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叔

蔡泽民

“双节”那天，我回家探望母亲。在与母亲的闲谈中，无意中听说向叔去世了，甚是惊讶。于是，着意深问，母亲回答说他死于新冠肺炎，从发病到死亡，不过两天时间。闻言不免唏嘘。
　　 向叔一家，与我有关系，也没关系。在那个年代，大人们都忙于工作，厂子里又没一所像样的幼儿园。这样，孩子似乎就成了累赘。不得已，很多家庭就给孩子请保姆，有半托的，也有全托的。那时，向叔的妻子汪姨，就是母亲给我弟弟请的保姆，全托的那种。
　　 向叔夫妇没有生养，汪姨又没工作，不过，生活于他们是绝对不成问题的。因为，向叔在厂子里是工程师，他的收入比我父母的工资加起来还多。当时，听说我家要请保姆，是汪姨自己找上门来的。起初，我母亲觉得此事非常不靠谱，哪有工程师的老婆出来给人带孩子的？便以为她在开玩笑。后来，见她一板正经，誓言旦旦的样子，这才敢相信。
　　 接下来，当然会谈到托儿费的问题。汪姨说，我们家向工吩咐过，街里街坊帮忙带孩子不收钱，只要你们同意即可。母亲当然不同意，她说，你们不收钱，我就不能把孩子交给你们。
　　 汪姨见拗不过我母亲，只好同意。后来，我们发现，弟弟去她家后，向叔和汪姨在他身上的花费，远远超过他们所收的费用。那时的周末，当我父母将我弟弟接回家时，我和妹妹都从心里嫉妒他。与我们相比，他简直像个少爷。我总记得他穿着有背带的花格裤子在家里走来走去的样子。最让人不能容忍的是他不肯吃家里饭菜而大哭大闹。每当这个时刻，我都会在饭桌下狠狠用脚踢他。然而，终于有这么一天，我后悔这样对待他，是多么不对！记得那年的秋天，母亲忽然对我们说，汪姨想把我弟过继给他们。为了这事，可难坏了我母亲：推却？向家夫妇待孩子真好，视如己出；不推？自己的孩子就成别人家的。
　　 那时，向家夫妇反复来我家求，情真意切的，母亲终被感动，答应了他们。为了这事，她还与我父亲吵了一架。后来，母亲就劝他，说，建建（弟乳名）过继给他家，吃得好穿得好，我们还可随时去看望，有什么不好？
　　 其实，父亲仍不同意，却只好默认了。
　　 弟弟正式去了向家。按母亲吩咐，我和妹妹时常过去探望。这样，便有机会近距离接触那一家人，也从那时才知道向叔是个多么有趣的人。
　　 我每回去他家，便可以看见向叔将一根粗麻绳系在腰间，麻绳的另一头则拴在门前的那根小树上。他上身裸露，双膝半蹲，两臂向前作环抱状。其眼帘微瞌，呼吸由轻而重，随着进气量增加，他的腹部缩陷回去，胸肌突暴，定了半分钟，忽地将气从鼻孔喷出，立时，空气中发一声响亮。随着这一声响亮，对着得小树仿佛颤抖了起来，如此十多番，向叔便收了功。解了绳索穿好衣服就对我笑，我适时递去搁在旁边方凳上的近视眼镜。他抽下搭在树杈上的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问我，时才有没瞅见他头顶上冒白气？
　　 我瞧着他过早谢顶的脑袋，除了缀满汗珠，并没他说的白气，便实话实说了。
　　 闻言，他很失望。尴尬地对我说，你眼神不好，肯定看错了，反正，我觉得自己很有气感的。讲这话时，神情像个孩子。
　　 那年春节，我们两家聚在一起吃年饭。向叔多喝了些酒，便向我父亲吹嘘说他的气功练成了，他可以将喝进去的酒从脚底给逼出去。父亲不相信他说的话。向叔急了，硬要当场展示其“成果”，我也跟着起哄。向叔让我拿过来一整瓶酒，打开了，就“咕咚咕咚”全倒进肚里，接着便蹲着身子开始“运功”，可是不到两分钟，他就突然倒在地上。
　　 看来，他失败了。为了他的失败，我们还送他去医院洗了半天的胃。
　　 从那之后，向叔放弃了练气功。再不久，我又听说他开始练“大雁功”，而且还邀请我跟着一起练。他说，练好了可以飞檐走壁。我把这事对父亲说了。父亲就笑，别信他的，你向叔说的话不靠谱。
　　 之后，向叔似乎做了一件靠谱的。
　　 一天，母亲下班回来，不等收拾，就急匆匆告诉父亲一个不好的消息。她说，向工一家要搬走了，话语中带着哭腔。
　　 父亲笑着安慰她，让她不要听信传言。
　　 母亲便说，千真万确，向工正在偷偷办调离，他们要回四川去。那么，我们再也见不着建建了，不行，我得去把孩子要回来。
　　 母亲说了去要，就真去了。她把我弟弟“抢”回来锁在家里，自己也请了假守着。
　　 由于母亲的“失信”，两家的关系一度陷于僵硬，在街坊里见着，也是你躲着我，我躲着你的。
　　 末了，还是向叔亲自买了两瓶酒上门来找父亲聊天。他对父亲说，错在他们，他们一时没顾及这边的情感，便想把孩子带走。现在想好了，四川不回啦！
　　 母亲当时态度比较强硬，她说，哪怕你们不回四川，也不能把孩子交给你们。之前，你们在孩子身上用过的费用，一并算给你们。
　　 看来，母亲真的是被吓怕了。
　　 向叔就笑，他说，别谈什么费用，建建带给我们的欢乐，岂是那一点费用可以计算？
　　 末了，他又表示，过继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这次来，只是希望两家莫断了来往，到底这几年建立的感情还在那放着不是？
　　 就这样，在向叔的牵头下，我们两家又合好在一起，一直至今。
　　 那天，我们将要离开的时候，母亲接了一个电话，是汪姨。她说今年特殊，就不来看望我母亲了。末了，听说我们过来，定要与我们通话。
　　 我接过电话，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