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不饿

王双标

夏天不饿
         文/张艳娟(文安)

        初初的夏，裹挟着等候许久的温风细雨，一重一重的走来，呵着村庄的痒。街巷深处，笑开了的槐花，抖着细而黄的嫩蕊，似雪的树冠白过田地里散落的绵羊，天地间便满是醉人的香了。我掬一捧置于唇边，舔一口，那甜，依然是记忆中童年的味道。
        没有嚼过槐花的甜，你便无从知晓八零年代的孩子们口中的匮乏。他们漆黑的眼仁里，映荡着缎子蓝的天，棉花糖白的云，四季往返中的老绿新芽，枝头探出的蓬蓬艳的花，大自然纯粹的颜色丰富着他们的视觉世界，这与口中肚里的贫乏形成鲜明的对比，如同横亘在那个年代的平静与喧嚣。
        温热的初夏，欢天喜地地走来了，它钻进校园，站在窗户边儿，看着教室里等待下课铃声的孩子们，一张张小脸儿写满了期待。快放学了吧，肚子里叽里咕噜的声响再也按捺不住了，关于儿时的记忆里，追随着放学而来的，永远都是无边的饥饿。欢呼着挤出校门，天色还早，没有雨水的黄昏，母亲背上柳条筐去麦场撕柴禾——她开始准备晚餐。没有熟饭，没有瓜果零食，没有钱——我们试图找到任何可以充饥的东西。
        所幸春末夏初，土地却肥得很！把书包扔在火炕上，我们窜出家门，招呼着伙伴自己去“打食儿”，享受这个时节特有的大自然的恩赐。巷子口，外婆拎着蛇皮口袋从洼里回来了，她把刚割来的“大喇喇”抖落在自己的小院里，绿的汁水沾染了她粗糙的手指——那是田间常见的一种野菜，叶厚，茎高，花朵白而细小，无香，茎叶有一种药的味道，因不为禽兽所喜，所以生长肆意，麦场和垄沟边满是的，雨水总是让它们疯长。外婆将这些野菜简单清洗，倒在大铁锅里用开水焯一下，捞出来，放在大瓷盆里用水拔上。开始着手和棒子面，她要做菜团子了。干净的日子里，干净的天色，轻易得来的野菜健康肥厚，无需特别加工，便成为了餐桌上招待一家老小的美味，调剂那些贫乏的口。穿越冷暖四季，村庄人的日常饮食流变，从最初的生存智慧，到如今的调剂味觉，一把把采摘的鲜嫩野菜，延续着大自然的馈赠，村庄寡淡的日子变得温暖而富足。
        孩子们活跃在巷口田间。此时，槐花开得正好，气味香甜浓郁，那味道自树冠压下来，钻入鼻腔，引逗的人垂涎。一嘟嘟雪白的花串探出树冠，迎风招摇。我们在树下跑来跑去，丈量着花和举臂的高度。低一些的花串很快被哄抢了，皮一点小子们直接把能蹦着抓到的树枝折下来，扛到“战场”边上，边悠哉地吃着槐花，边看我们继续战斗。我们把摘到的花束拎起来，用手一撸，不择花柄花托花瓣，一并塞进嘴里，那香甜中带了一点尘土的味道，一点风和阳光的味道，像地里刚摘来的菜瓜，像浇地时用手捧着喝的水的甘甜。
        实在摘不到了，根生从家里推来大水管车子，他扶车把，让九战站到座子上。那座子是铁的，小而滑，九战摇摇晃晃地站在上面，开始采摘更高处的花串，我们在下面看得胆战心惊，感觉他随时都可能栽下来。他把摘到的花串一把把的扔到地上，引逗的我们一阵阵疯抢。一只小羊突然闯入，槐花的香甜也是这种家畜的最爱，它贼头贼脑地边躲避孩子们，一边偷吃散落地上的花朵。此时，孩子，槐花和羊有着一种比通常更亲密的关系，他（它）们都喜欢这绵长而不热烈的初夏的暖。
        再高处的花无法摘到，我们弃树而行，转向村庄附近的洼里。路边的“老猫喝酒”毛绒绒的，挤在马齿笕和蒺藜棵子丛，吹着喇叭享受阳光，从暗桔色转为墨紫的花心，藏着它的秘密。这自然躲不过孩子们的眼睛，与吃有关的一切，我们已从外婆母亲那里学习和领悟。把整个朵从花苞里抽出来，花朵根部放在口中吸吮，那份香甜，自然是蔗糖远不能及。抬眼望去，闲地和垄沟边上的“酸面柳”长起来了，伸展着肥硕的叶子，平铺在地面上，自然也是我们的吃食，只是没有甜味。那叶面上紫色的斑块越大，酸味越浓，孩子们争相寻找，以抢到最酸的那一株为乐。欢呼啊，奔跑啊，吹牛啊，闹啊，待天色渐渐变暗，大人的呼喊声从村庄深处传来，长长短短，没有尽兴的孩子们怏怏而归，腹中已不感饥饿。
        外婆家的菜团子正出锅，和着腥油的“大喇喇”馅鲜香绝美，她巧手打造出的野菜风味令人叹为观止，一年，一年，重复着关于初夏，关于吃食，关于孩子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