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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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 千古一商 第一二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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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3 20:41: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吕不韦懊悔呵,自知招摇太过,声势太大,恐秦王嬴政不会放过自己,亦不会放过是他儿子的吕蜴。为能保住吕家这一血脉继续,保住吕蜴这个命根子,于是决定赶紧地,让儿子吕蜴尽快离开洛邑,一刻不能停留,必须立刻快走,就回阳翟老家去,不管营商亦好,种地亦罢,反正就是走得越快越好。

  还是这般轻快如风,儿子吕蜴甚是轻快地来了,走进了紫书房。

  吕不韦却还在苦苦伤着脑筋地沉思不止,带着一种无端的忧伤,倚坐在宽宽的书案几前。

  吕蜴三两步轻快地走到了父亲面前,一个拱手拜道:“蜴儿拜见父亲大人。”

  吕不韦遂抬头起来,并没有说话,只是一眼盯着吕蜴就上下看去——呵,好小子,挺精神的一个吕蜴,似他父亲一样,捋着一绺胡须,只不过吕蜴是黑黑的,而吕不韦是白花的。说话起来亦是大人一般,毕竟有三十来岁了,不再是幼稚孩童了。但是,吕蜴说话却还是那样硬硬的,改不了了,不似他父亲年轻时很善于察言观色,婉转且刚柔并兼。

  这不,在看了他片刻之后,吕不韦才开口要他立刻回老家阳翟去,这吕蜴便还不听明白原因甚么,就犟犟地硬是不肯,道:“父亲,孩儿洛邑生意做的好好的,干嘛要回阳翟?不去!”

  吕不韦立马眼珠一瞪,凶狠地道:“不行,必须回去!”他似乎有仇似的,对儿子总是这么一个态度,强硬的,一脸长辈样,从来没有温和过,或许他就是在对吕蜴非要营商的一种惩罚,永远地不给好脸色。

  吕蜴异常地气呼呼,亦没给吕不韦好脸色,仍然异常固执地硬气道:“不去,不去,就是不去!”

  吕不韦猛然一拍书案几,大声训斥道:“嘿,你这个犟驴,不知好歹,不识时务,更不知情势。你以为我是没事寻事呵,告诉你,咸阳不乐意了,说不定甚么时候就要寻上麻烦来了。知道嘛,与其让人来赶,不如自己识相离开,或许这还有个好结果,否则,就是吃不了兜着走啦!”

  吕蜴糊涂了,根本不知这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亦就根本无法接受父亲的说法:“我就不明白,咸阳怎么啦?嬴政再怎么样,不至于赶尽杀绝吧。您,您毕竟……我等亦毕竟已经被赶到了洛邑,对他不存在任何甚么……威胁呀。父亲,恐是您想多了,多虑了吧,自己吓自己,自己给自己寻麻烦哟。”

  吕不韦非常气恼地,气恼吕蜴如此不明事理,如此不懂险境,于是,伸出手指用劲指着他,不停地点点道:“真是个榆木疙瘩,难道一定要等事寻上你了,寻上门了,你才以为真?倘若这样,你父亲亦走不到今日,早就命归黄泉多少次了,死都不知道葬身之地究竟何处哉。”

  吕蜴居然颈脖一梗,就是不卖帐地:“危言耸听,吓唬人的,我不……”

  吕不韦又猛地拍案一声喝断:“必须走!不要抱侥幸,没有侥幸,这是父亲一辈子的经验,走一步看三步,没错的!”

  吕蜴继续梗着,还犟着,很不情愿地嘟囔着道:“看三步?哼,都看到洛邑来了,还……”

  吕不韦刹时火冒三丈,一跳而起,炸声般大叫道:“走!不走我就打死你,洛邑没有你的葬身之地!”

