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宁大地

吕立

           一
我时常对着秋风里的黄昏发呆，
惊叹兔耳山上的夕阳
点燃高粱的欲望。
如箫的碧杆长出多情的手臂，
一曲霓裳舞里，褪去
西汉盛宴里的沉迷。
如醉，似醒，
一年四季惟有此时
才是真正的销魂。
那个曾经用嘴唇触动泥土的人，
让我们诞生，
赋予我们最响亮的名字，
并用梦将他们滥觞。
谷子一寸一寸地长起，
像一根根鞭子多情地抽打在
黑马的身上，在它浓密的毛间
性爱的河流带来神圣的气息，
光的雨露滋润尘封的欲望，
精美的语言把生命填满，
陌生的力量正在触及边缘。
所有的植物都在生长，
而一粒种子却悄然陨落，
它曾经站立在它们中间，
并以它的方式表述：
神的意志，人的思想，以及
尚未成熟的果实和在果实里
沉睡的爱情。

我们倒挂起来用头颅行走，
在无法感知的机缘里歌唱，
用单纯的指尖，在无言的心里，亲近
生命的恐惧和死亡的安祥，
将它们演绎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常。
小麦举着金色的火炬刺痛双眸，
我们的肌肤由此充满弹性，
它随我们的生命一起转化逝去，
在其中释放着唯一的情感。
那些像宝石一样的豆类，
用纯净的圆润唤醒我们，
在成熟的一刻散落于地，
把丰收的缩影镌刻在风里。
水稻就这样醉了，
醉在洋河的一条春水里，
我们惶然地祈求丰腴的膏脂，
像珍珠般晶莹剔透的颗粒，
深埋于多血的胸膛。

花朵静静地绽放，
像一枚杯子将生命举起，
在它的根部，
岁月淤积着太多的沧桑，
而每一次的沉淀里，
都显示着泥土的力量。
我们开始跋涉，去寻找
一种图案，多汁的香料，神秘的寓言，
在芝麻的花期里
梳理着菽子的芬芳。
那是两种植物的一次交流，
通过味觉制造惊奇，然后
用紫色和白色包装自己，
晨雾里也显示出未来的底色。
玉米们像长矛一样，
直勾勾地站在这里，
如火的红缨神采飞扬，
它们用最初的真诚延续着我们，
将丰盈的果实送上祭坛，
在每一次衰落里暗示希望。

二
多情的大地啊，我们寻找
你诞生的依据。
那黄色、黑色、白色以及紫色的元素，
曾经铸就我们的脊梁。
我等待生命里的花开，就像
月色下的水晶暗香浮动，
秋天来了，思绪透出情怀，
我们开始搜集各种事物，
在白云母多层的缝隙中储存，倾听
转动的声音，静止的声音，辽远的声音，
让多铁的山峰激情穿越铠甲，
把石灰石溶化成温馨的家园。
然后驻足在大理石铺就的厅堂里，
读书，谈笑，忧愁，惊喜，感受
脚踏石地的真实。

黑色的煤，我的母亲，
乌亮的像一面镜子，在她的深处
成熟的物质正在分解，
不仅我的肉体，还有我的灵魂。
我们默默地交谈，思想的火焰
在重晶石上开花，
在它凝重的骨骼里，不时地升起
梦境重塑黄金般的品格。
柔软的像戴河一样的铂，
通过著名的延展
穿透我们的身体，它不断涌动
在生命的催化里，传达着
银色的爱情。
而锰就像易碎的瓷器，
综合着历史，
在沉埃落定的一瞬间，
磷为大地换上新装。
懒惰的铅，有时如此的沉溺于充盈，
凝固我们的同时，
显得丰盈繁复，
银灰色的乳汁一次次来临，
在圣洁的欢欣中
把每一个夜晚送入安宁。
我们又一次惊醒或者沉睡，
在半明半暗中寻找
逝去的童年，
坐在乳白色的石英上看月色如水，
看长石铺筑的街道
古树参天。

仿佛被耐火土阻燃的激情，
铜泛着青绿色的冷光，
镶嵌在蓝白色的锌的边缘。
那时候，我正沉浸在
一个器皿，一块石头中，
仔细地观察着，
产生断裂与碰撞的诗意的栖居。
那些细小的陌生的事物正在靠近，
在它们的身旁，莹石
像一枚墨绿色的叶子，
把孕化的消息透露。
它不断地深入，以至于
将铝土里的湿度吸干，
留下永无终止的变故。

三
是谁在说话？我看见自己
穿越四条河流而消融的足迹。
在一个空间向另一个空间发出消息，
我在寻找一双
像蓝宝石一样的眼睛，
一种证据，一个存在，一支花朵。
那些用玉米粉、石块甚至空气繁衍的人类，
早已淡出我们的视线，
而每一棵枣树、栗树、核桃树，
却在有风的季节向我们发出
生命的邀请，用多情的眼神
暗示血液里的传承。
我们登上长城的烽火台，
看远逝的先人，长起的村落，
在天女木兰的芳香里编织
精美的神话。
那些因开端而灿烂的生活
在哪里？哪里是你
强壮的臂膀和宽阔的胸膛？
仿佛一夜间春风拂面的温柔，
宁静和富足荡漾在抚宁的大地，
我们甚至疑惑自己的眼睛，
在时序交替中的匆忙。
而延伸的交通，绸密的网络，灿烂的笑容，长起的楼群，释放的爱情却告诉我：
像炊烟般长满天空的欢乐。

这是生命的又一次诞生，
在此间所有的事物正融入骊城的影子，
热情的果实绽放在无限的时空里，
在被限定的呼唤中，
我看到存在的艰辛与幸福。
曾经拥有的某个时辰，
曾经灼伤我们的一个片段，
曾经不知何去何从的忧伤，
这一切均已成为使命，
在背牛顶、天马山、板厂峪、董家口，
思想的头颅挺立在摊开的手掌里，
用飘飞的思绪去触摸，
一粒种子，扩大的灵魂。
那些弥漫着香味的女人，
那些披着阳光外衣的男人，
在凝神远望中穿透我们，
一如戴河之水奔流不息。
我们期盼更高处的智慧，
好似花瓣上的露珠，
好似笑容里的暗示，
好似歌声里的沉静如初。

这就是抚宁的大地，
这就是祖先们最真诚的告诫。
后代拉着前辈的衣襟，似乎懵懂，
但我们的骨殖在甲骨文中延续，
随庄稼生长并喂养着他们，
如同我们忍不住，一次次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