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路

三千笔墨绘你一

活路
丰慧春

话说有一个村子叫张家庄，村里有个人叫招儿，招儿姓甚名谁？父母是谁？估计只有村里上了年纪的个别老年人知道，年轻人已经不清楚了，据知情人讲他是一个地主的后代，三十来岁到的张家庄，娶妻生子，在众人眼里，他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好人，本本分分地过着自己的光景，招儿的父亲是东村人，方圆百里的名人，姓李名德胜，李德胜天性聪明，脑袋瓜赛越人翁伍章雕刻的象牙球一层套一层，每层一花样。此人有良田百顷，牛羊成群，家业有多大？家产有多厚？没人说得清，有人传言，李财主家无论院墙还是房子，每块砖下都压着一块银元，招儿五代也花不完。

李财主有五房媳妇儿，但不知什么原因，只有二房给生下一个儿子，就是现在的招儿，之所以取名招儿，寓意很明显，希望这孩子再给招几个弟弟或妹妹来，但好多年过去了这几房媳妇儿依旧没有动静，为此李老财很不甘心，在他五十岁时又娶了一房媳妇儿，这女子是个唱戏的，才十六岁，因为长得漂亮班主给她取名画儿，她就是来东村唱戏，被李财主相中的，她和李财主前后相差三十四岁。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几房媳妇儿包括画儿并没有给李财主再诞下子嗣来，有外界传言，李财主抽大烟把身体给抽坏了。

所以他这辈子就只有招儿这根独苗，因为独子，家又有钱，所以就惯得赖，勉强读了几年书，识了几个字，就再也赶不进学堂了，年纪轻轻就逛妓院、赌博，连家也不回，只要回家肯定是伸手向父母要钱，拿到钱又没影了，李财主一看儿子这德行知道后山没炭，注定这辈子成不了大气候。为了不让儿子出去胡混，拴住儿子的心，便早早儿娶了媳妇，这个方法倒奏效了一段时间，但好景不长，蜜月一过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暴露无遗，招儿拍拍屁股又没影儿了，李财主一看这样子，心里真是拔凉拔凉的，他先是气得跳着脚把招儿娘臭骂了一顿，骂她没给生出争气的儿子来，又骂她没把儿子教育好，招儿娘也是打掉牙往肚子里咽，敢怒不敢言，为了这个宝贝儿子她也是操碎了心，以至于气出一身病来，她也是没办法呀！

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和身体的每况愈下，李财主不得不为这个宝贝儿子的将来担起心来，62岁那年，他怕自己去世后几个老婆因为财产引起纠纷对招儿不利，先后把那几个没给自己生下孩子的老婆休出家门，给了一些钱打发走了，身边只剩下招儿娘和画儿，同年李财主把家里的牛羊都卖了，总之所有能卖的东西他都变卖了，卖了的钱只告诉了招儿娘，他没敢告诉招儿，怕这个败家子一夜之间把这些钱都给败光，也没告诉画儿，因为她没给自己生下一儿半女，怎么说都是外人，再加上人家年轻，自己归西，人家难不保再嫁人，总不能让这么一大笔钱落到外人手里吧。

