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第三十九章 明月不谙离恨苦

娘娘

第三十九章  明月不谙离恨苦

又是周五。
照例，郑晴天晚上将会带两个孩子和慧娟来清江跟江离团聚。
这次，是秦心楠给江离打下手，江离要亲自给他们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江离这几天消瘦的明显，脸色也不好看。
癌症就像一个凶恶的寄生虫，无情的消耗宿主的机体。如果这个宿主对自己的疾病一无所知，尚可能无知者无畏。可是江离不一样，江离不但对自己的病况了解，还打算独自面对这个癌症消耗生命的过程，给所爱的人安排好后续的人生。因此，江离不仅仅是无畏，而且无私，这就让她内心承受的压力更大！

人们往往从小就被灌输一种理念，那就是做人要坚强。而到了现实生活里，太坚强的人往往会给自己套上桎梏，最后，只能输在太坚强！

江离或许就是如此。
冷菜上桌了，汤也炖好了，清蒸的已经蒸上，红烧的改成小火焖着，炒菜则要等人到齐了才开始炒，所以江离让秦心楠看着点火，自己去楼上想换身宽松的家居服，以免被郑晴天一眼看出她的消瘦。
江离在衣柜里挑了半天，决定还是穿一身运动装，因为运动装看起来显胖。
换完衣服，江离打算再化点淡妆。
江离天生丽质，所以平时从不化妆。现在既要将妆容化的让郑晴天看不出来，还要掩饰自己的憔悴，江离想了想，只是涂了点隔离霜，又淡淡擦了点粉底，抹上腮红，再将睫毛卷了一下，看起来还是素颜的样子，但是整个人已经精神了很多。
最后涂点唇彩，江离冲镜子里那个明眸皓齿的美人儿笑了笑，说：“美女，加油！”

晚饭后，秦心楠催他们一家人去湖边散散步，自己来收拾。
慧娟说累了，让他们一家四口出去走走。
看着郑晴天跟江离一人牵着一个孩子出门，慧娟一边帮秦心楠收拾碗筷，一边问：“心楠，江离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没有啊，阿姨，您放心！”秦心楠嘴上这么说着，声音却有点发虚。
慧娟停住了手里的动作，放下已经摞成一摞的碗，望着秦心楠说：“心楠，你这丫头跟江离一样，撒谎的本事太差！告诉阿姨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今一进门，就感觉到江离的眼神不对，她看着我们的时候，彷佛即将生离死别一样！”
慧娟一句“生离死别”说的秦心楠落泪了，真是知女莫若母！秦心楠决定实话实说：“阿姨，嫂子她转移到骨头了！”
慧娟眼圈立刻红了：“唉，宿命，江离逃不掉的！”
“阿姨，你说什么？”秦心楠不明白慧娟阿姨为什么说江离的转移是宿命。
慧娟坐下来，抓着秦心楠的手，说：“心楠，我也问过不少医生，都说目前来讲，肺癌转移不是到骨头，就是大脑，最后的宿命还是死亡！所以，心楠，从明天开始，阿姨跟你调换吧，你去上海，帮着照顾小天小离，我来陪着我女儿。那个世界不知道怎么样，是不是像人们想象的那么冰冷！我想多陪陪江离，就是到了那一天，我也要让她带着母爱的温暖离开……”
“阿姨！”秦心楠泣不成声，没想到慧娟知道女儿的病情后，居然跟江离的想法是一样的！
秦心楠又一次为这对母女彼此的相知而感动和震撼！
“心楠，”慧娟也哭了，她无力地抱着秦心楠，“江离跟她爸爸一样，聪慧，坚强，但是心太重了！当年晴天出事后，她以为晴天死了，那么多年都没有走出悲伤的情绪！后来江江又出事……我知道肺癌最怕伤心，我以为江离意志坚强，会逃过转移的劫难，没想到，这孩子还是没有逃的掉……心楠，你想不到，骨转移最后有多痛苦，那种疼痛没有人能受得了啊…….都是我命不好，克走了江离的爸爸，现在又要克死江离！”
秦心楠也心如刀绞，一老一小两个女人兀自抱着对方，痛哭流涕……突然，慧娟推开秦心楠，抚着秦心楠的脸庞说：“心楠，你是个好姑娘，万一江离……阿姨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小天小离，还有晴天，好不好？你跟江离虽然是姑嫂关系，但是江离待你亲如姐妹。我知道，江离心里肯定放不下他们三个，只有你能替她担起照顾他们的责任了！心楠，你答应阿姨好不好？到那天我再跟江离说，让她安心的离开……”
慧娟跟江离母女连心，居然连托孤都想到了同一个人！
秦心楠的心又一次被这对母女的相知相爱而打动，她更加坚定了自己对江离的承诺，替江离好好照顾郑晴天父子三人还有她的母亲！


