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纪鸿:学者精神与生态散文的新创获——评《梁衡人文森林散文》
学者精神与生态散文的新创获
——评《梁衡人文森林散文》
周纪鸿
近日,天津教育出版社的新书《梁衡人文森林散文》问世。全书由人文森林历史学、人文森林行为学、人文森林艺术学和人文森林人物学四个部分组成,共收集梁衡人文森林散文39篇,是迄今为止梁衡先生关于人文森林散文系列最全最新的一个版本,被称为当代学者精神与生态散文的新创获。
从五四肇始至今的百年文学史,波澜壮阔,气势恢宏。现当代散文同样经历了沧桑变化,在这其中,散文家梁衡是一个独特的存在。他是记者,又是官员;他是编辑,又是作家,更主要的他是一位勇于开拓、不断精进的学者,这在《梁衡人文森林散文》中有集中体现。
首先,这是梁衡在人文森林散文创作领域的深耕之作。梁衡是首位提出“人文森林散文”概念的学者型作家。他从山水散文起笔,经过红色经典散文的“觅渡”,开拓到人文森林散文。用梁衡先生自己的话讲,“是用文学来翻译学术,或者说是从学术中拎出一条文学的彩线,学术的天地居然也如此美丽。”
《梁衡人文森林散文》以学者的眼光和文化人类学家的田野调查方式,在中华大地上寻找那些有历史故事、承载着时代风云和民族命运的古树,这样的古树不仅是一部绿色的史书,也是一本活着的教科书。在《梁衡人文森林散文》中,几乎每一篇都是其采用严格的田野作业方式,俯身查勘、研究文献、做足功课,有时为了一棵树竟然往返几千公里,观察三五次,思考经年,研究数载,体现出一位新闻记者、社会学家和散文家注重第一手资料调查、严谨求实的科学态度和坚韧执着的学者精神。全书既有真实的寻找古树的心路历程,更有树种的学名、别名、产地、外形描述和科属、分类、习性以及在古树身上曾发生过的荡气回肠的故事。
虽然,梁衡从2012年正式开始他的人文森林散文创作,但是他对绿色生态的关注,对大自然树木的喜爱却贯穿于他记者兼学者的职业生涯始终。《梁衡人文森林散文》中收录的关于树的散文,最早开始于1974年他所写的《乌拉山的柏树》以及1982年写的《天山脚下一棵松》、1984年写的《吴县四柏》。或许他从大学毕业分配至西北基层工作时,在祖国西北广袤的大地上,最令他心动的就是树了。而且在梁衡看来,树不仅是可以抒发感情的媒介物,“树木是与语言文字、文物并行的人类的第三部史书。因为地球上比人年长的植物只有树木。树木森林一直在默默地注视并记录着人类的活动。”历经千百年沧桑的古树,不仅承受风霜雨雪的侵袭,也曾“阅尽人间春色”。在那些皮肤皴裂、抵抗着风雪侵蚀的古树身上,藏匿着无穷的奥秘。梁衡不仅以散文笔法娓娓讲述“人与树”的精彩故事,讲述古树身上背负的历史掌故,而且重在挖掘古树背后所蕴藏的丰厚人文意蕴,深耕树、生态与人的联系和关系等,从而带来独特的审美体验。在具有悠久历史故事的古树身上,不但盛放了梁衡先生丰盈的情感涟漪,而且更蕴藏着梁衡深奥的哲理思考和哲学追问。
《梁衡人文森林散文》的重新编辑和补充完善,从四个方面清晰勾勒出“人文森林学”学科的大致框架,这不仅是简单的散文创作中的一个品类,而是大胆开辟拓展出一个新的学术研究领域。事实上,散文并非仅限于文学范畴,而是横跨哲学、神学、历史学乃至经济学与社会学等多个学科。梁衡先生开创的“人文森林散文”一方面隶属于生态文学写作范畴,也可看作是现代创意写作的一个分支,尝试作为农林类院校学生的一门基础课。从1949年至1978年,茅盾的《白杨礼赞》、秦牧的《棕树的美髯》《彩蝶树》和陶铸的《松树的风格》等,是国内不多的关于树的散文名篇。但那时,我们既没有生态散文的概念,也没有人文森林散文的意识。而此次,《梁衡人文森林散文》实实在在地丰富了生态散文的创作成果,也播撒了人文森林散文的理念创意和学科雏形。这是一个严肃学者的扎实贡献。
其次,《梁衡人文森林散文》寄寓着梁衡博大的历史胸襟和温润的家国情怀。树木记录着历史,树木叙述着风情。梁衡人文森林散文,多采用拟人的方法,与古树对谈,其实也是与读者娓娓而谈。历经千百年历史岁月的古树,以栩栩如生的青枝绿叶与今人进行着隔空对话——梁衡的人文森林散文浓缩于时间空间的广博情怀。无论是《华表之木老银杏》,还是《秋风桐槐说项羽》,抑或是《左公柳,西北天际的一抹绿云》《沈公榕,眺望大海一百五十年》……历史写在古树身上,故事流传在古树周围,口耳传诵在人们的记忆之中……