  吕蜴这一下给吓住了,连忙畏畏地望着已然风烛残年的老父亲,不想居然又似儿时训斥他一般火爆,就缺上来一顿板抽了,再不容他说话,更不再容他反对,这情形已有许久未见了,便不禁,不由地畏惧屈服了,完全屈服在吕不韦的强压下,屈服在吕不韦的绝话中,想他吕蜴就是纵有一万个不肯不愿,亦只能偃旗息鼓,顺从地同意了。

  洛邑东门外,古道旁。

  太阳已然耗尽了最后余辉,剩落一丝丝的酡红,全然失去了曾经灼热的威力,呈现出一种疲态乏力的虚弱神情,无可挽回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慢慢地沉向苍凉的西山。

  吕不韦是迷眼老花,千叮咛万嘱咐,总亦不放心,非要看着儿子吕蜴带着一大家子,带着他的媳妇,一对儿女,坐着不起眼的紫布车辇,和装载箱笼家什的一行数十辆马车,渐渐地走了远去,消失在一片淡淡的晚霞中,他方才宽心地舒了一口气下来。

  云霞映着落日,天边酡红若醉。

  衬托着渐深的暮色,晚风带来了丝丝凉意,随着暮色浸染洛邑古城,远远地,亦看见了吕不韦那一点极其渺小的身影,仍还伫立在巍巍的城墙根下,似有一股即将被吞噬的凄楚与愁苦。

  灯火通亮,通彻透亮。

  秦王嬴政捧着一只紫檀匣子,禹步缓缓地走到了王书案几前,一屁股重重地坐了下来,坐在了金黄软软的玄黑王榻座上。随之,他双手便将紫檀匣子慢慢地,轻轻地摆放上了宽宽的王书案几上,又慢慢地,轻轻地打开了紫檀匣盖,蓦地,一块,一块纯金锁片闪亮地呈现在了他的眼帘之下:锁片上一条飞龙腾云而起,浑然天篆的“长命”“富贵”四个字地分两边,遒劲很有精神,而在正中间乃镶嵌着一颗幽明的翡翠珍珠,更是在明亮的灯火下,耀闪得熠熠生辉,夺人眼球。

  这就是吕不韦送给他嬴政的诞生大礼!母亲赵姬就是对他如是说的。

  母亲还说,吕不韦曾是邯郸的一个大商贾,家累万金,富足一方。母亲还说,是吕不韦把父亲嬴异人,后改名为嬴子楚的秦庄襄王推上了大秦王位,费尽了许多周折与劫难。后来,后来就是他嬴政继位荣登上了大秦王座。二十四年了,这颗纯金锁片上的翡翠珍珠依然晶莹剔透,闪亮发光,似乎仲父吕不韦早就预料到,他嬴政就会若这颗旷世独有的大珍珠一般,预见到他嬴政必然登坐上这至高无上的王座,带着满身的金光灿烂,坐上这大秦的、嬴氏的最高王位。

  这一切都是仲父吕不韦带来的,带给他嬴政的!

  不,不,不是的!嬴政忽然瞬间涌起了一阵羞辱,脸庞突然涌涨的通红通红,血液,嬴氏的血液瞬间充溢了大脑。

  “今王政,实非先王之嗣,乃吕不韦之子也。始以怀娠之妾,巧惑先君,继以奸生之儿,遂蒙血胤。恃行全为奇策,邀返国为上功。两君之不寿有由,有可忍也?三世之朝权在握,孰能御之!朝岂真王,阴已易嬴而为吕,尊居假父,终当以臣而篡君。社稷将危,神人胥怒!”

  嬴成蟜的檄文愤声似天外之音忽然传来,越来越响亮,越来越震荡,就若在嬴政的耳边隆隆轰响,轰响得整个王书房震颤不定,轰响得几乎整个天下人都在怀疑,怀疑他这一个秦王的血胤,绝然不是嬴氏的。

  你不是嬴氏的血胤,不是老秦人的血脉!

  不,不,不!不是!你不是我的仲父,你不是我的仲父!你不是……父……绝不是。嬴政仰头冲天大叫,张大了嘴想大喊一声:不是的,不是的……你不是我的仲父,不是我的仲父,不是……我的……父……

  嬴政不承认,不敢承认,不能承认!秦王嬴政怀疑过,亦以为过,是,不是……反正不能……对,绝对不是!最终,嬴政还是果断地,坚决地否认掉,吕不韦绝不是,对,绝不是!亦因为此,他必须……必须死!或许为了清白自己,或许就是为了确保自己的纯粹嬴氏后裔,纯粹的大秦君王,能够牢牢掌握住这至高无上的权利,他嬴成蟜都杀了,两个幼弟都扑杀了,吕不韦为甚么就不可以,何况……他本就不是寡人的……父亲。

  他不是我的仲父,他不是我的仲父,他不是……父……得杀,杀,杀!

