明，不能轻敌啊。”
“开会开傻了啊你。”秀兰嘴一撇说，“天天高大明高大明。就他那破社，哼！”
陈海禄气得一咬牙，手指着秀兰说：“你啊，你——”
几声轻轻的脚步响，刘祥跨进屋来站在门边，叫了声：“海禄同志。”
陈海禄扭头抬眼不禁一愣，问：“大叔，你怎么来啦？”
刘祥看着桌上的酒菜，咽口唾沫，怯怯地说：“哦，有点小事儿，有点小事儿。”
陈海禄微微一笑，说：“说吧。”
刘祥试探着问：“海禄啊，我想入社，要不？”
秀兰脱口而出：“人够了。”
陈海禄冲秀兰一摆手，问：“大叔啊。高大明早就干起来了。你怎么到现在才想起入社呢？”
秀兰嘟哝着：“还老党员，老贫协呢。”
“不说话能死啊。”陈海禄呵叱秀兰一声，转向刘祥说，“大叔，你说。”
刘祥陪着笑脸说：“嗨，别提了。你婶子一病两年，家里折腾光了，我怕连累大伙儿，没敢张罗。”
陈海禄站起身走过去，说：“大叔啊，你的心情我理解。可是社刚成立，底子薄啊。”
刘祥一脸的苦相，语塞：“这——”
陈海禄掏出几张小额钞票递过去，说：“这么着吧，我确实帮不上大忙。这点儿钱，拿去打酒喝吧，啊。”
刘祥刚一伸手，传来秀兰咳嗽，赶忙缩回手，尴尬的苦笑着。
陈海禄把钱递过去，说：“拿着，拿着。”
刘祥脑子飞快的旋转着，心里说，不是我腰扎武装带挎着三八枪，当民兵队长的时候啦。可是又禁不住眼前的诱惑，还是迟迟疑疑地接过钱，嘴里说：“谢谢，谢谢。”
陈海禄轻轻拍了拍刘祥的臂膀，说：“大叔，等社办大了，底子厚了，我一定请你入社。”
刘祥点点头，默默地转身而去。
秀兰盯了房门一眼，一拍桌子，说：“过来！”
陈海禄回头走过去，问：“又咋啦？”
秀兰气呼呼地说：“我算看透了，金山银库也禁不住你花！”
陈海禄沉住气，说：“刘祥大叔跟我爹是一辈子老交情，他这样儿，我看着不忍啊。”
秀兰：“你爹死了，他还活着呢。”
陈海禄的火儿一下上来了，斥道：“你这是人话吗！”
秀兰不知高低，依然嘴硬：“你好，光说人话，不办人事。”
陈海禄怒目而视：“放屁！”
对丈夫积怨已久的秀兰拍案而起，咬牙切齿地说：“陈海禄，告诉你。你再骂我，我把土改时你贪污的事……”
陈海禄脸都气紫了，吼道：“住嘴！你还嫌把我坑的不够吗，啊！”
一听这话，秀兰一下泄了气：“我……”
“娶了你，我算是倒了八辈子霉啦！”扔下这句恨话，陈海禄已经破门而去，不见踪影。
秀兰跌坐在椅子上，伏桌而泣。

村街上静悄悄的，陈海禄徜徉着徘徊着，终于踅到了王凤姑家门口，沉吟半晌轻轻走进去。
王凤姑和陈海禄的关系已经五六年了，属于谁都有耳闻但谁也摸不着底细的半公开秘密。王凤姑从心里感激陈海禄啊，当初要不是他罩着，自己早就被定为地主婆实行专政了。没别的，以身相报吧，果然如鱼似水如胶似漆如糖似蜜，迷得陈海禄要跟秀兰离婚。王凤姑倒是很有见识，知道离了婚这保护伞就不好使了，所以始终和陈海禄保持着这种半明半暗的关系。从那，陈海禄对王凤姑暗生了几分敬意，这女人还有几分政治头脑，不简单。因此，一些自认为大事的事和心事总要和王凤姑叨念叨念。这不，见了王凤姑诉完苦，陈海禄的气就消了一半，心情也好了许多。
“你啊，说你啥好呢。”王凤姑拄了拄陈海禄的额头，说，“跟你说了八百回，别总把这事挂在嘴上，没用。”
陈海禄叹口气，说：“一想起这事儿，我就来气，憋不住。”
“就会当着矬子说短话。”王凤姑脑子一动，嘻嘻一乐，问“我说，你们这事也许不光怪她吧？”
陈海禄眼睛一瞪反问道：“啥。难道怪我？”
“我看啊，保不齐。”王凤姑挤着媚眼儿，说，“没准儿真是你不行，有毛病。”
陈海禄一阵哈哈大笑，掐了王凤姑一把，说：“咱这本事你还不知道？钢枪不倒啊，像是有毛病的？”
“去你的，不要脸。”王凤姑拄了一拳，说，“你那枪啊，肯定放的是臭子儿，嘻嘻。
陈海禄倒吸口冷气，说：“别说，要说怪她吧？咱俩这么多年，你咋不给我生一个？”
“我倒真想给你生一个。”王凤姑垂下眼皮叹口气，说，“可是我随姨妈的，天生不开怀。”
陈海禄一把拉住王凤姑，说：“也好，一辈子当大姑娘。”
“去，越说越败道。”王凤姑挣脱着双手，说，“轻点儿，轻点儿，手都折了。”
陈海禄把王凤姑摁到炕上，两个人滚作一团。    ※

雪蕊

欢迎，听说拍成了电视剧，
先睹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