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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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 千古一商 第九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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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6-15 15:12: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非常突然,秦王嬴政居然在毫无征兆的情形下,会突然提出攻打韩国,这让吕不韦不禁愣怔了许久。遂看着日渐长高的王儿,他不由心头又是一惊,万没想到,竟与他琢磨不断的远交近攻思想不谋而合。

  嬴政如何会想到攻伐韩国,且选择先打,吕不韦不得而知。

  许多年了,一直都是,其实远交近攻的策略从未停止过,是从秦昭襄王时期,亦早就是范睢谋划施行的,即通过远交离间东方诸侯列国,使其不能成为合纵之势。而近攻,则是谋求中原之地,开疆拓土,扩张大秦的势力范围。具体就是先攻韩赵魏,再拿楚燕齐,如此天下尽可掌握。现在,吕不韦仍旧深谋远虑,还是继续想通过此项策略,不只承继范睢衣钵,更是依据当今情势发展,赋予新的内涵,即先交好远方的燕齐,稳住近邻的魏楚,寻机消灭最弱最近的韩与赵。倘若韩赵一灭,接着可进军魏楚,最后东进左右,一举灭掉燕齐。简言之,亦就是先弱后强,先近后远,分化六国,逐一歼灭。

  公元前244年,咸阳城落下了第一场大雪,那雪漫天飞舞,足足下了一日又一夜,把整个咸阳宫覆盖得雪白苍茫。

  当晨钟敲过,朝中文武百臣就已黑压压站满了政殿的左右两侧。

  十六岁了,秦王嬴政十六岁了,英姿飒爽,高高端坐在王台正中,一张雕刻光鲜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长目深邃莫测,剑眉犀利如芒,蜂准俊挺显贵,微抿的下巴,隐忍孤傲不羁的性格,让人时刻感受深重的压迫之感。

  确实长大了,不仅显露英俊浩气,更有一股成熟老练。

  丞相吕不韦仍旧端坐在王榻的右后首,而在左后首却空闲着一张坐榻,乃是王太后赵姬没来,几乎以为习惯,恐再难一见她的身影出现了。

  “攻伐韩国,就交给我蒙骜吧!”大将军蒙骜傲立一站,跪拜秦王与丞相之后,声音洪钟,掷地铿锵地主动请缨道,“大王,丞相,为大秦效命疆场,蒙骜自当不余遗力。丞相定请放心,蒙骜断然不辜负您的大恩大德,于我败于五国联军之时,非但赦而不诛,还更倍加信任。如今,合纵之首魏无忌既倒,日益沉迷酒色之中,恐难再集结诸侯列国。因此,我大秦亦正是征伐东方之时,机遇臻熟,霸业可成!故蒙骜殊死请命,愿为我大秦披挂上阵,效尽毕生之力。”说罢,他又是伏地一个深深的稽首。

  “好,蒙大将军,寡人亦正有此意。”秦王嬴政欣然点首,出言清脆明亮,随之微转头去询问吕不韦道,“丞相,你说呢?”

  “大王,可以。”吕不韦颔首应诺,随即霍地站身起来,大声道:“按秦王旨意,本丞相即令,令大将军蒙骜为伐韩主将,冯泽,张唐为副将,一起协同蒙大将军,定然要胜利归还。”

  嬴政微合了一下双眼,静气平声地拖音道:“恩准,按丞相之令执行。”

  甭管怎样,今日伐韩与选将,第一次俩人能想在一起,是属于偶尔还是心有灵犀,亦总算秦王与丞相有了一个好的默契,新的开端。对于韩国,或许俩人都感觉不过是个软柿子,可以随意捏打罢了。然能否确认,嬴政与吕不韦还有想法一致,即率先攻下弱小韩国,不仅仅是为起到震慑诸侯列国之效应,更主要乃是为打通大秦经由函谷关东进的一条道路?

  大秦若想向东突破,就必先清除韩国这个路障。

  其实,吕不韦还有更多谋划,究其韩国的特殊地理位置,在七国大图上乃处于正中间,若想要顺利完成霸业,应必须先拔掉这颗钉子。而最主要这里还有一个重中之重,就是易守难攻的兵家必争之地:上党郡。倘若上党能攻占下来,就全然可以成为大秦的重要军事基地,那对于攻占其余五国势必就占有了绝对优势。尤其对下一步攻伐赵国,可以祛除一块头疼心病,再不怕赵国最厉害的,仍会凭借此地打甚么廉颇的防守之战。故而,最先针对韩国是绝对有其道理的,这与以往大秦攻打六国的策略亦是完全相符的。

