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红楼参悟人生进退止让（中）

秋雨李冰

读红楼参悟人生进退止让（中）
秋雨

五

　　旧时俗语：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甚至还有：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但更有：君子爱财，取之以道。都是围绕着利益而言的，看来利益是最能迷惑人的东西，似乎利益不经过求取就不能获得，于是对于利益的获取便有了各种方式。利益集中表现在权钱之上，最终是在钱上，正所谓：

　　钱之为贵，看似薄纸，亲如手足，胜过人之命。无德而尊，无势而威，上可通天，下可入地，危可转安，死可转生，贱可变贵。是故为钱动干戈，六亲不认，爹娘可弃，断绝亲情。纷争非钱不能，怨仇非钱不解，官职非钱不升，名誉非钱不荣，狐朋非钱不交，似乎钱可万能。世之达官贵胄，平民百姓，皆深爱金钱，今生唯恨聚无多，贪恋金钱送性命，掉头撒血还钟情。凡今之人，唯钱而已。

　　然而虽追逐利益的人众多，但能够富贵的人却很少，加之社会不公，致使贫富差距加大。君子凭智力与体力劳动，在为社会做出贡献的同时获取利益；小人凭诈骗与害人，并没有为社会做出贡献却占有利益。这些还涉及着社会的分配制度，十分复杂。牟取暴利者常会害人害己，君子却是取其应得惠己惠人，有智有德者在获取利益时会很慎重，因而能在获取利益的同时，也能抬高自己的名望，可见仁德不经施舍就不能积累。这就是说，天道贵在运行有常，仁德贵在明智有节，做人必须懂得进退止让，无功不受禄，自己得利，也要让他人得利，更要让社会增加财富。

　　众人觉得有利可图，不一定就有利益；众人觉得无利有害，也许却隐藏着利益。作为正人君子，就要重义轻利，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只有小人，才会见利忘义，假冒伪劣害人，最终伤害了自己。

　　利益不可穷尽，生命却有尽时，正所谓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智者知足，方能常乐益寿。利益不可独自占尽，好运不会永恒陪伴，要存敬畏之心，要有感恩之心，利益获取有道，方能如意吉祥。蒲松龄笔下的一位名士在考场写《宝藏兴》，误把山中宝藏写成了水下宝藏，再想重写已来不及，于是只好在考卷下边写道：“宝藏在山间，误认却在水边。山头盖起水晶殿，瑚长峰尖，珠结树颠；这一回崖中跌死撑船汉！告苍天：留点蒂儿，好与朋友看。”那么，在我们获取利益的时候，在挖宝藏的时候，是否也应该留点蒂儿，好让他人获取占有，利益共享，以使天下太平。

　　《红楼梦》中有“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老子说：“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老子所说的“无”并非等于0，也许是无穷小，就像万物初生萌始的状态，无限个无穷小便能积累成无穷大。“有”也许就是这个无穷大，初生萌始是单向的开始，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情形，但整个事物却能循环往复，周而复始，因而“有”达到无穷大时就又成了下一个无穷小，故有生于无，无生于有。因而，获取利益时，不可不知足，不可贪得无厌，否则所获得利益会化为一无所有。

六

　　林黛玉的《葬花吟》中有：“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而社会现实中却是，品行高洁如玉石之白者，最容易受到污损；性情刚直卓而不群的人，往往容易横遭非议。《后汉书·黄琼传》中说：“峣峣者易缺，皦皦者易污。《阳春》之曲，和者必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于是后世也就有了“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之说。看似拙于言辞不善表达，也许其中就隐藏着真意；看似巧舌如簧好话说尽，往往会突显虚假，露出破绽。

　　事物朴实无华才能得以长久保存，器具精巧华美最容易招致破损。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正像《红楼梦》中警幻仙境曲演的《世难容》：

　　气质美如兰，才华复比仙。

　　天生成孤僻人皆罕。

　　你道是啖肉食腥膳，视绮罗俗厌；

　　却不知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

　　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

　　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

　　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

　　好一似，无暇白玉遭泥陷；

　　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学识才能明明低于他人，却非要居于学识才能高的人之上，甚至总是凭着权势高人一等，对智者评头论足，表现出大不敬，最终必会自取其辱。权势不能代表学识，也不能代表才能，往往能者隐于民间尘世，无非官做大了，视而不见罢了。

　　技不如人，要有自知之明，最好免开尊口；势不如人，就要审时度势，避免说忌讳的话；力不如人，就要学会智取，该示弱就要示弱。就像《三国演义》里的青梅煮酒论英雄，曹操说出英雄，刘备却是：

　　勉从虎穴暂栖身，说破英雄惊煞人。

　　巧将闻雷来掩饰，随机应变信如神。

　　智者多不与人争辩，争来辩去，不管胜负，都会降低自己的品味，有伤自己的名誉。这就是为什么智者不与蠢者较劲，不会对牛弹琴，更不会同不讲道理者争辩。某些贵胄或买来的高官，他们胸无文墨，混吃度日，不与人争辩另当别论。智慧贤能者话语多迟钝，甚或话说半句，吞吞吐吐，实际并非是他们口痴，多是有意在迷惑对方。勇者往往不会多言，多言会使勇气受挫，行动变得犹豫。

