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太阳镜的雯子

卢奕祥

一
　　 雯子在新公司上班。她戴着一副黑色太阳镜，从来没有摘下来过，这自然引起同事们的议论。
         身边女同事玉娇老盯着她的太阳镜看，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亲昵地说：“雯姐，你的眼镜挺别致，配在你脸上真好看！”
　　 雯子解释说：“眼镜保护着我的眼睛。我的眼睛见风流泪，正在冶疗中。”
　　 雯子不愿意吐露自己的心事，她不让别人揭自己的伤疤，她更加不愿意让自尊心又一次遭践踏。
　　 只有到了洗手间，她才摘下眼镜。眼前虽有太阳镜，而且是一副大而精巧的特制的黑色眼镜，但是，此刻她看不到太阳，她的心里更没有阳光。这副太阳镜曾经是她的心爱之物，是她的男人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当她戴上它时，笑容挂在脸上，楚楚动人，她的男人便投来赞赏的目光，总是毫不吝惜那些溢美之词。那时的天地是光明灿烂的，她心中满是阳光。可是如今，物是人非，太阳镜成了她的伤心之物，戴在眼前只为遮丑。她不能告诉别人，她的双眼经历过那些泪水多日的洗刷，已经红肿严重，两个黑眼圈十分明显。她本来是一位美人，此刻配上一副精致的眼镜，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已经没有了昔日的美丽和神采。她觉得镜中那个女人很陌生，一个残花败柳的女人，已被人遗弃了，她还有什么可以炫耀？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外。
　　 雯子回到办公室，一边忙手里的活，一边偷偷留意别人的眼光。实话说，她很在意同事给她的外号“冷美人”，给人的感觉有点木讷，而且脾气大，不容易相处。那么说，是否因为她爱生气甚至有点无理取闹，丈夫以此为由弃她而去呢？
　　 雯子扪心自问，爱丈夫情深似海，平时闹情绪，发点牢骚，也能对丈夫真诚付出。即使丈夫赌博欠债，她也原谅他，替他还债。然而，丈夫出轨了，背叛了她，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原谅他的。
         自从那个负心人离她而去后，她的世界崩裂开来，整个身体坠入痛苦的深渊中，陷在泥沼里无法自拔。那天，爱女心切的母亲来了，姐姐也来了。她心存感恩，与她风雨相伴，为她排忧解难的人永远都是母亲和姐姐。但她知道，内心的疤痕不是几句话就能抚平的。
　　 雯子本来以为，上班工作就能忘掉痛苦，殊不知每天上班都是受罪。一天，又在洗手间，她怔住了，定定地注视着大镜子里的女人，既熟悉又陌生，那张憔悴的脸上满是深深的愁容。这愁苦令她苍老，令她痛彻心扉，是谁令她活在暗无天日中？正是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人啊！这时，耳边响起玉娇跟她说过的话：“有些人背后说你苦口苦脸的，苦了爹娘，苦了自己！”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雯子脸上加了一个口罩。玉娇奇怪地问：“雯姐，这是怎么回事？”
　　 雯子答：“患了严重鼻炎，有必要保护一下。”
　　 又眼镜又口罩的，别人的眼光更加怪异了。雯子想到一个词“欲盖弥彰”，她后悔自己何必多此一举呢？她骂自己：雯子啊，雯子，你若不是个笨女人，又怎会被男人玩弄了，欺骗了？
　　 到了这田地，也许再待下去，她会疯掉的。她对自己说：不能再呼吸这令人窒息的空气了！
        不久，雯子辞职了。
　　 二
　　 雯子白天去找工作。她姐姐抽空开车过来，陪着妹妹到人才市场碰碰运气，或者去公司面试。千军万马争夺中，短时间难见斩获。
　　 到晚上，漫漫长夜好消愁，雯子躲在酒吧买醉。这正是，情伤断肠人已到，醉卧酒吧君莫笑！
　　 第二天醒来，雯子发现躺在自己家的床上。是谁送我回家，给我盖上被子，把钥匙和眼镜放在茶几上？她问自己。她感到头疼难受，无法记得起昨晚的事。她瞥见茶几有一只水杯，她断定是那人给自己喝了解酒药。解酒药也是那人买的，留下了大半盒。再喝下半盒药也许能解酒精的毒，但是，爱情的毒谁能解？