  这亦可以说是大秦,更是嬴政对东方六国开始实施灭亡战略的一种试探行动。

  或许还有,吕不韦垂涎韩国最为强劲的兵器久矣,一旦先行拿下韩国,就可获取质量上乘、数量可观的多种兵器,从而让它成为秦军的强大制造场,给日后攻打其余列国储备一个极好的军事保障优势。毕竟韩国打造兵器的能力在诸侯中是最为强悍的,一直拥有非常厉害的兵器,若剑,尤其弓弩。

  或许还有,吕不韦率先灭掉弱小韩国,既有战略谋划的需要,亦有打个开局红的顺畅。

  然是否,秦王嬴政亦有如此之多的或许之想?可千万别小觑了他的年少心狂,从诸多方面看到,他的心计或许不会比吕不韦少,不可谓不深,或许更加深不可测。

  青山远黛,碧空如洗。

  咸阳城郊外大校场,以及四边山坡上都铺满了整装待戈的秦军将卒,那千乘战车尽显威武雄壮,齐排排,排立在中央最前列。

  狼牙高台上,秦王嬴政刚毅冷峻,英气勃发,个头齐耳丞相吕不韦,并肩矗立,热烈隆重地为蒙骜大将军饯行,送行蒙骜二十万大军威武出征,征伐韩国。

  嬴政难得满面笑意,手提一壶陈年老秦酒,亲自给蒙骜慢慢斟上,随后,他举起酒樽,清脆亮声道:“蒙大将军,寡人盼着你凯旋而归,亦为你和你的威武大军准备着,摆大宴庆大功!来,饮了这一樽!”说罢,他顾自先行一口饮尽。

  蒙骜顿然感激万分,手动颤微地:“谢大王,蒙骜定然,凯旋而归,不负大秦!”说罢,他一饮豪爽而尽。

  吕不韦紧忙跨前一步,甚急稳当地高擎起酒樽,冲着黑茫茫的秦军将卒,放声高喊道:“大秦三军勇士,你等建立战功的时刻到了!拿起你等戈戟,张开你等血性,鼓足英雄大气,勇敢地,勇敢地一往无前!大秦三军勇士,向前冲锋吧,向前,向前,永向前进!——”

  刹时间,满地遍野,戈戟挥舞,雷鸣般轰声随即而起:“向前,向前,永向前进!”“向前,向前,永向前进!”……

  跟着,副将冯泽魁梧威猛地伫立在戎车之上,双手挥动起玄色纛旗,一声令喊:“出发!”

  战车隆隆,铁靴踏踏,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伐韩大军威武雄赳,转头向东,在秦王嬴政与丞相吕不韦的睽睽注目下,浩浩荡荡地疾行而出咸阳驿道,奔函谷关出去。

  战火熊熊,浓烟滚滚。

  疾行若飞,蒙骜大军马不停蹄奔走数日之后,终于杀入韩国境内。一阵横冲猛撞,秦军以极快速度攻打到了面对秦国疆域的第一座城池,韩国造城。此亦是一个主要军事必争之地,山岭陡峭,森林茂密,地势险要,关隘狭窄。

  太阳冉冉升起,晨雾尚未消散。

  大将军蒙骜便伫立在戎车之上,金盔鹤发,威风凛然。只等片刻,猛然见他振臂举剑一挥,立马,战鼓隆隆擂起,一场攻城战启响了——

  万箭齐发,横排千米的攻城弩床在瞬间仰射出千万支弩箭,若雨点般密集降落到造城的城楼城内。将军冯泽霍地拔剑挥动指向前方,立马,一波浪潮般悍勇的秦军前卒,头顶挡箭盾牌,冒着漫天弩箭,推拥着一座座攻城塔爬上云梯,同时,拽拉着数十辆冲车冲向了城门,在火球滚落的火光中发起了凶猛的进攻。

  城头上一时剑戈闪动,杀声震天。

  造城守军弓弩手亦毫不示弱,以骤雨般密集的弩箭射击着汹涌而上的秦军前卒。那些抵近城墙的秦军前卒虽然没了箭雨的威胁,却又不得不随时躲避着落石、檑木的翻滚而下,还有不断的火球、沸水从天而降。一时间,城墙上下搏杀激烈,戈剑交鸣不绝于耳,遂撞击出嗡嗡不停的抖颤声,那一阵阵惨叫几近杀戮的疯狂,凄厉悲壮,惨不忍睹。