第二年中秋节，李财主身体每况愈下，不住地咳血，知道自己大限之期不远矣，这时招儿又不在家，于是派管家给招儿传话让他回来，管家找了半天才在二铺的赌场里找到招儿，还没等管家把话说完，招儿眼睛一瞪朝管家吼道:“你嚎什么丧啊！死就死呗，那么大岁数了他不死让谁死，没看见老子正忙吗？误了老子发财要了你的狗命!”那砍七愣八的样子，外加一番噎死蛆的话，把管家吓得连滚带爬地跑回去，李财主一听这话先是气得吐了几口血，把家中所有人支开只留下招儿娘安顿了一番后事，他就这一个儿子，无论外人怎样评价，他毕竟是自己的心头肉，他心疼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啊！于是画儿又给出主意说:“他不是爱钱吗？还有别人欠咱家的钱，我们让他回来拿着账本出去要账，要回多少都是他的，这次就说是我让回来的，我说出的话他应该会听的，应该是给我点儿面子的。”谁知道管家把这话传给正在酒楼里喝酒的招儿，并说这是你六娘画儿的意思，谁知招儿冷哼了一声:“想骗我回去？没门儿，那个画儿算老几？不就是个唱戏的婊子，不下蛋的母鸡，她也有资格指教老子？再说快死的人屋子里有鬼，我怕跟上鬼被鬼捏死了。”管家只好把这话传给李财主，再加上气急败坏的画儿在一边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地挑拨了一番，李老财彻底气坏了，让家人把所有的账本拿来统统烧掉，没过几天李财主也一命呜呼了，这事传出去人们无不摇头感慨。

斗转星移，一晃十多年过去了，这十年中招儿的亲娘也去世了，招儿把老婆也卖了，父亲留给他的钱早已被他挥霍一空了，画儿也另嫁给了一个姓赵的财主，第二年便生出一个女儿，赵财主有两房老婆，大老婆跟前有三个儿子，画儿是二老婆，这个赵财主之所以娶画儿，一方面画儿长得确实漂亮，英雄难过美人关；二是他知道李财主不会亏待画儿的，一定给了画儿足够的银子，他可是个爱财如命，唯利是图，无孔不入的人，娶上画儿相当于拾了个金元宝。

好吃懒做的招儿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卖给了这位赵财主，赵财主这人有眼光有头脑，平时放高利贷，低价收购高价出售一些收藏品，当然招儿也是他涉猎的目标，再加上他的老婆画儿知道李财主家的底细，所以凡是招儿出售的一些东西，画儿闭着眼睛都知道它们是什么样子的，根本不去做鉴定辨别真假，所以赵财主都放心大胆地去买，并且总要比别的买家多给招儿点钱。凭着他的精明能干，他的财富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甚至富甲一方。

此时的招儿确切地说，已经沦落为一个乞丐了，唯一和乞丐不同的是，他还守着老父亲给他留的一处院子。这院子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卖，那样他会露宿街头，冻死街头的。

再说有一个以前在李财主家做活的女子，自李财主去世后，她也离开了李财主家，后来找了一个放羊的长工，此人叫二狗，二狗专门给这位赵财主放羊，这天傍晚二狗把羊赶到羊圈里，对着赵财主一院灰蓬蓬的大瓦房无限感慨地和赵财主说:“想当年李财主在这方圆百里最有能耐，数他家最有钱，可架不住造化弄人，生出个败家子给他扬钱了，而您行善积德，儿子有三个，这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看来还是好人有好报的。”赵老财一听这话也乐了，不免话也多起来了，嘘寒问暖地问了二狗家里的状况，最后开玩笑说:“你老婆那会儿给李财主家做活儿，也没得到一件值钱的东西啊？”二狗听了摇摇头，笑着说:“她就是一个下人，伺候人了，好东西哪能轮到她，倒是我老婆和我说过那时李财主临终前烧了一堆账本，最后吩咐她倒那些灰烬，她在倒的时候发现有一张纸没烧完，上面有几个字，她就捡回来了，我也不识字，不晓得上面写的是什么。”赵财主眼睛一亮，忙说:“你明天拿来，咱们看看上面写了啥。”

第二天一大早，二狗把这张纸递给了赵财主，赵财主这一看不要紧，惊得眼珠子差点弹出眼眶，心跳也不由得加速，只见上面写道:也就是在招儿现在住的院子里每间房子的每块砖底下，灶台中、炕洞里都有银元，上面的大概意思就是招儿如果哪一天穷得实在活下去时，千万不要把房子给整卖了，要拆了卖……赵老财看了之后，内心的狂喜之情可想而知，但老奸巨猾的他不动声色地笑着说:“哎，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废纸一张，没用。”说完随手扔到了地上，二狗一听说没用，也笑着说:“我猜就没用，是她一直当宝贝地藏着，那精明的李财主能把有用的东西让别人捡着？”俩人拉了一阵闲话，二狗因为要放羊就走了。