人文森林散文具有很强的自然科学性质,写起来非常容易写成说明文。但是,梁衡先生以饱满丰沛的感情,跋山涉水,遍寻古树踪迹,透视历史风云。《左公柳,西北天际的一抹绿云》记述,左宗棠在河西走廊和新疆种的树总数有一二百万棵之多。三千里大道,百万棵绿柳,这壮观的景色,成为西北开发史上的丰碑。左公种树十余年来浓荫蔽日,翠幄连云,“手泽在途,口碑载道,千年遗爱”。1934年春小说家张恨水游西北,遇上旱情,遂写下“大旱要谢左宗棠,种下垂柳绿两行”这样的诗句。左宗棠以儒家的担当精神和胸中的才学,挟军事胜利之威,不但在保国戍边中屡建奇功,而且于战火中不忘栽树,使春风悄然度玉门。那三千里绿柳正是卓有建树的左宗棠将军飘扬的旗帜。如果说,左公柳见证了新疆的收复,沈公榕则见证了中国海军的诞生。《沈公榕,眺望大海一百五十年》可以说是《左公柳》的姊妹篇。林则徐的女婿沈葆桢被左宗棠推荐出任福建船政大臣,一手学西洋、学造船、培养技工,开辟了中国工科教育的先河;一手学驾船、练海军,打造了一支中国海军。沈葆桢从左宗棠手中接办船政,晚年又与李鸿章分管南北洋海军,为朝廷重臣。他深得林则徐的家风,只求报国,不求闻达,一生清贫。马尾船厂的大榕树,见证了这一切。新址船厂2016年底落成。厂办大楼前广场三件标志物:沈葆桢像、沈公榕和法式钟楼。两篇散文,均系由树说人,从人讲史,由史及事,鲜活生动,如泣如诉。
第三,《梁衡人文森林散文》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散文集,而是具有森林生态学、人文社会学、环境保护学、红色党史教育等多重复合学科意义的书籍。
《一棵怀抱炸弹的老樟树》,标志着梁衡“人文森林”散文的开端。此文以简洁精炼的文字写道:“1932年,江西瑞金,一棵老樟树在空中接住一颗炸弹,救了正在树下民房中工作的毛泽东一命,无意中改写了中国历史。”在这里,老樟树是现实历史的“眼”,看改朝换代,观沧海桑田,看艰苦斗争中共产党人的淡定从容和雄才胆略。
《中华版图柏》是书中最具象征意义的一篇佳作。为写此文,梁衡曾三次到陕西省府谷县田家寨镇采访。府谷县这棵位于高寒岭上的“中华版图柏”,因其剪影极像一幅中国版图而得名,由此讲述了历史上鲜为人知的为维护国家版图而进行的激烈战争。在府谷,梁衡一边采访,一边思索创作,六易其稿才完成。作家用自己的笔,赋予这棵970多年树龄的古树象征性意义,使其获得了新生,也使高寒岭上遗失的记忆得以恢复。《中国版图柏》一文发表后不久,当地建成一座人文森林公园,可谓“因文成景”。梁衡走遍祖国山山水水,不断地发掘一个个历史宝藏。这一棵棵跃然纸上的古树,既填补了历史学的某种空白,又反映出当时人民的真实生活。如果说,写作者要点亮普通人身上人性的光亮,那么,梁衡的人文森林散文是发现古树上的闪光点,聚焦放大古树身上温润的光芒,滋润人们几乎干渴的心田,唤醒我们接近麻木的灵魂。
其实,一个散文家,一个学者无论写什么,写古人今人,写花草树木,本质上都是在写自己,写内心深处焕发出的光辉,写深藏于人性深处的那种向往。挖掘古树身上的历史故事及其深处的文化内涵,进行聚焦、研究和扬弃,体现了梁衡作为一名严肃的散文家、有使命意识的学者的责任与担当。“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当下,梁衡先生站在中华民族文化复兴的前列,迎风沐雨,披荆开拓。他的努力给人文学者、作家和众多写作者树立了一个榜样。
原载《中国绿色时报》副刊2021年12月2日
作者简介
周纪鸿: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河北作协会员。系1978年恢复高考的中文系毕业生,文学学士学位。辽宁大学民俗学研究生。1995年任海关总署秦皇岛海关学校高级讲师,历任党委办公室副主任、主任和学校办公室主任等职。2002年调海关总署驻天津特派员办事处,任干部监督处副处长,研究室负责人(正处级)兼海关学会秘书长。曾获河北省“五个一”工程奖、河北日报征文一等奖、第十届河北省文艺评论奖文章类三等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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