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人的酒瓶

青山石

      在修建子牙新河工地的广播里，总是反复播送那几首熟不可耐的歌曲，无论演唱者怎么竭力发挥，也无论录音师把效果做得怎样尽善尽美，但我还是觉得那些歌不是唱的，而是从干碾轴上研出来的。那讨厌的喇叭就赖在我身旁的杆子上，它辛勤的鼓噪几乎令我的神经受损。于是，我爬上杆子，把手伸向一根细细的裸电线，伴随着一阵麻酥酥的感觉，那根电线被我拉断了。
　　“喂，你为什么让喇叭哑了，刚才播了几声好听的音乐呀！”工友赵成群在下面冲着我吼。
　　“是吗？”
　　我半信半疑地又把电线接上。喇叭里果然换了乐曲，声音别具一格，是十分清脆的叮叮玲玲声组合，如珠落玉盘，瓶击银磬，声声动听，音音悦耳。第一首曲是《东方红》，今天听起来大有不同，韵味儿独特。我想：这是从什么乐器里发出来的声音？比扬琴清脆，比小提琴响亮，我要去看一看究竟那是哪一种乐器演奏。好在我干活的工地离播音室不远，在别人的指点下我朝那里跑去。
　　播音室也是简易工棚，棚顶用水泥瓦盖的，（我们的工棚是泥顶）前后都有窗户，我扒着后窗向 里张望。
　　室中陈设简陋：北面有一张床，南面窗下的桌上放着一只亮着彩灯的大黑匣子，这就是播音机；在它上方横拉的铁丝上，吊着一溜十几只空酒瓶子；有一位留着平头、身着草绿色上衣的男子背向我，他双手各拿一只精巧的榔头，正在不停的、有节奏地敲击着酒瓶，他的身子随着旋律娴熟地晃动，好像一位虔诚的牧师站在至高无上的圣坛上祈愿，天地间所有的吉光福气都会伴随这天籁之音降临。我听得入迷，恨不能立刻生出千百只耳朵，把这音符和旋律统统收入囊中，让它在我大脑的屋梁上长久地萦绕着……
　　那声音如小溪欢跃在山涧，似风儿轻摇着风铃，它吻尽我身上的疲惫和烦恼，释放着舒适与轻松。听了他的演奏，令我神清气爽，力量倍增；听了他的演奏，工地上呈现一片沸腾；听了他的演奏，古老的中国都会变得年轻！
　　不大一会儿，他停住手，更换了节目，转身才发现窗外的我。
　　“小伙子，好听吗？”
　　“真是太美了，！”我由衷地赞叹，“没想到音乐家会有点石成金本领，让寻常的酒瓶子唱出迷人的歌声”。
　　“过奖，过奖，其实那是我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他谦逊的微笑一下。我好像看出他的笑里有苦衷。听说他叫曹如，是县文工团干部，很有才气，可能近况路不顺，蕴满花苞不逢春。
　　“您再演奏一曲《康定情歌》行吗？”
　　“不行，那是禁曲。如果演奏了，粮票在我身上都会失去作用。”
　　“粮票失去作用是什么意思？”
　　“小伙子，这你还不知道吗？在中国，只有坐监狱的人吃饭是不花粮票的。”他沉寞了一会儿，又说，“如果你爱听，我每天上午十点播放十分钟’酒瓶曲’。”
　　从此，在每天的这段时间里，我会欣赏到妙不可言的音乐声，那溜悬挂的酒瓶也总在我的眼前晃动。也只有这时，我才感到一种意境的超越，每根神经都像醉酒一样晕眩，身上像长出无数双翅膀，，眼前飘荡着一条条绚丽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