  天色渐渐昏黑。

  成千上百的秦军前卒在呐喊与厮杀声中不断地蚕食城头空间,随处可见的血肉模糊尸体与攻城塔云梯的破碎残骸,还有,在漫天血雨中不断有残肢断臂从城头上掉落下来。鏖战的硝烟弥漫,造城守军已是一败涂地,那风中猎猎招展的“韩”字纛旗,早就残破褴褛,似乎顷刻间就会坠落下去。城楼之上更是一片死尸伏地,血流不止,浓浓的血腥味与汗气味互相夹杂着,充斥于空气之中,刺鼻难闻,弥漫了整个造城。

  风轻云淡,咸阳宫是一片宁静。

  丞相吕不韦健步若飞,一脚踏进秦王书房,便挥舞起手中竹简,冲走到嬴政的书案几前,喜不自禁地连声喊道:“蒙骜勇武,蒙骜勇武呵。王儿,蒙骜传来战报了,攻陷了五座韩国城池,造城、曲远、武张、安邑、阳城。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呵。”

  秦王嬴政徐缓放下手头阅简,悠地抬起头来,轻声慢语地道:“嗯好,蒙骜果不负丞相所望啊,寡人亦欢喜,待他班师回朝,定然……定然为他庆功。”居然没过多一点的激奋,嬴政一脸的喜不露色,只是用一双捉摸不透的眼睛望着吕不韦,足足有好一会儿,忽然,他又开口,嗓音脆亮,不动一丝感情地道,“仲父,寡人琢磨恐有半日,尚有一事想麻烦你,有劳于你,不知可否?”

  吕不韦楞一顿,手握着竹简战报,眼勾直直地看着嬴政,心疑不知何事,连忙用语短促地一问道:“哦,甚事呵?”

  嬴政故意停顿须臾,迟迟观望着吕不韦,然后才慢声慢气地道来:“寡人想啊,蒙骜伐韩亦有些时日了,是否得,得给他充足些辎重、粮刍?如此,方可保证伐韩大军后顾无忧,一心攻城,拔寨?”

  吕不韦傻了一下,万没想到嬴政会作如此琢磨,但又由不得他迟疑不决,只须臾,他便有点吞吐地言道:“这……这,恐……恐有难度呵。……如今,我大秦国库尚不丰裕,财力尚不足够,很难……很难挤出更多军支费用,去……去支持前线战事,……亦只好……只能让蒙骜……就地解决,唉,亦就只能……以战养战呵。”

  嬴政听之,脸色慢慢变了,心思沉沉地担忧道:“可……可此非长远之策也。仲父所说以战养战……固然是好,但倘若就地辎重、粮刍不足,蒙骜一旦接济不上,当如何是好?难道就不战下去了?就半途而废了?”继尔,他眉头一蹙,依旧坚持己见,却忽然地又提出了一个或许蓄谋许久的想法来,“仲父你看,是不是可以这样,既然国库不丰,财力不够,能否,能否先行向……向吕蜴……借些贷呢?还有……还有那个叫甚么来的……猗淝,亦借些贷呢?”

  吕不韦甚是惊讶不已,又没想到,亏嬴政居然会想出如此一着棋来:“这……”

  嬴政急忙一摆手,未让吕不韦“这”地说下去,又赶紧逼上了一句道:“这样吧,就算是寡人代我大秦,代我大秦,经手吕丞相向他俩借些贷,总应该可以吧?”看似商量,实则他是口气硬硬,遂摆出了一副强势意味,大有不同意亦得同意的凌然之气。

  吕不韦骤然无语,一时不知该说甚么才是,迟迟疑疑许久,仍觉无辙,便在心里又反复掂量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寻不出任何理由,暂时无法回绝地,不得不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月明星稀,天际黯然。

  在丞相府幽亮的玄书房里,吕不韦心烦意躁地踱步来回,但等到了儿子吕蜴与大商贾猗淝轻步走进来,站在他的面前,揖拜过之后,他才回眼看着他俩,直入关键大事道:“蜴儿,猗先生,找你俩过来呐,就为商量一件要事儿。知道否,蒙骜,蒙大将军已经攻取了韩国五座城池。现在大王呢,仍想继续乘胜追击,如此一来,前线的粮刍与辎重之物资就需要得到充补。”紧接,他忙又抓上一眼,紧盯住他俩不放,“说说,你俩怎么看?”

  吕蜴惘然不明其意,忙问:“哦,父亲意思是甚么?”

  未等吕不韦接话,一旁,猗淝眼珠连着转了两转,赶紧问上道:“吕丞相,您,哦不,是大王需要多少咿?”

