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家（11）

朱海明

                                                   我的一家（11）
                                                       朱海明
      爹整整坚持了3年，1000多个日日夜夜，他抗争着，挣扎着，坚守着生命的阵地，击溃了病魔一次次疯狂的进攻，终于坚持不住了，爹卧床了。当我闻讯赶到家里，爹已经瘦弱得不能行动了，脖子上还缠着纱布。原来爹想用刀自杀（自杀的人，一种是勇敢的人，一种是种种原因而绝望的人，一种是被病魔等痛苦折磨得不堪忍受的人。爹属于后者。）可是曾铁肩挑重担，妙手铸人生的爹已没有了自杀的力气，爹啊！
      爹在患病3年中，没让子女端过一次屎一次尿，没用一个子女守在久病床前，真是铁打铜铸的汉子啊!他在最难受最痛苦时，只是默默地伏在妈的肩膀上，苦熬着时光。爹在最后的时刻，提出要上厕所，我和二弟三弟五弟抬着他到院里的茅房，他已没有了解手的力气，我们又把他抬了回去。当时大门外正给爹打寿材，我心里一动，爹最关心他的永久住所，该让他看一眼吧。可是我们已经抬着他往屋里走了，过两天再说吧。谁知回屋后不久，守着爹的邻居马大妈惊呼：“快，人不行了，翻眼根子了。”果然，爹已经弥留了，到了最后一刻。妈忙取来寿衣，爹已经剩了最后一口气，我们连声呼唤他，他还有反应，在穿寿衣的时候，他还伸手抻了抻裤子，随即平静地离去了……
      爹静静的躺在门板上，面色如生，没有痛苦没有遗憾，是那么平静与安然，似乎是睡了，做着一个甜甜的梦。我轻轻摸着爹的双手，这双手，做了多少杆秤的手，给这个世界送去多少诚信与公平！打了多少风箱的手，吹燃了人们多少希望的火焰！捻了多少根锭杆儿的手，纺出多少连接爱和亲情的长纱丝线！这双托起早晨的太阳的手，把他的子女们抚育、放飞、成长……他的子女，两个退伍军人，三个共产党员，一个国家干部，还有一个不但想他还要写他的不孝儿……
      爹的后事很隆重，鼓手卖力的吹打着送爹最后一程，乡亲们络绎不绝地前来吊唁，我单位柳江煤矿（已经改制，卖给了私人经营）总矿办公室，车管处，公安处，派出所的朋友们也赶来了。爹出殡那天，几乎全村人给他送行，其规模是空前的，人群好长好长啊……
      爹本该是个长寿的人，以他的体质，性情和胸怀他应该长寿啊！为什么只活了67岁？！事后我一直努力破解着这个谜团。哦，爹得的是肺癌啊！我找了病因，百分之百的病因：爹是累死的是煤烟儿呛死的啊！我算了一笔账，就像爹做的杆秤一样精确的一笔账——从1963年到1989年，27年间，爹一直在他的小烘炉前打秤刀子打秤毫捻锭子——爹在工作中坐着小马扎，左手拉风箱，右手用夹钳翻动着小烘炉炉膛里的秤刀子、秤毫、锭子的坯子。小烘炉离他不到50厘米，他还要俯下身去，更近了。于是煤烟儿几乎完全不剩地进入他的口鼻并吸进肺里，（记得爹每次忙完，连鼻洼都是黑的）如果这27年，爹每年在小烘炉前工作150天，每次工作4个小时，那就是4，050天共16，216个小时，如果按8个小时一个工作日，那就是2，027个工作日。这2，027个工作日，直接吸入大量煤烟儿，爹就是铜肺铁肺金刚肺也受不了啊！！！爹的寿命被生生夺去了20—30年啊！为了啥？为了我们这“七匹狼”!
      爹啊爹，您那么聪明的人，怎么没想到把您的小烘炉垫高一些，哪怕二三十厘米，您在工作中就不会总猫腰了，煤烟儿也就不会直接呛着您了，您咋就没想到呢？我们这些上过学有了所谓知识的子女们咋就没想到呢？我们，真不是人啊！时光啊，你他娘真的就不会倒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