         “你说你爱了不该爱的人，你心中满是伤痕；你说你犯了不该犯的错，心中满是悔恨……”
　　 手机的来电铃声到此中断，雯子问道：“你好，请问是哪位？”
         对方沉默不语，甚至挂断了电话。
　　 出门时，雯子向小区门卫询问：“大叔，晚上是谁送我回小区的？”
　　 “李太太，是李先生送你回来的。”
　　 “大叔，您没看走眼吧？”
　　 “没有，没看走眼，我看得真真切切的。”
　　 难道真是前夫？哼，他夜里舍得离开那些女人吗？他的良心早被狗叨走了！雯子打死都不相信，这个负心汉会良心发现！这正是爱之深，恨之切。
　　 又一天的找工面试，令她身心疲惫，回到家里，摘掉太阳镜，眼前天与地仍旧变得一片灰色，如同她的内心世界，已经跟那光明和希望隔绝了开来。她只得顾影自怜，又待不下去了。她不是害怕孤独，她是怕寂寞中想起他，那张熟悉的脸，那温柔的目光，那甜蜜的话语。原来寂寞不能让女人美丽，却令女人在痛苦中苍老变丑。她要逃避寂寞，于是独自出去，找那个容易入梦的地方。
　　 果然酒吧是个做梦的地方，她在梦中看见了真实的人，听到了真切的声音，似是做梦，却又那么的真实。她本来少喝了点酒，一心只等着那个他来，却不知不觉地醉倒了。次日醒来，依稀记得昨夜里，一个熟悉的身影在酒吧晃过；当她支持不住，迷迷糊糊的时候，又出现了一双深情的眼睛。以后的事再没记忆，醒来才知道，她又躺在自家床上，卧室里还原那个样子。
         “你说你爱了不该爱的人，心中满是伤痕……”手机铃响，雯子接听：“你好！请问是哪位？”
         对方还是沉默不语，挂断了电话。
         她在心里默念着那个名字：李家俊，李家俊！你回来了，回心转意了吗？回到我身边，为了保护我，为了照顾我吗？她宁愿相信这是真的。她甚至想，俩人从头开始，新生活就在眼前。她一直渴望着美好的爱情，虽然前夫弃她而去，但是在她心里，他依旧是那个若有若无的人。
　　 晚上，雯子又到这个醉太白酒吧。借酒消愁的她，只喝了少许酒，人就要倒下去。这时，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李家俊！是你么？”她一跃而起，摘掉眼镜，定睛细看，那男人也戴黑色眼镜，嘴唇上面长满浓黑的胡须。“先生，不好意思，认错人！”雯子心里不免感到失望。她仍仔细打量着对方，这人相貌竟像前夫李家俊。
　　 只见男人微微一笑说：“你好，美女！白天的时候，我在人才市场见过你。你如果感兴趣可来我公司面试。”说着，他递上一张名片：李家杰，雄达公司总经理。
　　 第二天，雯子顺利地当上了雄达公司的总经理秘书。雯子每天在李总身边，耳濡目染，对他的为人越来越有好感。他总是微微一笑，让她想到电视剧名《微微一笑很倾城》，虽不可倾城，也可以倾心。能有倾城的时光，能有倾心的人，对一个女人来说太重要了。她想，能遇上李总是她的幸运。李总年轻有为，精明能干，温文尔雅，而又不失风趣。
　　 一次，李总面对雯子，微微一笑说：“雯子啊，你就是我公司的形象代言人，你的阳光，开朗，奋发，进取，一个都不能少啊。”
　　 雯子笑了：“李总，你不怕我这黑眼镜破坏了公司的形象吗？”她笑得花枝乱颤，心底那片阴霾早已一扫而空，那开怀一笑使她成为一位阳光美人。
　　 李总微笑着说：“正是这太阳镜，你显得更加迷人了。你看，你的魅力把客户都吸引过来啊！”
　　 她已习惯了这副太阳镜，如果不戴上它，反倒有点不适应。这是什么缘故？也许是李总常对她说：“雯子，你戴了眼镜太漂亮了！”此刻，太阳镜是她的太阳，给她阳光与希望。
　　 见过客户，签了合同后，李总请雯子去西餐厅庆祝一番。
　　 那天晚上，雯子还是戴着那副太阳镜，只见风中的长发轻轻飞舞，昔日那位婀娜多姿的美人回来了。身旁的李总欣赏着她身上的淡黄色长裙，飘逸且修身，像移动又聚合的云絮，这条简直就是仙女的裙子。
        他微微一笑，看着她说：“多么明艳的女明星啊！咱们一起走红地毯吧！”
         她嫣然一笑：“好啊，大明星！”