等二狗一走，财主如获至宝地把这张纸条捡起来，攥在手心揣在怀里，生怕它长翅膀飞走了。接下来顺理成章的赵财主找到了正在要饭的招儿，先是假意嚎啕大哭了一番:“贤侄，想当年我和你父亲结拜兄弟，我们都是最要好的弟兄啊，但天不遂人愿，没想到如今贤侄却沦落到了这般地步，我也有责任，最近我想了几天几夜，你有难我不能袖手旁观吧，我打算以高出市场行情五倍的价钱买你这处院子，你愿意帮我打打杂就来我这儿吧，我不缺你个住处，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招儿一听感动得连连点头，就这样，赵财主以当时房价行情五倍的价钱买了这处院子，两人当下找了证人画了押签了字，赵财主又虚情假意地对着众人哭着说了一些要帮招儿，不能见死不救的话。

卖了房子的招儿并没有去赵财主家打杂，反倒没了踪影，赵财主心里冷笑道，不成器的货又拿着这些钱去赌场逛妓院，红火去了。

于是赵财主忙不失迭地来到招儿家，一个人又是刨炕又是凿灶台，可累了一天，出了一身臭汗，什么也没找到。尽管他把炕洞里的泥垛儿（土坯）也砸碎了，但仍一无所获，他不甘心，或许钱在别的炕洞里，于是又叫来自己的三个儿子帮忙，也不敢雇别人，父子四人忙了近一个月，把家里所有的炕都都拆了，别说银元，连个铜子儿也没有，不可能，赵财主并不死心，他心想当年李财主富甲一方，人们传言他家院墙每块砖底下都有一块大洋，这些传言或多或少传到了这个老家伙的耳朵里。他是怕万一不成器的招儿真把家拆了，招儿好吃懒做，他要拆也肯定是先拆灶台，炕洞这些容易拆的地方，他看到这些地方没有银元，那房子打死他也懒得拆呀。但有一点肯定是藏到了别处，要么就在房梁下，要么在房子的每块砖下，绝对出不了这个大院儿。

这天他们父子四人照例一身灰尘扛着铁锹回到了家里，画儿看到赵财主这样子，说:“你这是每天灰头土脸地忙得偷牛去了，我一天也看不到你的影子，搞得身上臭烘烘的，有啥事不能打发个长工去做？”赵财主笑着拍拍画儿的肩膀，“你就等着过好日子吧。”“怎么啦？”画儿问。赵财主笑而不语。“我都给你生出孩子了，你有什么事还瞒着我呀？”画儿半撒娇半生气地说。赵财主一听，既然娇妻这么说，也觉得没有再瞒下去的必要了，就一无一十地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画儿。谁知画儿一听脸色大变，大呼上当。“上当？上谁的当？”赵财主一时反应不过来。

原来这是李财主的计谋，李财主清楚自己儿子不成器，这些外人传言自己五代人花不完的钱架不住吃喝嫖赌招儿一时挥霍，人们说他家每块砖底下都有一块银元，那纯粹是子虚乌有的事情，知子莫如父，就凭招儿这馋懒不怠动，就是真告诉他房子砖底下有银元，他也懒得拆，到时候肯定是整卖房子，那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别人，李老财的钱是藏了，但具体地点只有招儿娘和招儿知道，其他人根本不知道，但李财主依旧不放心，这些钱在招儿有生之年不够花怎么办？于是想了最后一招，写了一张假遗嘱，当时老爷子不知是病糊涂了还是气糊涂了，或者是压根儿就没提防画儿，所以在写假遗嘱时画儿也在场，画儿以为老家伙当时老糊涂了，纯粹是胡闹了，所以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更没有把这件事对外人讲，毕竟李财主很宠爱她，给她的钱够她后半辈子花了，她自打出娘胎出来，还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她的心再怎么都是向着李财主的，有关不利于李财主的闲言碎语她不愿意和两旁外人说，再说自己又嫁了赵财主，为了避免闲话，所以平时更不能随便提及李财主了。