　　正直忠诚者多不会在主子那里表白自己的功劳，也不会处处显摆自己；投机奸猾者多会在主子那里表功摇尾，欺上瞒下，处处显摆自己。正人君子多有包容之心，多是看人优点和长处，能够原谅和包容他人缺点；奸诈小人常会背后搞鬼，诽谤贤德，诋毁智者，结帮营私，重用庸者与小人。就像薛宝钗填的词《临江仙·咏柳絮》：

　　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蝶团蜂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

　　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举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

七

　　《诗经》的《雅》《颂》之中，多是周人的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一是宣传自己的祖先多么伟大，多么正统；二是无限抬高自己，标榜自己如何伟大，如何像天上的神仙，如何一心为了天下黎民苍生，建立了如何的丰功伟绩。这些属于喜好自己名誉的典型。当然也有绞尽脑汁把帝辛搞臭，甚至不惜历史造假，夸大其词，无中生有。这些属于喜好毁坏他人名誉的典型。但在《国风》的字里行间，充满了王公贵族、地方诸侯巧取豪夺、奢侈淫靡，活人殉葬，可以看到下层小吏的迷茫和无奈，能够听到社会底层农奴饱受徭役之苦，难以生存延续的凄惨诉说。《国风》与《雅》《颂》在这方面形成了鲜明的对照，犹似说己矛之利，又说己盾之强，自相矛盾，本身已对周之统治给出了评述，可谓莫大的讽刺。

　　《红楼梦》宁荣二府、四大家族，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一个个光面其外，真个是气昂昂头戴簪缨，光灿灿雄悬金印，威赫赫爵禄高登，他们是极好自己名誉的，谁料想却是假廉假政，家亡血史，原应叹息。加上《护官符》的存在，揭露了当时的黑暗和龌龊。结果被酒鬼焦大骂为狼心狗肺的败业子孙，没良心的王八羔子，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牲来，每日里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云云。

　　以上两例都是喜好名誉却自毁名誉，是自取其辱的典型。奸猾愚者总是贪婪和巧取名誉，并喜欢用虚假的名誉招摇行骗。其实，名誉靠自己的智善仁德行为树立，但却不能被自己所左右，明智的人从不自我标榜，只是做好自己，名誉好坏全凭自然。智者知道喜好名誉者多数会遭受侮辱，懂得防人之口尤胜于防川，水可载舟亦能覆舟。

　　作为智慧的下属，懂得功高盖主会令主人惊恐不安，名誉高过主人不是好事，名誉太高还会招致众人的嫉妒，祸事就会不远了。所以，接受荣誉时要懂得谦让，谦让是美德，真诚的谦让能化解嫉恨与敌意。作为智慧的上司，懂得赏给下属名誉不能太随便，太随便名誉就不贵重，不贵重就失去了赏予的意义。上司与下属相互信任，相互尊重，是走向胜利的基础，可以互惠互利，双胜双赢，否则多会两败俱伤，双败双输。老子说：“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

　　一个人没有名誉照样可以生活的很好，如果用不正当手段获取名誉，很可能会被虚假的名誉所毁灭。名誉不可强求，要凭其自然，这样才能生活得心安理得，逍遥自在，才能够幸福安乐长寿。

八

　　如果大观园里真的像酒鬼焦大骂的那样：“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牲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还叫什么宁荣之府，叫成畜生之所算了！名字还叫什么赦、政、敬，叫成十恶不赦、为政不廉、大不敬算了！情欲泛滥，乱伦无度，丧失品行，成为色狼，社会风气必然败坏，最终人亡政息，国破家散。严肃伦理道德，规范国家法度，树立典型楷模，正确引领指导，必然会政治清明，社会祥和，万众平安。

　　作为领导者，如果滥情非为，又没有度量容人，甚至远贤达近小人，必然威信扫地；作为被领导者，如果滥情胡搞，又不能忍辱负重，任劳任怨，必然事业无成。上下级应当保持有距离，张弛有度，各自会感觉自然，相对关系和地位才会保全稳固；上下级过于亲密无间，上级地位很有可能不会稳固，下级也常会招来祸殃。

　　智者懂得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水太清则无鱼，这是尽人皆知的道理，人太精明了就没有伙伴没有朋友，因而智者会和而不同，持异不伤私交。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亲近君子，远离小人，可以与君子深交，不可与小人拉扯交情。宁可与君子干仗，得罪君子；决不可与小人谈笑，也不可轻易得罪小人。

　　情感不会永恒不变，有亲密的峰巅，也有疏远的低谷，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也会有这种现象。情况发生变化，情感必然随之变化，不可刻舟求剑，不可一厢情愿，更不能痴迷不悟，害人害己。逝去的岁月一去不返，往昔的情感也会随着岁月暗淡，智者不会生活在过去，更不会生活在回忆里不可自拔，无须懊悔不已，要勇敢前行，去缘遇新的知己，发展新的情感，结交新的朋友。好男儿志在四方，千万不要像贾宝玉的《红豆词》：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

　　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尽菱花镜里形容瘦。

　　展不开的眉头，挨不明的更漏。

　　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