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老子去哪了 （附创作谈）

任盈盈

作者简介：春明，本名高春明，中国电力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电力作家班学员，“河北小小说”首届签约作家。著有长篇小说《上辈子是猫》，短篇小说、散文作品散见国内文学期刊。

春明：老子去哪了 （附创作谈）

老子去哪了

作者：春明

　　谁能告诉我，老子去哪了？

　　我走遍大街小巷，受够了冷眼相向。有好心人，戴着橡胶手套投食过来，我闭上眼，狼吞虎咽。那人说：看啊，长毛狗哭了！那狗流眼泪了！

　　是的，我就是长毛狗本狗，我血统尊贵，也曾雍容华贵，不信你听听我的名字——公举。我的第一个主人跟男朋友闹翻后就出国了，草率地把我送了人。两年了，这人每天都会给她送来一束玫瑰。上午八点左右，只要一闻到玫瑰花的气息，我就知道是他来了。

　　可那天她说：今天是最后一束，以后你就不用送了。

　　晓得。

　　这两年辛苦你了。

　　应该滴。这个同城速递小哥话不多，乡音很浓。

　　她说：我要出国深造，公举送你了。它吃这个进口牌子的狗粮，+苹果，+鸡肉，+钙片……，两个礼拜洗一次澡。

　　美女，你最好还是送给那个给你买花的人撒，我自己都还吃不饱尼。

　　他靠不住，给你我放心。唉，这袋狗粮吃完了，以后吃什么我就不管了……

　　坐上小四轮车，跟着晃晃荡荡跑了一天，天黑了才回到住所。一间地下室。新主人拿出一袋热腾腾的包子，递给我一个，秒没。又给，又秒没。干脆他把袋子墩在我面前：你先吃，晓得给老子留几个撒！

　　他叫老子？我听见他电话里聊天总是“老子”长“老子”短的，跟我一起，高兴的时候，难过的时候，也都自称“老子”。晚上睡觉，我俩床头一个床尾一个，累了一天，玩会儿手机他就睡了。

　　我们的伙食以热干面、牛肉粉儿、包子等各种路边摊食为主，偶尔他也带些吃剩的肉或骨头回来。我的生活水平急剧下降，更没能再进过狗狗美容院的大门。但我开心的是能跟老子满城里跑。

　　有一次，两个女人来取东西，瞟见我在车里，警觉地问：这狗是你的吗？老子默不作声。女人们悻悻地走开了：矮油，这个狗我知道，毛长得能编小辫，热的时候炒到三万块呢！

　　三万块又咋啦？三万块老子就不能养了撒？老子关上车门，加了一脚油，向下一站驶去。那天晚上，他破天荒地反锁了门。

　　老子发全勤奖了。那天，我老远就闻着了鸭脖的香味，这可是沦为平民狗以后我的最爱。坐下来，边吃边听老子唠叨，他喝一点酒话就会多很多。有时候会跟妈妈视频，聊几句就又和妹妹说，妹妹眨着大眼睛看我：好可爱啊，哥，我想抱抱它！

　　今天老子没给家打电话，他一直念叨：公举，我买了明天后半夜的车票，回老家过年撒。现在工资翻倍，我明儿个再上一天班，下了班就去赶火车。小窗户给你开着，不要在外头疯，拉尿完了赶紧回撒。

　　公举，不要不高兴嘛！看我耷拉着耳朵，他抬高了音调，看，老子给你买啥子了？你吃滴那个外国狗粮！花了老子好几百尼。过年了，你也要打下牙祭嘛，记住别一次吃太多，这可是十多天的饭尼……

　　这是何必呢？我想，你又不是土豪，要买那么贵滴？几块钱一斤滴就行撒。

　　第二天晚上，我早早睡了。梦里听见老子开门回来，高兴得我都要哭了。他照我背上拍了两下：老子回来了，还睡！我一下子就醒了。

　　封城了，火车没得坐了，回不去了。老子说：明天接着上班，三倍工资尼。

　　他跟妈妈视频，把情况讲了，还问了妹妹的病。然后挂了电话，偷偷抹眼泪。公举，老子不是想家，他说，我妹是白血病，我挣滴钱都给她看病了，可还是没有啥子希望，你晓得妹娃她好乖巧哦……

　　那是我第一次见老子嚎啕大哭。

　　三十儿晚上，老子回来很晚。公司的人大多回了老家，活儿多。外面特别寂静，我们都睡不着觉。老子不停地翻看手机，摇头叹气。他看到一条求助信息，是一个护士刚下班，回不去家了。观望了十分钟，没人应答，他鼓足勇气拨通了电话：妹娃，你在哪个门？我去接你！