清水湖边，小天小离在暮色中嬉戏。
放眼望去，远处已经湖天相接，看不出分界线了。近处，湖岸的灯光倒映在水里，波影晃动，让夜色斑斓起来。
江离挽着郑晴天的胳膊，将身体依靠在郑晴天身上，两个人缓缓走着，轻声谈笑。因为暮色的掩盖，郑晴天没有发现江离一直泪湿眼眶。
江离又想起那个梦，梦里，雪花漫天，她跟郑晴天挽着手走在清水湖边，走着走着，就一起白了头……
可是，这辈子已经不可能白头偕老了，那么，还是让另一个爱他的人来跟他走到白头吧！
人生就是这样，总有一些事，我们不愿意它发生，却必须接受；总有一些人，我们不能失去，却只能主动放手！就像时间，我们不愿意它流逝，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时光变老，而我们无能为力！
“晴天哥哥，我有个想法，希望你赞同。”江离站住了，仰望着那张英气十足的脸。
郑晴天微笑着捧着江离的脸，低下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说：“丫头，你想干什么我都赞同——除了做设计，因为那太费心劳神了，我不舍得让你再辛苦！”
“OK，老公你太好了，你答应了就好，”江离的语气又调皮起来，“我想让心楠跟妈妈调换一下，妈妈来清江陪我，心楠跟丁婶他们一起照顾小天和小离。”
“为什么？”郑晴天很不解，“你跟心楠不是相处的很好吗？”
“就是因为了解了心楠的好，我才更要这么做。你想，小天小离就要上小学了，而妈妈容易跟孩子隔代亲，丁叔丁婶没有后代，又更加没有原则地宠爱孩子们，这样对孩子的成长不利。”
“不是还有我吗，我早晚都跟他们在一起，再说，我们周末又都来清江了，你可以亲自教育。放心啦，丫头，别折腾了，你就安心让心楠在这陪你就好了！”
“老公，”江离在郑晴天胸前轻轻打了两拳，“亏你也算商场精英，连利益最大化都不懂！”
郑晴天笑了，抓住江离的小拳头，宠溺地将她拥进怀里，说：“老婆，你老公有这么笨吗？我要是不懂怎样才使得利益最大化，怎么可能将江天打造成今天的规模！”
“老公，作为一名优秀的家长，也要时刻懂得如何将家庭利益最大化！”
郑晴天忍不住低头吻了吻江离，笑着说：“丫头，你才是我们家的家长，我跟小天小离都听你的！所以，只要你知道怎么将家庭利益最大化就好了。”
“哼，”江离离开郑晴天的怀抱，背着手走在他前面，又回过头说：“那你就乖乖听家长分析给你听吧。第一，心楠如果去上海，可以随时给予小天小离心楠妈妈式的关心与呵护，当然，这个‘心楠妈妈式的关心与呵护’我已经给心楠培训好了；
第二，作为父亲你虽然已经很优秀，但是母爱是父爱所代替不了的。而我现在不能在大都市污浊的空气里生活，只能窝在清江这个世外桃源。心楠聪慧、知性、善良、真诚，最关键的是她对小天小离是发自内心的喜爱，所以心楠就成了代替我释放母爱的最佳人选；
第三，我妈妈来清江陪我跟心楠在清江陪我，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损失。而且妈妈对我的溺爱还会成为我恢复的催化剂，更有利我养病；
第四，这一年多来，我对心楠倾囊相授，心楠现在的设计水平已经比我差不了多少了，而且，她对于流行元素的鉴赏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和灵敏的嗅觉，这一点对设计师很重要。所以，心楠去了上海以后，在工作上可以给你一定的帮助甚至是启发。
综上所述，本家长才做出了让妈妈和心楠进行换岗的决定。特此申请，请郑总批准。”
江离就是这样，说话办事永远逻辑缜密，条理清晰。
郑晴天对这个女人除了深深的爱恋，还有惺惺相惜的欣赏。他是真的再也找不到对她说不的理由了。
看郑晴天光看着她笑，不说话，江离就走到他跟前，搂着郑晴天的脖子撒娇：“晴天哥哥，晴天格格，你什么意思嘛？”
郑晴天笑着低头，两个人深深亲吻。
江离知道，郑晴天答应她了！心里既有了沉重包袱放下的轻松，又有深深的悲伤，因为她知道，自己其实是对这辈子唯一的爱人放手了！
一种诀别的伤感从心底涌出来，瞬间淹没了江离。她拼命回应郑晴天的吻，恨不能将自己融化了，渗透到这个男人的血液里，那么一来，她就可以每天不停地绕着他的心脏奔跑，听着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她就可以一辈子爱着他了……
郑晴天不知道江离的激情其实是一种诀别的无奈，他被江离的激情点燃了，紧紧抱着江离，在她耳边说：“老婆，我们回去吧，我好想你……”
江离理解郑晴天的心情！这一年多来，为了不触碰到她的伤口，两个人不得不相敬如宾，这对郑晴天这样一个健壮的男人来说其实是一种很难的煎熬，况且两个人还这么相爱！
江离歉疚地又吻了一下郑晴天的下巴，笑着回过头，喊小天小离回家。

