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德兴轶亊

杨本堂

聚德兴轶亊
文/杨本堂

　　长城最东端的九营十八寨，大新寨是其中的一个。
　　这里地处燕山深处，土地贫瘠。为了生计，男孩子到了十五六岁就随着大人去闯关东，一去就是三年。王孝和也到了这个年龄，因为孤丁一个，家有寡母，只好去了离家二十里的台头营小镇。
　　聚德兴是个杂货铺，老板董连仲，待人和气。本来小伙计是不准回家的，特准他每月回家一次探亲。
　　三年学徒期满，王孝和挣上了劳金，他计划再干上二年，在镇上租间房，把母亲也接到镇上来住。
　　可是不到半年，王孝和突然一天天打不起精神，一个月瘦成了皮包骨。董连仲请来街对面的乔郎中，乔郎中给王孝和诊了脉，看看舌苔，使个眼色和董连仲去了后屋。第二天一早，董连仲把王孝和叫到帐房，说你回家去养吧，病好了再回来，开的九付药我把钱付了，给你开了全年的劳金。
　　王孝和知道病得不轻，好像时日不多了。他恨不得一步就回到母亲身边，可是又怕母亲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那是多么淒楚悲伤呀。他一路上掉着眼泪，进了北寨，十二里的路足足走了大半天。

　　他拍响了门环，想讨口水喝。小丫头从门缝看一眼就跑开了。
　　院子里沸腾起来，“生了，生了，奶奶生了。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原来这家姓金，女主人四十岁才怀上孩子，今天是分娩的日子。
　　厨房里做着定心汤，汤水翻开，婆子一个鸡蛋打下去，两个黄灿灿的蛋黄在锅里翻滚。婆子把汤端上去说，“奶奶生了龙凤胎，定心汤还是个双黄蛋，咋这么巧。”产妇喝了两口，突然问门外过路的走了没有，小丫头说还没走。产妇说，“把我折腾得死去活来，正是他敲门的时候我把孩子生下来，看来是我的贵人，把汤给他吃了吧。”
　　小丫头把汤端到门外，对王孝和说：“你真有好命，香喷喷的汤给你吃。”王孝和狼呑虎咽把汤吃下去，千恩万谢，支撑起身子又上了路。
　　大新寨还有十里的路程。越走离家越近，转过山头，看到了村寨黄昏的炊烟，好像母亲站在村口，手搭着凉蓬朝这里张望。可是两条腿是这么不争气，越是急越拉不开步了。王孝和张大着嘴，嗓子又干又辣，像着了火。
　　秋雨如筛漏，前天下的雨，水沟里今天就没水。王孝和一屁股坐下去，可是再想站起来，却像个刚出娘胎的羔羊，两条腿软塌塌的，站起来又跌倒了。
　　真的要死了，人死就没了痛苦。他死了倒干净，可是母亲呢，她怎么活下去？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是多么残忍呀……他两把手抠下去，不停地扒着沙土，可是不见一滴水。他继续往下扒，不信就扒不出水来，突然间右手抠进了两个窟窿，往上一提，原来抓住了一个面目狰狞的骷髅。他把手一抖，骷髅滚在地上，从里边流出几滴水，爬出来一条紫红色的蚯蚓。王孝和渴蓝了眼睛，捧起骷髅，连泥帶水“咕咚咚”喝了下去。
　　王孝和又有了力气，挣扎着朝家走去。
　　昏暗的油灯下，母亲泣不成声，一个月不见，孩子咋瘦成这样？
　　乔郎中的药实在难咽，捧起药碗，如同捧着丑陋瘆人的颅骨，肚子里有无数条蚯蚓在蠕动，恶心得要吐出来，又想到小丫头送的鸡蛋汤，便又咽了回去。
　　一天夜里，王孝和出了通身透汗，汗后浑身奇痒，密密麻麻生出老蚧皮似的红疙瘩，疙瘩退去后，身上蜕下了一层皮。
　　王孝和面色一天天红润，两个月后康复如初。他每天上山，给母亲准备足了过冬的干柴，又回了聚德兴。
　　王孝和的突然出现，令董连仲目瞪口呆，打发人叫来了乔郎中。乔郎中见了王孝和，更是惊奇不已。乔郎中心里明白，这是老世交向他发难：为什么活不了一百天的人，会欢蹦乱跳出现在你面前。乔郎中打开药箱，说：“当时小王患的是千百年不遇的怪病，祖上虽然传有秘方，但是两味药引子却实在难求，所以秘方也成了死方。”乔郎中说着取出了药方。
　　董连仲说：“我不懂药方，说吧，啥药引子这么难求。”
　　“第一道汤，龙凤二黄定心汤。这里的二黄不是黄芪和黄连，而是母鸡下的双黄蛋，更是生了龙凤胎的产妇喝剩下的定心汤。”
　　王孝和说：“我喝到了。”他把在北寨讨水喝的亊说了一遍。
　　“第二道汤，阴阳七窍龙泉水。要的是埋在地下死人颅骨里的水，但是里边必须有活的蚯蚓。蚯蚓在药里称地龙，所以叫龙泉水。”
　　王孝和一笑说：“这个我也喝了。”他又把在路上找水喝的亊说了一遍。
　　董连仲笑眯眯地听着，频频点头。
       乔郎中也说，怪亊，太巧了。
　　十天后，董连仲接来了家眷。原来老两口年过半百，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宝贝女儿，年方十八，小字瑞云。这些日子，王孝和的身上多了一种水汪汪的流盼，四目相对时，却又羞嗒嗒地低下头，红着脸一笑，笑的样子是那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