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手

卢奕祥

        多年前的夏天，公园里成双成对的游人，老领导却一人信步而行。轻风吹开了荷花，拂过湖面，带来清香。风中还传来知了的朗诵声，像是热情的欢迎词。
      
        蓦地，一个老人一瘸一拐地走到老领导跟前。见老人似要跌倒的样子，老领导便伸出手去搀扶，谁知老人以为他是行善的大老板，已向他伸出了一只污秽的大手。

　　 老领导常下基层，习惯于跟别人握手问话，此时见有人向他伸来了手，就自然而然地伸手出去握住，问道 ： “老同志，你有什么困难？ 尽管说吧 。 ”

　　 两人握过手，老人仍没有把粗糙的大手收回去，而是把掌心摊开，乞求说 ： “ 我要钱！ ”

　　 “老同志，你这是……”老领导注视着老人的手，他哪会想到，刚才这双手在垃圾桶里翻寻过东西。两人目光一接触，老领导从老人眼中读出了茫然和无奈。

　　 “老板，请行行好吧！家里还有个老太婆，等着我拿钱回去呢。”面对老领导，老人并不掩饰自己，是那么的黯然神伤，是真实情感的自然流露。

　　 “老同志，你的田地呢？为什么不靠劳动养活自己呢？”老领导不忍直视老人那饱经风霜的脸。岁月如刀刻在老人脸上，刻到了心里，被老领导读出来了。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已失去田地的人，靠什么？”老人的眼神透着愤懑和不平，同样不加掩饰。

　　 “老同志，你的田地去了哪里？”就是有田地，失去劳动力的老人家，又能怎样？老领导的心往下沉。

　　 “就在这公园。”老人这一句话，竟像无形的鞭子朝老领导挥过来。

　　 老人这句话又如晴空霹雳，似要把老领导轰出魂来。他曾决策无数，皆是正确无误，造福于人民吗？

　　 老人接着又说：“政府为了修建这个大公园，把我们的田地全都收去了。那么一点补偿款，少得可怜。我们有理由怀疑，有人侵吞了补偿款。那些人已不管我们的死活了，村里的年轻人只有出外谋生去了，剩下的是些老头儿，没了年轻人的养活，叫我们这些人怎么活下去呢？”

　　 是啊，给了补偿又能怎样？这些没了依靠的人怎么活下去呢？无法回答啊！老领导顿感胸口压了一块石头，如千斤般沉重，无法敞开心扉。继而，心弦猛地颤抖了一下，思潮起伏。此刻他在公园中，面前的湖光山色摄不进他的眼里，空中的蝉鸣鸟叫传不入他的耳里。他转过脸，放眼望去，花红柳绿，草茵凝碧，一片诗情画意，何来田园风光，何来希望的田野？

　　 一切过去，他已把这里变成了当地最美的大公园，这是他的大手笔，引以为傲的政绩。他常常告诫自己：“俯仰天地，无愧于心。”如今即将离开岗位，回来重游旧地，此时才知道，这竟是他人生的败笔。

　　 沉默之际，一位随行人员走过来。原来，刚到公园入口时，看见有些农民模样的人神情木然，手里拿些小物件，见游人即上前搭讪，老领导便对随行人员说：“小张，去问一下，怎么回事？”

　　 “是。”小张走过去，了解情况后，走过来轻声对老领导说，“公园出现摆地摊的农民。农民们说，他们没了田地，为了生计只能用手工艺品换点钱。”

　　老领导点点头，若有所思。

　　 小张说：“老镇长，这里村委黎书记邀请，请您明天出席村大桥通车的剪彩仪式。”

　　 听说是这个村委书记，老领导眉头一皱，说：“正好我有话跟黎书记说，回头再给他电话吧。”

　　 “是。”小张走开。

　　 老领导接着又说：“老同志，我们进里面坐坐吧。”说着，他用稳定而有力的大手挽着老人，慢慢走过去。

　　 公园里有茶居，请入茶居坐下，老领导给老人斟茶，顿时幽香醉人。一杯香茗端到老人面前，茉莉花芬芳扑鼻，洋溢着温馨的气息。老领导还叫了茶点，绿豆饼金黄鲜亮，细腻香软；桂花糕香甜可口，那浓郁的桂花清香沁人心肺，让老人品尝到了人世间难得的美味。虽然这茉莉花和桂花并非新鲜采摘之物，只是去年的储存品，但是，那香气和美味在日后也足以让他回味和难忘。

        老人与老领导交谈，这时才知道，面前这位老板原来是位镇领导。正是 “好言一句三冬暖”，老人真切感受到人世间珍贵的情谊。

　　 在与老人的谈话中，老领导仔细地了解村里的贫困现状。村子里有离乡别井的年轻人一去不复返，有体弱多病的妇孺，有无助的孤寡老人，实际问题确实不少啊！老领导面色凝重，心里越发沉重了。这几年，他曾下到这乡了解情况，但是都没有发现以上问题，更没有人向他反映情况。

　　 “政府是决策失误了，忽视了农民的利益，使你们失去了依靠，甚至令老人孤苦伶仃。我们这些决策者竟视而不见，于心何忍呢！”

　　 “老同志，我心里感到羞愧啊！是我们对不起你们农民兄弟啊！”

　　 从茶居出来，午后的阳光下是两位老人，一个伟岸挺拔，一个矮小佝偻，但是，他们的心是相通的。

　　 只见老领导用力握着老人的手说：“请相信政府会还给你们土地，补偿你们的损失！”

　　 老人重拾回久违的希望，展露欢颜：“好了，好了！等到喜讯啦！”

　　 两只大手紧紧握在一起，心连在一起，久久也不分离。一个对人民群众的承诺何止千金，一个对党和政府的信任重若万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