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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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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7 16:02:2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的村庄
文 |赵瑞丽
每次回老家,我都在士子新村的庄口,伫立良久……
这一次,我又带着风吹不弯的影子,凝望斜对面躺在半山腰的村庄――士子崖,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如今孤寂没落,像一块被人遗忘的抹布,丢在那里。
我依旧彻骨地眷恋着那块“抹布”的味道,如同迷恋母亲的奶香。一阵风过,寂静让时间变了颜色,我已经不能满足于这样的隔岸观“春”,仿佛有一双强有力的手推我信步向前……

横在新旧两村之间的是一条河流,名曰“峁水河”,那是我童年放飞七彩梦的摇篮。如今,河滩坑坑洼洼,河床塌陷,河水断流。
曾一度清凌凌的河水污浊不堪,没有了小鱼,没有了蜻蜓,一块块乱石斜躺在那里,以不屑的目光盯着我,似在嘲笑我的痴情,又似在鄙夷人类的无知。
十年前,没人会预料到今天的峁水河,竟成为文明与败落的“分水岭”,就如同今天的我们,无法预知自己的未来一样。
跨过河堤,便是士子崖了。
村口守望的,依然是古老的水井和千年榆树。
小心翼翼蹲在水井边,抚摸着养育我长大的井台,如同抚摸着母亲的乳房,甘甜的乳汁,令人神往!我将井边随风摇曳的几株蒿草拔去,看到井里一撷白云,悠然而过……

那些故去的、远行的人,仿佛都回来了,打水、说笑、依然络绎不绝……那些音容笑貌,就这样在井里盛开了……看着看着,他们在我的眼前,渐渐地远去,只剩蓝天泪流满面……
与古井相望的,是那棵粗壮的老榆树,四五个成年人手拉手,也未必能将其合围。榆树倚山神庙墙壁而立,千百年来,在这里迎接风霜雨雪,悉数故土的沧桑变化,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庇佑着我的村庄。那时候的夏天,碧云撑天,人们坐在树下拉家常,我试着靠近它,聆听那些慢时光:家里的麦还么拉完哩,先晒上几天再说……哦,今天红河逢集,娃明天就开学了,我去买个新书包……噢,你家的小鸡也开始下蛋了……
狂风乍起,亲切的乡音被幽怨的哀嚎湮没。尘土裹着塑料纸屑,在风里猖狂……
碾麦场像一个“空酒瓶”倒在村口,曾经如山的草垛和玉米杆早已不知去向,一人高的杂草在“酒瓶”里疯长,四面八方吹来的冷风灌进这里,我好像听到“酒瓶”破碎的声响。
顺着青石小路上山,一路残垣断壁。脚下的青石虽然台藓斑驳,但还没有完全被疯长的杂草湮没,能依稀看见父亲的足迹,以及他水桶里溅出的水渍。
我多想俯下身子,亲吻父亲踩过的每一块石头,直到每一块石头,都长出一朵鹭鸶草来。
我终究没有长大,脚下的石头数了好多年,还是没能数清楚。其实我很想知道,许多年前祖辈们是怀着怎样的一腔热血,打通了故乡的脉络,铸就了故乡的文明?假使他们泉下有知,这条浸满血汗、方便了一代又一代后辈儿孙的青石小路,如今无人问津、无人踏足时,他们会不会悲伤?假使他们知道了自己的心血被冷风和杂草所嘲弄时,会不会心痛?