　　医院门口，远远看见一个女孩，老子直接开了过去。他指着我说，它叫公举，你要是怕，就叫它下来跟着跑。

　　不怕，我不怕狗，女孩盘腿坐下来，谢谢，谢谢你，公交停了，出租也停了，没人愿意拉我们医院的人。可要是走回去得走四个小时，我都三天没合眼了，走不动了……

　　看你说滴，你们治病救人滴都是英雄！你啥个时间上班，给我打电话好了。就是我这个车子是个拉货滴，连个正经的座儿都没有……

　　初一早上醒来，老子已经上班去了。接连几天都是这样。有天半夜我听见他不时在咳嗽。第二天早起，老子还是走了，后来就再没回家。听外面的狗说，十五都过了。我在家待不住了，饭也吃不下，我得找他去。

　　空荡荡的街上，没有几个人，还都蒙上脸，怪怪的。我的长毛儿扫帚一样扫着大街，望见路口有几个同类在，便凑了过去。

　　这是几只新晋流浪狗，他们的主人也是咳嗽着咳嗽着就不见了。有的说了声，怕是得了那个肺炎，要去医院，有的连招呼都没打。这更加加重了我的担忧，金毛贝贝说：要是你家老子不回来了，你就跟我们搭帮吧！我说不出话，一扭身朝着那晚接人的医院跑去了。

　　老子没在这里，他要在的话，离一里地我也能闻见。我停留了一会儿，把医院的特殊味道记在了心里。我自信能找到他，是因为这个城市的每一条街我都熟悉，每一条巷子都有我俩的脚印。

　　我一边跑，一边搜寻着老子的气味。不知几次日出日落，市区的医院找遍了，我开始向郊外行进。阳光洒在身上，反射出闪闪金光，我的长毛随风摇曳，像火烧云一样灿烈。下雪了，我变成了白狗，郊外风大，一阵风吹过来，我打了个哆嗦，就在这时，我突然捕捉到老子的气息！

　　向着气息飘过来的方向，我飞一样奔跑起来。跑啊跑啊，老子终于被我锁定了位置——在这个院子里——

　　一条老黄狗卧在背风处瞌睡。我坐下来，喘着粗气，努力平息着激动的心跳，问黄狗，这里是什么医院？

　　黄狗抬了抬眼，这儿不是医院，这里是殡仪馆！我四肢发软，前腿一跪栽倒在地。这一栽不要紧，再怎么使劲儿都不能站起来了……

　　公举，站起来！混沌中，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你滴能耐尼公举？百十里地都跑来了，不管躺着滴还是站着滴你不敢和老子见一面撒？

　　我踉跄着站起来，四条腿努力支着身体，打着晃儿走了起来。在车辆的掩护下，顺利溜进了院儿。老子的气味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强烈，我猛一抬头，就瞅见了他的后影儿——裹得严实不说，后背上还写着三个字。我刚要大叫，后面就有人照着三个字喊：李建英——那位志愿者，李建英，来帮下忙！

　　晓得！他转过身从我面前经过，都没有注意到脚下眼泪汪汪的我。我真滴要气疯了：好啊，原来你叫李建英，你要骗老子到啥子时候？

　　

不是寓言
——《老子去哪了》创作谈

春明

　　本来不准备写抗疫题材的作品，春节期间，每天浏览量已经够多了，不想再增加大家的阅读任务，最主要的是感觉一切文字都是隔靴搔痒，没有用。

　　连续十几天，每天几十万字的阅读量，每次都是到夜半的时候，读到特别扎心的故事，诸如蔡毅院长悼念医院门口小卖部老板的文章（后来删除），起来哭一会儿，心里很压抑。

　　有天晚上11点多，一个老邻居发了两个视频，都是武汉街头的新晋流浪狗。看得出两条狗的品相都不错，但由于某种原因流浪街头了，表情落魄，和真正的流浪狗比起来，还很胆怯。有好心人戴着橡胶手套，拿食物引诱，它不想靠近，可又因为饥饿，试探着一步步走过来。还有一只坚持地坐在风雪中，坐成了白狗。

　　视频的冲击力往往特别大，让人一下子就泪奔，看着这些狗的遭遇，稍加联想就知道他们的主人正在经历着什么。可我的那位老邻居有些偏执，她一直说是主人遗弃了狗，“喜欢就养、不喜欢就扔，还有没人性？”把主人骂得体无完肤。她可怜狗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我深信，没有一个主人把狗养得那么好，会因为疫情就扔到大街上。狗是家里的成员，有人一口吃的，一定会有狗的。除非……