现在之所以发生这样的事情，确实是招儿穷得实在活不下去了，以前有钱的时候，别人和他称兄道弟，对他恭恭敬敬，前呼后拥，就连妓院的艳艳也是发誓非他不见，非他不嫁，他每天过得可谓是神仙般的日子。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穷得没钱花流落街头时，他才真正感受到了人情的淡泊，世态的炎凉，以前所谓的好哥们好朋友都躲得他远远的，甚至公开辱骂他，嘲笑他，他怀着最后一线希望来找艳艳，此时的艳艳已经坐在了别的男人的怀里，至于以前一直对他笑脸相迎的老鸨一看他这落魄的样子，越发是话也凉了，茶也冷了，到后来干脆连妓院的门都不让他进了，他不得不流落街头，走上了乞讨这条路，这天晚上，他躺在自家的破烂炕席上，想起了这个世界上真正对自己好的父母亲，不由得留下两行热泪，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才想起了父母亲对他的种种好来，可自己是个混账，父亲临终前想见自己一面都没见上。想到这儿，他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要是父亲现在还活着，我一定守在他床前伺候他，他这一辈子活着都是为了我，想到这儿，他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给他留下的这根救命稻草，想起“假遗嘱”这件事，于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到二狗家，有意忏悔了一番自己是个败家子，气得父亲把账本都烧了，不然的话自己现在也不会沦落到这步田地。而不知情的二狗，这才想起纸条这回事，目不识丁且心存侥幸的二狗专门有意无意地以和赵财主唠嗑的方式拿出这张纸让赵财主认上面的字，谁知视财如命的赵财主聪明过头了，最终聪明反被聪明误!

其实当时烧这张假遗嘱的时候李财主故意烧掉几个无关紧要的字，至于烧的那些所谓的账本都是些废纸，是李财主做样子给别人看的。然后让大字不识的二狗老婆去倒灰烬，二狗老婆侍奉他们多年了，这女人的性情他了如指掌，虽说大字不识，但对读书人很尊敬，也很崇拜读书人，包括整理他们家里的书，她都要定期擦拭灰尘，轻拿轻放，绝不粗鲁。记得有次招儿不想读书了，把书撕了个粉碎，扬到大街上，她硬是一点一点找回来，可以说她对每一张带字的纸片都怀有敬畏之心，她看到这张带字的纸一定会收藏起来的，将来她肯定会找个识文断字的人去认上面的字，此人一定会对房子上心。要知道旧社会识字的人，一般家境都很殷实，甚至富甲一方。但是这张纸条究竟能落到谁的手？李财主也难说。李财主临终前，将这张纸条的事反复交待了招儿娘，招儿娘临终前又千叮咛万嘱地安顿给了招儿，并且告诉他究竟事情能不能成功，就看招儿自己的造化了，但是紧记住一条:一旦钱到手赶紧远走高飞。

赵财主一听饭也顾不上吃，也顾不上休息了，连忙派长工和三个儿子，还有自己连夜到赌场酒楼妓院这些招儿曾经常去的地方去找招儿，哪儿还能找得着呀！话又说回来了，即使找着又能把人家怎么样？当时自己又是签字画押，又是假惺惺地当着证人的面哭着要帮招儿，此事传出去人们无不伸出大拇指夸他是个大善人，现在找着招儿，这谎言如果给戳穿了，自己和子孙后代都要遭人笑话，老脸也没处搁了，且会遗臭万年，这绝对不是他想要的结果。赵财主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怪自己精明一世，糊涂一时，占小便宜的心理太强了，最终吃了大亏上了这只死去多年的老狐狸的当了。

这件事传出去后，人们在茶余饭后无不佩服李财主的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