  嬴政决定了,杀!

  嬴政颤颤地握起笔,看着纯金锁片,痉挛地抚摸着上面鲜亮的翡翠大珍珠,情不由己地,忽然一颗泪珠滴落了下来。又突然,嬴政“啪——”地将紫檀匣子猛力关上,一把取过雪白的锦帛,铺张开来,昂起了头,甩下劲儿,奋笔疾书了起来:“君何功于秦,而封户十万?君何亲于秦,而号称仲父?秦之施于君者厚矣!嫪毐之逆,由君始之,寡人不忍加诛,请君就国。君不知悔悟,又与诸侯使者交通,非寡人所以宽君之意也……”写到此,嬴政又突然停顿了下来,犹豫了犹豫,嘴角硬翘了翘,但只想了须臾,心里终于,终于又落下了一丝缓和,似乎还是动了甚么恻隐之心,或许触动了感情的某一个角落,接下来继续下笔时,居然变成了这样写道,“其与家族徙居蜀郡,以郫之意城,为君终老。”

  不杀了?居然不杀了?秦王嬴政意欲何为哉?

  或许就是在逼逼他,逼吕不韦自己决断如何。

  真没想,秦王使臣来的如此飞快。

  一只深黝黝的紫檀匣子和一封锦帛诏书已摆放在了紫书房的书案几上。

  吕不韦正襟危坐,面无表情,慢慢地抬起了头。

  来者是蒙骜之子蒙武将军,一身戎装,英俊挺拔,两道剑眉斜飞,眉宇之间分明透着一股傲傲之气,若他父亲般的刚毅、威武,仍拱着手,低垂着头,站立在吕不韦的面前。

  吕不韦朝着蒙武淡淡地问道:“大王令我和家族迁蜀,是否有限期?”

  蒙武连忙恭敬地回道:“大王没定限期,亦未明令夺爵,甚么时候启程,君侯可自行决定。”

  “哦。”接着,吕不韦默然了。须臾,他慢慢地起身下了座榻,踱步踟躇地低头沉思,一下突然,他转过了头来,又问道:“临行,大王还有别的话没有?”

  蒙武从容稳当地回道:“大王在臣拜别出来之时,有交代臣转告君侯,希望君侯能善以自处。”

  “嗯?”吕不韦一听蒙武这一句话,心头一凛——善以自处,此话弦外之音呵,嬴政,秦王到底想对他如何?他没有再问蒙武甚么,而是重新坐回到书案几前,是客套又是希望地挽留道:“蒙将军是否能在洛邑多盘桓几日?”

  蒙武轻轻摇头道:“不了,君侯。王命在身,大王亦一再交代,送达诏书,得到回音即回,蒙武想在明日就启程返回咸阳。”

  吕不韦并非失望地点点头:“那这样,我就不敢留蒙将军了。”随之,他勉强笑着道,“蒙将军,今日已晚,待我修好回奏,明日在长亭设宴为你送行吧。”

  蒙武连忙又拱了一下手:“蒙武实不敢当。君侯,明日一早,还是我再来君侯府辞行为好。君候,那蒙武就告辞了,明日再见。”说罢,他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顾自捷步走出了紫书房。

  吕不韦才噏动着嘴想客气回敬,却瞬间,他便只能木然地呆望着蒙武的雄厚背影迅速地走了不见了。

  甘泉宫,依旧华丽辉煌。

  偌大寝宫,依旧珠光宝气;檀木玄柱,桃花穹顶,依旧高大气派;粉红幔帘,环绕玉石白墙,依旧随风荡漾,桃花艳丽。然而,目下的情景却已然物是人非,今不同昔,只留得太后赵姬一人,独居空房,无声无息,空虚无聊。她,不是躺了睡,就是睡了坐,消磨着无休无止的美好时辰。