  吕不韦一直窝心不爽,便重重地大气一呼道:“二十万人马,六个月的粮刍,你俩算计算计,该是多少?对,还有,辎重装备。”

  吕蜴一听,惊讶不已,顿时失声一叫:“多少?二十万人马,六个月的粮刍,还有辎重装备。父亲,这,这么多钱款您将从哪里出呀?王宫国库出得起吗?”

  吕不韦立马凶狠地瞪了他一眼,硬梆脆脆地大声道:“要你出!”

  吕蜴遂一下急跳了起来:“我出?凭甚么?”随之,他干脆利落地大吼一声,就回绝道,“我不干!”

  吕不韦眼睛突然睁得大大的:“不干?——不行!”

  吕蜴倔倔地,脖颈梗硬上了:“怎么,还能强逼?我不是王宫,更不是国库!我只是一个商贾,可以不干!哼,行亦不干,不行更不干,反正就是——不干!”

  吕不韦一下大为恼火,拔高了声调道:“这由不得你,怎么了,本事没学会,学会嘴硬了,是吧。”随之,他根本不允许商量地,强行逼令道,“我说了,你行亦得行,不行亦得行!告诉你,吕蜴,在这里,你必须听我的!必须听我的!”

  猗淝一看情形不对,父子俩杠起来了,于是连忙出来和事佬,遂堆上一副弥陀笑脸,道:“吕丞相,吕丞相,好商量,好商量。吕蜴,吕掌柜会听您的,我,我猗淝亦听您的,吕丞相。”转侧身,他便对吕蜴摆了摆手,随之声音放低了些,“吕蜴,吕掌柜,我等静下心来,与你父亲,嗳,就是与吕丞相好好谋划谋划,看看究竟如何筹措这笔钱款,是吧?嗯,你看怎样啊?”说着,他有意朝着吕蜴眨了眨眼,示意他不要性急,得慢慢想来解决。

  可吕蜴愣头青一个,仍犟犟地梗着个脖颈,瞥眼了一下堆着胖嘟嘟笑脸的猗淝,只是暂时不再言语了。

  吕不韦自是恼不休,伸手一指触向了吕蜴:“你呀——”

  恨铁不成钢呵,吕不韦恨吕蜴居然不懂他的心思,恨吕蜴还不能够长大成熟,与他的王儿嬴政相比,年岁虽大,心魔不及,有着天壤之别。在吕蜴眼里只有买卖,只知一枚枚刀币,却不知谋略,更缺乏政见卓识。该如何教他,该如何点拨他,或许现在成了吕不韦的一块心病,许久以来没有过的寝食不安,还真不知该从何下手为好哉。

  转辗反侧,彻夜难眠。

  终见,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的紫檀木格投射进来,一缕缕明黄的光线给宽敞镜舍带来了温和暖心的敞亮,仿佛让人置身于一种神仙悠忽的境界。

  吕氏珠宝铺,今日不见悠忽。

  吕蜴气嘟嘟,心情并未平定,大有想不明白的一脸拗劲,板板地对范姒气愤道:“范姨,您说,父亲咋就变得如此不通情达理了,还不管不顾地为秦王,为嬴政如此卖命呀?我想不明白,真想不明白。”

  范姒手端茶盅,微微抿了一口,随后才悠悠一笑地,劝慰道:“吕蜴啊,你父亲如此做,自有他的道理,你呀就听他的吧。”

  吕蜴不能理解,头摇的拨浪鼓般,似有些责怪地:“范姨,我看您,这两年变化亦忒大了吧,不似过去那般以理服人了。”

  范姒不由闭合了一下眼睛,然后又望着吕蜴,禁不住一声唉叹道:“唉,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吕蜴啊,范姨看你,亦只能成为一个商贾而已,一个好商贾。而,而你父亲啊,早就不是一个商贾了,亦就不会为商贾多考虑甚么的了。”

  吕蜴听了,感觉胸闷郁郁,心为不平,更为不甘,一下激起了愤懑,且又是感慨地道:“是啊,父亲早就不营商了,自然亦就忘了以往赚钱的甘苦。可,可范姨,他亦,亦不能拿着我等赚来的辛苦钱,去,去为秦王、王宫充做好人吧?”

  范姒慢慢地拿起茶盅来,才想品茗甘涩,却又忽然地放下,随之苦笑了一声:“这,这已然不是钱的问题了,吕蜴啊,你呀还该再长大一点,或许,或许你就能懂了。”

  吕蜴听着一脸的懵懂,细想琢磨,但无论怎样又琢磨不清似的,剩下来的,他只有望着范姨张嘴无语的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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