当这种奇怪的想法冒出来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幼稚得可笑,我们都是尘世中一粒尘土,风起而飘,风止而落。谁,又能预料身后之事呢?
青石小路两旁的树木郁郁葱葱,曾经,树在与人的守望中,阅尽人间沧桑,他们同样悲天悯人!如今和失去魂魄的村庄一样,被人冷落抛却的树木铺天盖地疯长,原有的温情再也难以寻回。
有时我就在想,古人总结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可见一斑。如今形势,后人未必肯在前人栽的树下乘凉,我们今天铸就的文明,说不定未来某天就会成为历史的笑话。
我这个不速之客,竟惊起了一群鸟儿,它们贴着我的面颊“扑棱棱”飞向高天。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里成了鸟的天堂。这样也好,村里有鸟儿栖息,总不至于太过荒芜。我苦笑――我终究成了客人!
走到庞家崖歇水台,就听见锣鼓喧天、人声鼎沸,肯定又是小文叔在打鼓,庄里人又聚在这里迎喜神呢,我朝他们奔过去……一只猫从我身边窜过,越过一堵摇摇欲坠的院墙不见了,只有墙头那一簇狗尾草在招摇,惊魂未定的我睁大眼睛:你们在哪里?
只见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滑落天际,以凄凉的姿态,落入破砖烂瓦中,也许千年以后,你就是这里的精灵!
再往上走,一堵残破断裂的土墙,沉闷地陪伴着突兀的门框。院内几间满目疮痍的矮房,再也没有了烟火的光芒,院里一捆树梢,在光阴里瑟瑟发抖……我鼻子一酸,想起那个跟我一起打浇水的蓉儿,不知现在她,到哪里去了。
分岔路口的老爷爷,每次我放学回家,他都站在路口,笑眯眯地问我:米娃,你给山下舅婆捎话来么有啊?她亲戚还等她烙馍哩!我说:爷爷,我……又忘了,明天一定捎到。然后我们一起哈哈大笑……他爽朗的笑声还在耳畔回响;他模糊的身影已被西风带走;他的脚下长满萋萋荒草;他的坟头已是昆虫横行!

走到老屋门口,望见院内那棵柏树,已高出墙头一大截!那是2002年我上师范时,父亲和我亲手栽的。院墙外围已经脱落,且有弯弯曲曲的裂痕爬在上面,如肌肤上一道道伤口,留着殷红的鲜血。北面一堵墙,被一根木棒顶着,苟延残喘。那木棒,应该是爷爷生前顶上去的。我轻抚伤痕累累的院墙,像抚摸着爷爷长满老茧的双手,尽管粗糙,但温暖、踏实。
大门上挂着一把铁锁,轻轻一拉竟然开了。我心头一热,也许它一直在这里等我,等它的小主人回来……看到门框上一道道刻痕,我笑了,曾经那个每天站在这里记录身高的小女孩儿,如今已经长高了。
院子里,蒿草裹满了我的双眼,任其将我吞没!几个屋门,被蜘蛛布下了天罗地网,我讨厌它们,讨厌它们肆无忌惮地霸占了我的房子!
我顺手拿起一根木棍,用尽气力向它们捅去……
屋里有点乱,墙上挂着爷爷的煤油瓶、我的书画、哥哥的奖状、爸爸的鸟笼、妈妈的穿衣镜,还有我们的相框……地上的桌子、椅子静默不语,炕上一堆爷爷用过的杂物黯然神伤……一切都还在,只是物是人非,只有尘埃陪着它们,静卧在每一个角角落落。
厨房的灶台空了,被生活灼伤的铁锅,锈迹斑斑,失去了往日所有的滋味。
门洞里的铁锨、镢头、梿枷、刨子、犁……孤寂的身影比拼着岁月的沧桑。是的,它们都在如烟的岁月中老去了。我抚摸着它们,感到一种失去亲人般的痛伤,梗在咽喉!那些鲜活的劳作画面,终究被尘世的浪潮淹没了。

屋后的窑洞,曾是驴圈。爷爷用一背篓胡萝卜换来的小毛驴,和我一起长大。它一直住在这里,生了六头骡子!直到我二十岁那年,它永远的离开了窑洞,为此我伤心了好久……我抓起驴槽里一把枯黄的干草,嗅了嗅,泪水夺眶而出……我不仅嗅到了驴的味道,还嗅到了爷爷的味道……只是他们,都走了!我偶尔还能回来看看,可是,他们在哪儿呢?
从家里出来,想起门口那几处蚁穴和忙碌的蚂蚁,我拨开草丛寻觅,却什么也没找到。或许他们去了远方另谋生存。或许他们响应国家号召,整体搬迁至世界的某一个角落,苟且偷生……
我抬起头,强把泪水咽下,不敢再回头,我怕自己忍不住会泪流满面。
天际!残阳如血,暮色汹涌而出,流动的浮云顿失颜色!我还是禁不住几回头,山顶那几棵看惯岁月沧桑的老柏树,依然昂首挺立在尘世的喧嚣中。不知道它们,还能站多久……


作者简介:赵瑞丽,女,甘肃天水人,教师,有诗文散见《天水文学》、《天水日报》、《天水晚报》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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