  今日仍旧无事,赵姬便跪坐在雕凤镂花的床榻上,呆然地摘下了颈脖上的颈链,一串圆润晶莹的珍珠颈链,是吕不韦送与她的,居然拽在手中异常开心地把玩了起来,捏着玩着,玩着捏着,好一会儿,她觉得好玩,突然一个发力,用劲挣断了穿珠的金丝线,随之就似孩童玩耍一般,一粒一粒,一粒一粒,高兴地丢着扔着,丢扔向了近处或远处的床榻上、地毡上。

  一粒一粒,闪闪亮亮。

  一粒一粒玲珑剔透的珍珠儿,不断地四处滚动着,滚动着,依旧闪亮出那非一般的耀目、迷人。

  长空无云,一轮满月高挂在苍穹之上。

  团团圆圆,桂花飘香。

  文信候吕不韦却独自从洒满月光的窗棂前,慢慢地踱步回到了书案几前,慢慢地望着书案几上的秦王诏书和已经打开的紫檀匣子里的一块纯金锁片,随之,便长久地凝视着锁片上那一颗闪闪烁烁的翡翠大珍珠。

  真就来了,但没想到会是如此的结果,于心不甘呵。

  纯金锁片边上摆放着一只金樽,金樽中盛满了秦酒。

  吕不韦缓慢地拿起了金樽,猛地咕咚一口饮尽。接着,他又斟满第二樽,慢慢地举了起来,对着窗棂外的天穹,悲悯地喊道:“上天呵,我破家扶立先王,功孰与我?太后先事我而得孕,王我所出也,亲孰与我?嬴政何相负之甚也!”喊完,他又慢慢地弯下腰来,将手中的一樽秦酒慢慢地泼洒在了地上,然后又低沉地哀嚎着,“嬴政呵,你是我的儿子吗?你是我的儿子吗?你是我的儿子吗!”

  等吕不韦再起身抬头时,他的脸明显僵硬木然,嗑笑得很苦很苦:“呵,是我吕不韦,是我吕不韦以商贾之子,阴谋秦国?”接着,他又突然大声地叫囔起来,“是我吕不韦淫人之妻,杀人之君,灭人之祀,报应呵,上天岂能容我,岂能容我哉!大秦呵,嬴政呵,今日我将为你死之,死而无憾!死而无憾矣!——”他动作极快地又斟满一樽酒,并迅速地抖开一包鸠毒,倒入金樽之中,举樽欲饮,忽地,他又停住了,看住了那一块纯金锁片,上面镌刻着“长命”、”富贵”四个遒劲篆字,醒目赫然。最后,他看住了,那镶嵌在纯金锁片上的那一颗闪亮的翡翠大珍珠,猛地,他拿起了金锁片,用刀猛力剔去上面的翡翠珍珠,然后,慢慢地将它放在了手心之上。

  光彩耀人的翡翠珍珠呵。

  吕不韦突然发了疯似地大叫了一声:“珍珠,是你害我也!”猛一叫完,他便义无反顾地将手心中的翡翠珍珠一口吞下嘴里,随后,拿过金樽,一饮而尽!这一连串的动作是那么干脆,没有丝毫犹豫,随之,他便是一阵大笑,狂笑……突然,他停住了歇斯底里的笑,瞪大了眼睛,完全失神地看着窗棂外的茫茫天空,和那一轮圆圆月亮,“轰——”地一下子轰然倒下,背身倒在了紫红色的地毡上。

  公元前235年,秦王政十二年,堪称千古一商的吕不韦吞珠饮鸠而死,辉煌而悲惨地结束了他五十六年的生命。

  走了!走了?

  为甚么呀?为甚么呀!儿子……秦王不是已经放过他了吗?顾念恻隐之情,没有杀他,不想杀他?可,可为甚么他居然还要选择自裁而尽,真就匪夷所思也。

  为甚么呀?为甚么呀!原本他可以保全性命,可以善终的,可怎么亦没有料到,却莫名地选择了自我了断。是否,是否是他的心思太重了,是太重的心思害了他!是否,是他自以为大势已去,不愿苟且而选择了自尽,结束生命。是否,是他因为看了秦王书写给他的那封诏书,知道自己已然无法活下去了?就是否,就在那一刹那间,他豁然明白了秦王的真正心思与意图,倘若他不死,一方面,恐嬴政就会遭受非嬴氏嫡子的天下人质疑,亦必然就会有觊觎大秦许久的逆臣贼子趁机谋叛造反,由此而势必撼动秦王江山的坚固稳定。另一方面,倘若他不主动自裁,而让秦王亲自下旨令诛之,是否就有了所谓的“弑父”嫌疑,造成对秦王绝对不利的危机情势……因此,为了儿子,为了嬴政的大秦江山能够长治久安,为了嬴政的至高王位能够牢不可破,他只能选择,非常干脆地选择……自行了断,亦就没有了别无他选的可能。