　　确实不敢想象，每一条宠物狗，都是家里的心肝宝贝，它们流浪街头背后，该是怎样让人心酸的故事。可不想又放不下，几乎整夜睡不着，内心确实受到了巨大的触动，实际是多日对疫区的牵肠挂肚，找到了情感决堤的豁口。那一夜，翻阅着近日记忆里的听闻，我给狗找到了主人——快递小哥“老子”。

　　长毛狗公举和快递哥老子的结合，奠定了作品的真实质朴、感人至深。狗是贵族狗，人是平民人，甚至是所谓的社会底层。他们的火花必定是打动人心的。所以我感谢自己那天的彻夜不眠和之后连续的彻夜难眠。

　　为了让他们的结合变得合理，我先为快递哥成为长毛狗的主人做了简单铺垫，同时也交代出快递哥的身份和出处（四川打工仔）。起初，“老子”并没有什么鲜明的性格，就像我们在街头看见的快递哥一样，只是一个来去匆匆、极其平凡的符号人物。他的形象是一分一分渗透到人心里，随着情节的推动，越来越让人感觉到亲近，感觉到可爱，重要的是让人觉得真实。

　　当有人怀疑长毛狗是偷来的时候，老子很生气，因为伤害了他的自尊，用置之不理来反抗。回到家，他又破天荒地反锁了门，证明对一条狗的价格他还是觉得很吃惊，因为价格贵才害怕丢失。他不舍得给狗洗澡、买贵的狗粮，狗和他一样吃路边摊，都很符合现实，没有出格。过年的时候，咬牙买了好狗粮，也合情合理，直到后面封城以后，回不去家了，他因为想起妹妹的病痛，因为生活的艰难，在公举面前痛哭，这个人物骤然深入人心，买“好狗粮”的前情顿时意味深长。

　　就是在这个时候，我想读者也是和我一样，突然对老子产生了感情，产生了同情，产生了信赖，产生了牵挂，尤其是大年三十儿接送护士的义举，让他平凡的高大，高大的真实。这一伟大形象不是虚构，这个武汉快递小哥原型已经得到了国家表彰。

　　那天朋友发来链接，说你快看“现实版的老子！”是的，尽管小说借用了狗的视角，但它不是寓言，是比真实更真实的记录，能说出人无法说出的感受。

　　之后在半夜咳嗽的铺垫后，我曾给公举和老子设定过三种结局：一是老子没有回来，不知道下落了，公举成了流浪狗，重复开篇的情节，被路人喂食，内心始终追问老子去哪了。二是公举找到殡仪馆立即结尾，再不知老子是死是活，但情节暗示老子已经离世，留下需要医治的妹妹，造就出《活着》一般的苍凉效果。第三个结局就是大家看到的，老子当了志愿者，和公举温情重逢。

　　总结起来，第一种留有悬念，第二种肝肠寸断，第三种温暖正能。三种结局来回在我脑海里打架，放电影一样感受着那些情节，每过一次，必痛哭一场。现在回想起来，庆幸采用了第三种结局，才让读者这么喜欢“老子”，因为悲伤的故事读的太多了，此时，需要一个暖到心底的故事了。

　　有一位作家朋友将一位市委干事的意见反馈给我，说应该让所有的高中生学习《老子去哪了》。作为这篇小说的作者，我非常开心，能在举国危难之时给人以鼓励、慰藉、温暖，用文学的力量传递社会正能，真是一件幸事。

沈玉香

通过一个狗狗的叙述，让我们见到了一个普通的快递哥，高尚的人格，读来让人泪目！在抗疫的大潮中，我们中华民族取得的胜利多么来之不易！中华民族是不可战胜的！

云3285

有温度，夠味儿。
通过公举的视角，看到活在社会底层的快递小哥内心和在抗疫中人性的光辉。

云3285

作品接地气。
电力部门收入不菲，还能实实在在的去描述快递哥的艰辛、作者爱心满满.不以善小而不为，何止是小善，分明是太爱！
作者可能也是爱宠一族，把公举拟人化了，足见观案生活之细微，内柔软之可人。

汉字森林

渐入佳境，深入人心。

阿山

高春明老师，您这篇《老子去哪了》着实把我感动了，所以今天赞赏了你，希望你在此发表更多的精彩文章供我们学习和欣赏，作为电力从业人员，我也是电力业余作家，曾创办了电厂文学社，希望你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