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的流蛋儿

范范

      大寒的半夜，流蛋儿被一阵风吹醒，他往大衣里缩缩，手和脸像石头一样，冰凉坚硬。他扶着墙站起来，半边身子木木的，沉重没有知觉，试着往前迈一步，从脚底到大腿，一股钻心的疼，他又慢慢往前走几步，晃晃胳膊，终于有了点儿知觉。
      半个白月亮挂在蓝蓝的天上，流蛋儿看着月亮“嘿嘿”笑了笑，他觉得月亮也在看着他，他又咧开了嘴笑笑，身后“客来饭店”的招牌经历着风吹雨打，破旧又歪斜。流蛋儿拿起墙角的扫帚，在地上划拉，左一下，右一下，然后竖起扫帚点一下。枯朽的杨树叶子，干瘪的白菜帮子，写着大减价的红纸，扫到边上，又调皮地飞回来，流蛋儿眼睛紧紧盯着，麻利地追着。划拉一遍又一遍，浮土扬到房子一般高，眼睛毛上挂上了土，汗一股一股从头发里流出来，流蛋儿放下了扫帚。
      “客来饭店”屋里的灯亮起来，哭了半宿的老板娘翠芝揉着肿起来的眼睛，她的死鬼男人拿了家里的钱，一晚没回，不知道睡在哪家的炕上。她给孩子掖好被子，叹了口气，穿上压在脚底下的棉衣棉裤，起来去厨房和面、磨豆浆。摸啥都是冰凉的，冻得手指头生疼，翠芝拔开门栓，打开窗户下封了一晚上的炉子。
      流蛋儿看看地面，还算干净，翠芝是镇上唯一一个给他吃的东西，既不一脸嫌弃也不扔在地上的人，而且还允许他晚上睡在炉子跟下。流蛋儿背起他布条紧紧缠绕着的破包，走在街上。
      木头凳镇街面不大，一里多地吧，土路两侧是高高低低的瓦房，信用社、邮局、派出所、税务所都关着门，医院里亮着清冷的灯，间或传出咳嗽声呻吟声喊叫护士声。流蛋儿隔着门缝，看见两三个人影在里面晃动，是李二胡三们，喝足了红糖水，又来这里抽血。还没到一个月，钱花没了，身子还没补上来，胡三脸色惨白，站着都要打晃儿，他呆滞地望着头顶上“滴滴答答”的钟。
      大大小小的饭店都亮起了灯，有的开了门。流蛋儿把背包换了个肩，东瞅瞅西望望，向街里走去。瘸着一条腿的吕富推着小车子（独轮车），小心地下一个大坡，走过河套用木头松树枝沙土搭起的蓬桥，再过一大片杨树林子，来到镇子上挨家饭店送豆腐。大棉帽子下冒着呼吸的白气，吕富把一块块洁白颤悠悠的豆腐装到一个个递出来的盘子里。
      东边天上露出了一点儿鱼肚白，街上飘起了炸油条的香气，流蛋儿摸了下瘪瘪的肚子，咽了几口唾沫。身上套着三个长短不齐的大衣，数不清几条裤子，冷风还是从脖领袖口裤脚钻进来，忍不住要打几下激灵。今儿是木头凳大集，装满鞋脚袜子的三马车，拉着猪羔子的驴车，码着白菜苹果的小推车，一路上打着车铃铛的自行车，还有肩上挑着松挠子（干松树枝）的老爷子，围着头巾领着小孩子的妇女，走了二三十里地背着布口袋的岭上人.....人们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向大集上涌去。
      流蛋儿在人群里晃荡着，看见小孩子或是单独行走的大姑娘，往前凑乎几步，孩子们看着他炸裂的头发，油腻乌黑的脸，咧开嘴“嗷嗷”哭起来；姑娘们看着他呲着牙的笑，惊慌失措，紧往后闪躲着。流蛋儿有点得意了，这时候，一声严厉的呵斥“流蛋儿！”路上随便一个人喊出来的，屁股上不知道谁踢了两脚，他就缩缩脖子，吐吐舌头，继续猫着腰走他的。
      迎面走过来精瘦的小六头，流蛋赶紧调过头，装作没看见。小六头没爹没妈，刚被”收编”，兜里装着磨得飞快的刀片和镊子，刚在肉市那儿得了手，有了成就感，奔流蛋儿过来。流蛋儿低头站那儿，像犯了错误，小六头照旧先给他一脚，叉着腰问：“叫大爷了没？”
      流蛋儿先咽口唾沫，“嘿嘿”笑笑：“大爷。”
      “给大爷看看，你那包里都啥狗X宝贝！黑天白介不离身?”
      说着，又有两个小混混凑合过来。流蛋儿抱着他缠满破布条的包，往后闪躲着，想着能跑开。三个人给他圈到小树林子里，一个混混举起一块石头。流蛋抽抽着脸，跪在地上，一层层地解开布条，颤颤哆嗦地拉开包，里面是卷得整齐的宣纸、一张张大红的证书，一包画笔；一张纸里包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少年的几张照片，两人依偎在一起开心地笑着。
      小六头过来踹了流蛋儿两脚，又在那几张照片上吐了两口唾沫：“这点XX东西，还命似的背着！”
      流蛋儿捧着宣纸，仿佛到了泛着青苔绿的湖边，又像是坐在杏花摇落的树下。他拿起那一张张照片，好像有温暖的手拉着他走在放学的路上，又好像一扇又一扇门挡在眼前，他推开门，照片里的女人躺在地上，瞪着眼睛，身下是鲜红的血......流蛋捂着眼睛“嗷嗷”叫了几声，口吐白沫，抽搐着倒在地上。

^黙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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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本堂

人物描写逼真。

范范

^默然 发表于 2020-12-27 1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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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岳老师鼓励！

范范

栖霞山人 发表于 2020-12-29 14:36
人物描写逼真。

还是掌握不好，谢老师光临指正！

范范

[quote]^默然 发表于 2020-12-27 1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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