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纪事--二百元

周牛王

                                                           乡村纪事
                                      二百元
    父亲在世的时候经常意味深长地对我和姐姐哥哥说，他死后有一处小小的坟茔和一块写有他的姓名的石碑，就不枉白在人世间活了几十年，也没有白养我们四姐弟一二十年，死后他的灵魂也好有个归处。
    我那时听到父亲讲这些话，心里替他非常难过，不明白为什么活得挺好的，身体也没有疾病，常常给我们讲这些让人悲伤郁闷的事情，难道一个人的生命不由自己把握吗？难道一个人的生命随时都会结束吗？难道坟墓是人最后的去处吗？我不由地给自己提出一些深奥难懂的问题，从此我就开始关注生活里人的生死的事情。
    六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天，我在家休息没有去学校上课。我趴在客厅的方桌上写作业，房顶上的鸽子在“咕咕”地反复叫个不停，扰得我写作业的心思乱哄哄地，很想到房外去逗逗狗，牵着名叫“虎子”的黄色土狗到鱼池坝上溜溜，寻找一些快乐。可是父亲就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细心地理着线圈，我只有老老实实心不在焉地坐在椅子上，计算老师布置的代数题。
    就在我的心思乱哄哄的时候，房门“吱”的一声被人推开了，我抬头看见一位面相十分憔悴的男子利索地跨进了门槛，还没有等他的脚步完全踏进房门，父亲就从沙发上起身迎接这位头发已经斑白的男子。”老张，你怎么今天有时间来我家了？“父亲用非常亲热的语气开口问道，这位男子没有回答就径直地走到父亲面前，他们面对面挨得很近，我想他和父亲肯定很熟悉而且关系很亲密。
    这个男子没有马上开口说话，只是两眼疲惫愣愣地看着父亲，他苍老廋削的脸颊挂着很重的心事，表露出很多痛苦和无奈，好像受过很大的悲痛和酷刑折磨过似的，父亲看出了这位男子的心事，低声贴切地说：“老张，你先坐下，我去准备午饭，“这位男子怔怔地站着还是没有说话。他有六十岁了，身体不胖，穿着一身农民下地干活的旧衣服，他有什么事情来到我家里，我猜测着，心里为他冷嗖嗖地。
    忽然，这个男子从裤子口袋摸出几张钞票塞到父亲手里，心平气和地很坚决地说：老周，这是二百元钱你拿着，“父亲又快速地把钱塞回到他的手里，为难地说：“老张，你把钱给我，有什么事情吗？”男子坦率绝望地说：“我明天就要死了，毒药已经准备好了，钱已经没有用处，老婆和孩子已经喝毒药死过了，昨天已经入土安葬了，全家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明天我也喝毒药结束我的一生，我来给你告别，顺便把二百元钱送给你，”男子眷恋的眼神看着父亲，慢慢地把钱塞到父亲手里，父亲没有拒绝，感激地握着男子的手激动地说：“老张，你真是雪中送碳啊，我和你都是因为受到政治迫害才走到这步，没有想到你这么快就要走了，说实话我也接到传话，明年五月是我的大限，我们在天上再交朋友吧。”男子没有说话，簌簌地哭泣着。
    父亲用响亮的声音喊我到男子的身边，抬高了捏着二百元钱的手，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牛王，这是张叔叔给咱家的钱，你要记住张叔叔，”男子这时候哭得更加伤心了，可怜巴巴地说：“哎，在这人世间活了五十多年，没有想到死后连一座坟一个碑都没有，死后我们葬身之地都没有，我的魂能去哪里啊！”父亲听后把二百元钱塞到我的手里，然后攥住我拿钱的手放在男子的手里，安慰地说：“我的这个儿子二十多年后可以当上皇帝，把二百元钱给我的儿子，他以后帮你立碑，明年我们在天上再见面，再做朋友，”我们三个人把手都握在一起，我看见他们的泪水从苍老的脸颊滚滚流下，我心里顿时无比的同情和伤心，放声痛哭起来。
    每个人的寿命都是有限的，当你知道自己的生命就要结束的时候，你会留下什么遗愿；当你走向死亡的时候，你为你的魂找到去处了吗？父亲去世以后，我们按照他的遗愿，把他的骨灰安葬在他曾经热血工作过的土地上，给父亲立起一块镌刻它的姓名和生辰年月的石碑。每次我去给父亲上坟，看见那块黑色的镌刻着父亲姓名的石碑，我就想起父亲生前的那位姓张的好友，想起我曾经许下的诺言，至今我还没有做到，我想不远的几年里，我一定能做到。



                                        2019年3月12日作于新疆石河子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