他们一回到梦离苑，秦心楠跟慧娟就心领神会地对视了一下，喊小天小离去洗澡。
“晴天哥，你带嫂子赶紧上楼洗澡休息吧，你们今天散步时间有点长，嫂子不能太累的。”秦心楠贴心地说。
郑晴天答应道：“好，心楠，妈，刚才江离跟我商量了，决定让你们两个换岗！”
“换岗？”慧娟装作觉得很新鲜地样子说，“江离，你这丫头，还真当我跟心楠是你们公司的员工了呀？还换岗！心楠，我们不服从调动，不换！”
秦心楠知道慧娟是故意制造轻松的气氛，赶紧配合地说：“就是，我们不服从调动！”
江离看了一眼秦心楠就知道她们在演戏，赶紧抱着母亲撒娇：“妈，我想你了嘛，换呗，好不好？好不好嘛？”
慧娟笑了：“好！妈什么时候反对过你呀！换就换吧，妈来伺候你！快上去吧。”
“小天，小离，走，洗澡咯！”秦心楠拉着两个小人儿去了楼下的浴室。
江离冲母亲笑了笑，拉着郑晴天的手上了楼。
望着女儿女婿的背影，慧娟心痛难忍，不禁又潸然泪下……秦心楠已经将江离的计划和盘托出，慧娟对于女儿的坚强与理智，除了赞同，就是心酸！
都说女人爱吃醋，其实是因为女人重情，所以才更加容不得自己爱的人有一丝一毫背离自己的行为。因此，有些男人就从自己的女人是不是吃醋来判断自己是不是被爱。江离爱郑晴天，这一点，慧娟从江离18岁的时候就已经非常肯定了！但是江离现在知道了秦心楠爱自己的丈夫，不但不吃醋，还精心安排了这次“换岗”，若不是死亡，慧娟知道没有什么会让江离放手这份爱情！
“那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呢？真的有黄泉路吗？路两边真的开满了血红的彼岸花吗？路的尽头真的是望乡台吗？望乡台过去真的就是奈何桥吗？桥下真的就是忘川河吗？江离，到了望乡台，你会看到妈妈在哭吗？江离，到了奈何桥你要求孟婆，不要让你喝那个汤，这样一来，下辈子，你还做我的女儿，我还做你的妈妈，我要好好疼你，好好爱你，好好护着你，不让你再生病……”
关了客厅的灯，慧娟一个人跌坐在沙发上，任由这些奇怪的思绪牵引着自己，在黑暗中想的撕心裂肺，双泪长流……


