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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朱海明 于 2019-3-19 14:26 编辑
弱质英风 
朱海明      
清顺治二年(公元1665年)九月中旬,惨淡的月光映照着死一样沉寂的江阴城,秋风卷起一股股难闻的血腥。
突然,街头传来一阵野狗争食死尸的狂吠。程小梅被惊醒了。她发现自己竟置身于一口不太深的枯井中。想起来了,鞑子兵屠城的时候,不知谁把自己猛力一推……
江阴城整整守了八十一天,父亲程壁和未婚夫许永德战死了,县丞陈明遇,把总黄略,义民季世美、季从孝全战死了,守城主将阎应元被鞑子兵掳去,宁死不降惨遭杀害。老百姓们正不知如何是好,鞑子兵潮水般涌进城来,随即是一片刀光血影,一片尸体狼藉。
犬吠声远去了。程小梅挣扎着站起来,自语道:“我要走,到湖南找舅舅。请他发兵杀回来,报仇雪恨。”
勉强爬出枯井的程小梅,把饥饿和恐惧全抛在了一边,不知跨过了多少具横躺竖卧的尸体,终于出了西门。沿着滔滔大江,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去。
夜茫茫,秋风凉。可怜闺阁弱质,又是一双小脚,两天来没吃没喝。程小梅走着走着,再也支持不住,扑通一声栽倒在江边一片芦苇丛中,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涛声传来。程小梅睁开眼睛,已经是红日高升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清新而滋润的空气,撑起软绵绵的身子,钻出芦苇丛,准备继续赶路——
随着一阵狂笑,两个遛马的鞑子兵挺立面前。程小梅惊叫一声,向江边跑去。两个鞑子兵窜上来扭住了她,又一阵怪味的狂笑。
清军的中军大帐内,程小梅两眼滴血地怒视着对面的豫亲王多铎。就是这个年轻的魔头一声令下,几万手无寸铁得江阴百姓成了冤魂野鬼。真想冲上去咬死他。可是程小梅被两个鞑子兵粗壮的手臂死死扭住了。
多铎并没有发怒,只是紧紧地盯着程小梅,如同面对着一位天外来客。他出生在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长白山下,自跃马南征以来,眼见那些柔美清雅的江南佳丽,似乎平生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女人。虽精神憔悴,面色苍白,却更加显得如同出水芙蓉、带雨梨花的程小梅深深打动了他,爱怜之心油然而生。于是他打定了主意……
孤苦无依、抱定必死之心的程小梅乘着多铎的宝马香车,在豫王府包衣张千、李万的严密看护下向北而去。一路之上所过州县唯见断壁残垣、烽烟四起。昔日的官道上也是路断人稀,到处是野狗撕扯得面目皆非的尸体,惨不忍睹。更有几群衣衫褴褛的难民,推车挑担,扶老携幼,哭叫连天,步履艰难的向南方逃去。程小梅心里默默地说:“乡亲们啊,别逃啦。锦绣江南已经被鞑子兵的铁蹄践踏得残破不堪啦。”
转眼十几天过去,程小梅一直没有找到脱身的机会。张千、李万把她看护得紧紧的,尤其是夜里轮番睡觉守在身边,令人生厌,恼怒异常。没办法,为了寻找机会,程小梅只能不动声色的隐忍着。
这天傍晚,他们进了一座城池,虽然街面十分清冷,但是不见了死尸和烽烟。投宿的这家客店,也住着几个客商。张千、李万亮出金字腰牌,店主忙把程小梅让进刚刚出嫁的女儿的绣房。房间清洁而雅致,几上摆着古琴,案上放着文房四宝,看来那女儿是个才女。程小梅不禁想起了昔日自己的闺房,悄悄垂下泪来。
吃晚饭了。饭桌上,程小梅默默地听着张千、李万的对话——
“我说兄弟,到了直隶雄州,大清的地界,该松口气啦。”
“可不咋?离北京城不远啦,放心喽。”
“眼看大功告成了。咱哥儿俩是不是喝几杯,解解乏,嗯?”
“那还用说?店家,上酒。”
店主送来了好酒好菜。张千、李万边喝边聊,话越来越多了——
“这么多日子滴酒没沾,快馋疯啦。”
“那就多喝几杯?”
“来,干了。”
“我说姑娘,你也喝一点儿。咋,不给面子?”
“哦,看不起我们。大明朝亡了,顺治也坐了金銮殿,咱小百姓不当奴才又能怎么着,啊?”
“是啊。人随王法草随风。我们投靠满洲,也是为了混口饭吃。”
“姑娘可就不一样啦。将来当上豫亲王爷的王妃,那可是人上人呦!”
“姑娘,到时候可别忘了我们弟兄。这些日子提心吊胆的,生怕有个闪失啊——嘿。比战场上玩儿命还要小心哩。”
啊?怪不得鞑子王不杀我,还派了两个如此精细的人一路护送,原来——程小梅猛然觉得一阵神思慌乱,整个心一下缩紧了。
夜深了,放松了警惕又喝醉了酒的张千、李万,没有在床边守护程小梅,而是在绣房门外的小间高一声低一声地打起鼾来。
程小梅伴着孤灯坐在床边,默默的想着心事:怎么,把这纯洁的身子送给胡儿?不,绝不!三十六计走为上,今夜是个好机会。
外面一阵风声,卷着点点秋雨打得窗纸沙沙做响。程小梅站起身,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子,外边寂静无声,漆黑一片。几滴冷雨打在脸上,顿生一股凛凛寒意。
程小梅回身轻轻搬过凳子,登上去。只要往外一跳,就如龙归大海,虎入深山,他们再奈何不得自己了。
不,不能逃,不能!程小梅突然改变了主意。她回想一年多来,父亲和未婚夫经常邀集县中的文人豪士,纵论天下兴亡。一个个涕泪横流,慷慨悲歌。虽然情知明祚已衰,回天无力,却还要以弱敌强,慷慨赴死。为的是什么?为的是表现爱国之忠忱,为的是震慑敌人之胆魄,为的是留下凛凛之英风。如今他们已经实现了自己的诺言。每个活着的人都不会忘记他们。他们的业绩将同历朝历代的忠臣良将一样,为人们千古传颂。作为他们的亲人,我程小梅岂能临难怯懦,苟且逃生?不能!
想到此,程小梅胸中陡然升起一股冲天豪气。回转身走到案前,提起那支狼毫,掭饱墨,擎着灯走到墙边,沉吟片刻,挥笔写下了一首《减字木兰花》:
朝云横渡,辘辘车声如水去。渐进燕山,回首乡关归路难。
胸怀壮志,只恨难展遨天翅。且借微躯,忠孝双全警儿胡。
大明江阴程氏女小梅绝笔
写毕,默诵一遍,狼毫一扔,回到案前,放下灯,解下外衣裙带,登上书案,把裙带系于梁上,打个结,然后长叹一声,向着兵连祸结、战乱频仍的世界,投去最后一瞥。既而微闭双目,引颈就缳……
一股强劲的秋风从窗口卷进来,案上的孤灯猛一闪,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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