  呵,是否?是否还有就是他的思虑太多,太远,已然从心灵深处冥冥感觉出,彻底无望了,甚至绝望了,绝望不愿意经受儿子……嬴政对他的残忍折磨,遣迁他去那千里之外、偏僻荒蛮的不毛蜀地?还是更不愿意看到他一整个的吕氏家族,都因他而遭到无辜的牵连,或许还会遭遇灭顶之灾?因此,故而,他干脆果断地选择了死,饮鸩灭亡,宁愿拿自己一个人的死,换取全家族的生,全家族的安居乐业?他是否料定,上苍保佑,性情推断秦王嬴政从此不会再追究他的吕氏家族,实施王恩浩荡,独放一条生路哉。

  呵,是否?他这一死,亦就一了百了了?

  咸阳宫,遽然沉闷无声。

  王书房内,呆然站立着的秦王嬴政,似尊神,似铁塔,昂昂然可吞天下。约摸过了有半个时辰,嬴政突然从齿缝中蹦出了硬朗朗,坚定铿锵的狼叫声:“成我霸业,得我天下,谁不可死!”继而,嬴政一个冲低下头,居然又咬牙切齿地大喊一声道,“寡人想放你一条生路的!你却自寻……短见。怪不得我,怪不得我,怪不得我啊!——”

  一旁站立,前来报讯的廷尉李斯,仍感觉不够彻底,紧忙又心狠毒辣地谏言道:“大王,此乃是文信候自绝大秦,有负大王啊!死不足惜,只是就怕阴魂不散,恐有后患也!看如今,成千上万散落各国的文信候府宾客舍人,大商巨贾,还有六国君王以及朝中权臣都纷纷派遣密使,前去洛邑吊唁,祭祀文信候,云集人数之多,难以估料。若是一旦他等都被号召起来,凶猛势头决不可小觑。现在已有流言四起,似乎质疑大王……”他停住不说了,只能让嬴政自己明白所指甚么,是在怀疑嬴政非嬴氏血胤,更有流传是吕不韦私子之说,“大王,再不能等闲视之了!尤其还有,文信候之子吕蜴恐不会太平,无动于衷,势必就会借势而蠢蠢欲动,倘若他等一旦汇流一起,成了一股强大势力,那就晚了。大王,您得斩草除根啊。”

  嬴政沉闷了半日,不料,最终摇摇手,精神全无地吐出了三个字:“算了吧。”

  算了吧。或许是啊,吕不韦死了,已经威胁不到他秦王啦,威胁不到他大秦啦。原本嬴政亦只是……或许就是为了割断吕不韦与山东六国,洛邑封地,以及故吏、宾客之间的联系罢了,并非是想对吕不韦赶尽杀绝……不,亦好,如今结果既然如此,亦好,或许这是最好的结果,一切可以结束了,他嬴政与吕不韦的一切可以结束了,自己全然可以天马行空,独裁朝政了,全然可以抛开恩恩怨怨的羁绊,抛却所谓仲父的束缚,排除一切干扰甚至障碍,轰轰烈烈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履至尊而制六合,威震四海,称霸中原,一统天下了。

  如此,其实嬴政还是希望吕不韦死,但不是死在他嬴政手上,亦如此,他就可以心安理得了?

  “君何功于秦,而封户十万?君何亲于秦,而号称仲父?秦之施于君者厚矣!嫪毐之逆,由君始之,寡人不忍加诛,请君就国。君不知悔悟,又与诸侯使者交通,非寡人所以宽君之意也。其与家族徙居蜀郡,以郫之意城,为君终老。”

  嬴政的这些话真就让他死吗?真能让他死吗?还是他吕不韦自作自受,不可活也?