         李总轻轻挽着雯子的手，款款走来，他俩走进了西餐厅，吸引了多少艳羡的目光啊！晚餐后，李总给雯子拍了许多美照，留住了美好的时光。
　　三
　　 有一天，雄达公司来了一个人，竟然是雯子的前夫——李家俊。一个是前夫，一个是李总，他们俩人身高相貌太像了。她又见到前夫那副丑陋的嘴脸。他来这里干什么？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去醉太白酒吧了，难道说，他找她来了？
         他这次是为我而来吗？雯子一脸狐疑，缓步走近办公室。
　　 李总正在办公室，见有人推门进来，便说，“雯子……”他见进来的人是李家俊，不由得眉头一皱，问道，“哥，你来了！什么事？”
　　 “弟弟，听哥说，咱们是兄弟，哥有难了，你一定要帮忙啊！”李家俊双眼发红，声音沙哑了。
　　 又一样的套路！雯子忆起从前的李家俊，生意上亏了本，或者是输光了钱，他便是这一副走投无路的样子，对她苦苦哀求，许愿发誓的。
　　 “哥，请你想一想，三思而后行啊！哥，一次又一次地，我给了你多少钱，可是你越陷越深，这是个无底洞填不得啊！”李家杰言出肺腑，诚恳感人。
　　 站在门外的雯子听得明白，终于恍然大悟：世上哪来这么多的巧合！这个李总李家杰就是前夫李家俊的亲弟弟。他回来了，那两个晚上是他送自己回家的；入职雄达公司，也是他的安排。此时她的双眸在灯光的映照下，流动着异样的神采。
　　 办公室里，李家俊接听来电：“亲爱的，别生气，我正有事呢。宝贝啊，那家用嘛不会少给你一分钱，乖乖，等我回家吧！”
　　 不一会儿，又有来电，李家俊连忙说：“龙哥，龙哥，和气生财嘛，那个小钱，不必担心！我一收到钱，马上给你送去！”接听完电话，他脸色又马上阴沉了下来。
　　 昔日那个意气风发、风流倜傥的许家俊去了哪里？门外的雯子轻轻摇了摇头，心里苦笑。眼见前夫如此一副狼狈相，她心底竟生出一丝快意，也许她对这个男人绝望了。
　　 李家俊已经焦头烂额了，他踱着步子沉思良久。他要使出最后一招，于是可怜巴巴地说：“弟弟，哥对不起你！都是哥鬼迷心窍，一错再错，请你原谅我吧！”
　　 李家杰站起来，看着他的哥哥说：“我很高兴我的哥哥知错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只要你肯悔改，我们都会原谅你的。”他那真诚的目光胜似千言万语。
　　 李家俊攥着弟弟的手，眼含泪光说：“弟弟啊，这是哥最后一次求你。哥现在是走投无路了，好弟弟，哥求你啦！”
　　 “家杰，千万不要上他的当！”话声中，雯子风一般飘进办公室。
　　 “雯子，你怎么来了？”李家俊狠狠地瞪着她，像见了仇人一样。
　　 “无耻！除了赌钱玩女人，你还会做什么？回来又要祸害自己的弟弟，你别想再欺骗我们了！”
　　 “你们走到一起了！”李家俊脸上冷若冰霜，投来鄙视的目光。
　　 “你这个狠心的女人！你真够狠啊！”李家俊有点声嘶力竭，愤愤不平地说着。
　　 雯子一把摘下太阳镜递到他手上，不看他一眼，冷冷地说：“你送我的还给你，后会无期！”她说的字字斩钉截铁，悭锵有力，令他目瞪口呆。
　　 她对这个男人彻底死心了！
　　 一个曾经深爱过他的女人，做出如此决绝的事；一个向来正直听话的弟弟，已经不再相信他了。李家俊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他感到绝望，对未来产生一种恐惧，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终于，他悻悻地离开了公司。
　　 此时办公室只有雯子和李家杰。
　　 他微微一笑，摘下眼镜，撕掉假胡子，眼前立刻出现一个英俊青年，跟那李家俊长得一模一样，真能以假乱真。
　　 这对孪生兄弟，曾经同时爱上了雯子，最终只有哥哥俘获到她的芳心。弟弟在悲痛欲绝中离家出走，三年后他回来了，他当上了雄达公司的总经理。
　　 俩人对望着。
　　 他依然微笑着：“雯子，你知道吗？是你的太阳镜把我吸引过来的。现在摘下眼镜的你更加美丽了！”
　　 她轻轻地说：“家杰，让我们感谢上苍，给了我们第二次选择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