郑晴天洗了澡，看到江离已经懒懒地靠在床头，刚刚洗过的头发散发着清香，跟江离一样慵懒地披散在肩头。
只开着夜灯的房间朦胧而温馨，充满了爱情的气息。
郑晴天将江离揽进怀里，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问道：“累吗？”
江离摇摇头，温柔地笑着，伸出手勾住郑晴天的脖子，朱唇微张：“晴天哥哥，我爱你！”
郑晴天低头又是轻轻一吻，温柔地说：“我爱你，江离！”
“晴天哥哥，你听说过一个故事吗？”
“什么故事？”
“说有个书生，定了一户人家的小姐，结果小姐又嫁给了别人，没有如约跟书生结婚。书生很痴情，从此一病不起！
一日，一个游方僧人路过书生的家，听说了书生的病情，就给书生看了一面魔镜。镜子里，有一个女尸赤身裸体躺在沙滩上，第一个人走过，看了一眼，就离开了；第二个人走过，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女尸盖上，也离开了；第三个人经过，挖了坑，将女尸掩埋了。
书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僧人告诉他，镜子里的女尸是他未婚妻的前世，而他是第二个路过的人。她未婚妻之所以跟他有婚约，是为了报答前世一件衣服的恩情，所以他们只能相恋，不会有结果。她未婚妻注定要嫁给别人，因为那个人才是前世埋她的人！
书生明白了以后，恍然大悟，终于知道为什么老人都说婚姻是五百年前就定好了的！
解开了心结的书生随即大病痊愈。”
郑晴天笑了，说：“听过这个故事，蛮有意思的。丫头，我就是前世埋你的那个人！”
“嗯，”江离偎依在郑晴天的胸前，和郑晴天十指相扣，“晴天哥哥，我们下辈子还会相遇，相恋，然后结婚，生孩子，然后白头到老，不会再像现在，我只能在做梦的时候跟你一起白头！”
“不许瞎说，”郑晴天知道江离的那个梦，他怜惜地抚摸着江离的脸庞，“这辈子我们也要白头到老的！你看你现在恢复的多好，据说只要熬过三年，基本就没事了！”
江离忍着心疼，故作轻松地说：“我觉得熬过两年就没事了！”
“就是啊，”郑晴天满脸向往地说，“丫头，说不定你还能再生一对龙凤胎呢！”
江离笑了：“晕死了，晴天哥哥，你不嫌四个孩子太吵了呀？”
“不会呀，”郑晴天也笑了，“你看小天小离多可爱，再生一对双胞胎肯定还跟他们一样好玩！等我们老了，家里就处处充满了笑声。不像那些独生子女家庭，孩子长大了，离开了家，就剩老人孤孤单单了。到时候，我们帮孩子们的家都安在附近，我们跟他们保持一碗汤的距离！”
江离知道这个“一碗汤的距离”指的是父母与子女的空间距离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最好的距离就是子女从自己家中给父母送一碗汤过去，父母喝的时候温度刚好，不热，也不凉。
郑晴天的愿望实在太美好，要是江离健健康康，这个美好的愿望江离一定会努力跟他一起实现。但是现在，江离已经看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所以再听郑晴天这么说，江离心里只有痛楚和遗憾了！
江离决定，在给孩子的医嘱里加上一句：“等爸爸老了，你们要将家安在爸爸的附近，跟他保持一碗汤的距离！”
“丫头，想什么呢？”郑晴天发现江离走神了。
江离笑笑，抱住郑晴天的脖子说：“晴天哥哥，我在想，你老了会不会还爱我？”
“当然会，”郑晴天轻抚江离的面颊，深深一吻，说：“当然了丫头，耄耋之年我还要这么抱着你，亲你，这辈子我怎么爱你都爱不够，所以，我要承包你的三生三世……”
江离积极回应郑晴天的热情，心却在胸腔里碎成了片片……晴天哥哥，下辈子我肯定还会找到你，爱上你的，因为，这辈子，你已经注定是埋我的那个人！

夜。
郑晴天睡的很香。
江离轻轻钻出郑晴天的怀抱，坐起来，轻轻的下床，拉开窗帘，看到窗外月色正好，天边，繁星闪烁。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窗外星月交辉的景象让江离突然想起这首两汉时期的古诗，想到自己即将跟心爱的人天人永隔，江离忍不住“泣涕零如雨”！

泪光中，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和明月一样不知人间离恨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