  太阳出来了,火红火红。

  金光耀眼,就似一团燃烧的火焰,正在冲破云露,任性喷薄而出,散发绚烂无比的光芒,气势尤为壮观,只顷刻间,便让巍巍的咸阳宫燃烧成了一片金色火红的天地。

  嬴政阔步攀登上九五至尊的高耸平台,走进了满天的朝霞之中,沐浴着鲜血一般的殷红,顿时,整一个人都亢奋不已,精神昂扬,油然升腾而起,瞬间光芒万丈。嬴政欣喜若狂,情不自禁地伸展出双臂,面朝着脚底下的山川大地,拼尽全力,狼声欢叫着:“天下是我秦王嬴政的了!”

  窗棂外已是一片灿烂的曙光。

  甘泉宫没能看见。

  太后赵姬亦只是看到了通亮的灯火,把一座黎明中的寝宫照亮得愈发亮白,至于外面的天地如何金光绚烂,几乎与她这一个独居的幽灵没有一丝关联。

  赵姬又是一阵狂热大笑。

  疯笑完后,就见她蜷缩了起来,蜷缩在她那张六尺的床榻上,她眼睁睁地望着眼面前富丽堂皇的寝宫,嘴里嘟嘟囔囔,喃喃不断地唠叨着:“吕不韦啊吕不韦,你该走啦。我都劝你太平安分,家中已是富可敌国,何必买甚江山。大秦是你的又如何?又如何呢!嬴政做了大王又如何?又如何呢!你曾说,你会做个好人的,可你是个好人吗?吕不韦啊吕不韦,你是该走啦,我赵姬亦该走了——”说着,她忽地直起了身,蔫蔫地叫了两声,“我没有儿子,我没有儿子啦。”噗嗒——,她傻目呆呆地一下双腿蜷跪在床榻中央,一直长跪而不起,似一尊濒临僵死的木乃伊。

  北邙山头少闲土,尽是洛邑人旧墓。

  北邙山,南依洛水,北靠巍巍青山,东西横亘数百里,是绵长秦岭的一支余脉,崤山支脉。自东周开始,历代周王、公侯朝臣,以及分封在外的王公贵族,直至如今诸多中原诸侯,都选择安葬于此,可是一块天下公认的祥瑞之地。

  秋风萧瑟,落叶纷乱。

  凄凉凉的,席卷起漫漫黄沙,凋谢的叶儿亦随之漫天飞舞,一片片若蝶,若精灵,在天空中飘零不落。似是过了许久许久,这飘零的黄叶才寒意伤感地落满了一地,耀眼出愁容凄美的金灿灿,独自孤苦地诉说着一天苍凉的悲寂。

  一切显得都是那么地阒静、安详。

  一座孤坟,隔离着王公贵族的墓塚,隐匿在一大片的枯树丛中,只见一块窄小空地,一块无字青石碑,涂抹着厚厚的一层干黄泥。

  一柱红香,摇摆不定,晃悠悠地燃烧着,轻轻袅袅地升腾着缓缓散去。

  一个时辰,默然无语。

  一个身影,风吹不动,瘦小,柔弱,却显得那样地傲骨,坚挺。远看去,孤家凄凉悲楚的一位老妪,近看着,乃是一脸沧桑、髻发花白的大商贾范姒,范姑娘,已然不是,早就风情不再,却仍丰韵犹存,一身紫红青袍,穿戴清爽,两眼幽幽,双腿跪伏在一块尺余泛白的枯草地上,双手捧着一掬新鲜黄土,似刺绣般地小心,慢慢地涂抹上青石碑黄泥光滑的表层,摸啊摸地,抚摩了良久良久。

  风卷尘沙,黄叶乱舞,已是夕阳无限好。

  范姒终于依恋不舍,显得迟钝缓慢地叩头跪拜了三下,然后,又迟钝慢慢地站起身来,回头,不再回头地拖着疲惫,拖着衰老,慢慢地沿着一条不是道的迹印小径迟迟缓缓地走去,一直走,一直走得人影很小很小……

  无字墓碑,这一座孤坟愈发显得更孤更独,亦显得很小很远,只是一个瞬间,就被那漫天卷起的风沙、枯叶无情地覆盖淹没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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