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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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 桃花溪,柳家湾(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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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30 05:17: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十一)

陶花儿还没来得及去于学孟的“高山镇工艺品厂”上班当技术员,就出了一码子大事。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
时令刚刚进入到阴历五月份,眼看着就要收割小麦了。柳琴连着十几天都在自己家花网厂的工地上忙活着,一是查看监督着建设质量,二是催着工期的进度,因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只要厂房建设一竣工,陶、柳两家的花网厂就能马上挂牌营业了。
冬小麦收割在即,半岛就已经进入到了初夏了。这个时候的半岛地区,不论是山上山下,还是山间的小平原,都是黄绿相间,绿玉、黄金铺满大地。绿的是满山的春庄稼:玉米、高梁已有半人高了,在微风中摇曳着,发出细微的声响,绿得耀眼,让人仿佛嗅出秋天丰收的香甜味儿;花生的枝叶长到脚脖子以上,早已掩满了地,正逢花期,金黄的小花星星般地点缀其中,煞是耀眼;地瓜蔓儿早已爬满了地儿,那些长得潇洒的、迅猛的,可着劲儿迈过垄儿伸向别的区域。黄的是满山满泊即将收割的小麦,小麦的分布是不均匀的,有的是东一块西一块,星罗棋布;有的是一片连着一片,片片相连。煦暖的风掠过麦田,涌起阵阵麦浪,耳边响起唰唰的麦浪声,特有的麦香不时得扑入人的鼻孔里,丝丝甘醇,沁人心脾,令人心旷神怡。这个时节,也是庄稼把式们比较忙的时候,他们要给果树喷洒麦收前最后一遍农药,还要给花生喷洒一遍杀灭蚜虫的农药,并且要将春庄稼地里拾掇干净,不能在这个时候荒了地,否则麦收一过进入夏季涝雨天气,地荒得就扒不开了,到那时你就哭也拿不着调儿了。
陶、柳两家的苹果园子分布在两处地方,一处在桃花溪,一处是在柳家湾河北以西、富水河北岸。
桃花溪的果园子,面积比较小,易于管理,因而就在桃花溪村子里雇了一个有果树管理经验的人管理着。这个人叫陶吉忠,五十多岁的年纪,方脸盘儿,白净净的,身材颀长,说话文邹邹的,特爱好唱京戏。他家里兄弟三人,他是老大。想当年他爷爷活着的时候,找“老神仙”瞎寿算了一卦,瞎寿说你们家里的茔地用到了好地气儿上去了,不出意外的话,家里要出帝王将相了,如果出假了,那就要出戏子了。瞎寿,何许人也?瞎寿,在高山镇人称“老神仙”,占卜相面看门子样样能干,哪位看官说了瞎子咋相面看门子啥的,这你就不懂了吧,有些东西是不用眼睛的,瞎子点灯白费蜡就这意思嘛,他舞弄的灵不灵谁也不知道,反正人们都叫他“老神仙”。这是很早年间的事情了,那时小日本还没占咱们的东三省。陶吉忠三兄弟相继出生长大后,村里就添了三个好唱戏的人了。老大陶吉忠喜欢唱大生、老生,扮演的尽是皇上、丞相之类的角色;老二喜欢唱武生,扮演的尽是大花脸、二花脸,耍枪弄刀的;老三则喜欢唱丑角,扮演的尽是三花脸的角色。兄弟三人都是村里小戏班的台柱子,尤其是这个陶吉忠更是个戏迷。陶吉忠干着农活儿,即使再忙,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也得放开喉咙唱上个十段八段京剧的,啥子诸葛亮的《空城计》,啥子薛平贵的《五家坡》,啥子刘皇叔的《甘露寺》,应有尽有,那是绝对唱不干肚子的。陶、柳两家雇了陶吉忠,平时他只是看守着果园子,锄锄树盘、剪剪死树枝儿、刮刮树皮、治治腐烂病啥的,陶渊平抽着空儿回来转一转,看一看,帮着忙活一阵子。到了给果树喷洒农药的时候,陶、柳两家人就过来与他一起给果树打农药,打完了这里的农药,陶、柳两家人再回到富水河北岸的果园子去给那儿的果树打药。陶吉忠一边种着自己的那几亩地,一边在陶、柳两家的果园子里打着工挣着钱,惬意得很,一个人忙碌在这里,悠悠哉哉,天天唱着那唱不完的京戏,真的是过上了神仙般的田园生活了。
富水河北岸的果园子,成年果树和幼树有一百二三十亩,面积大,平时儿陶、柳两家人都在这里。自从年初决定上花网厂子以来,柳琴、柳书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外面跑,柳燕舞、陶渊平、柳棋、枝儿、叶儿、花儿几个人就天天在这里忙活着,除草、锄地、刮树皮、抓虫、治腐烂病、打农药,没有一点空闲,但是人人都不觉得累,因为这里有着他们的希望,就是洒下点汗水又有何妨呢?在家里面,胡雪丽、胡雪美、骨朵三人照看着勤志、琪晔和朵朵,做着两家人的饭,一心一意地搞好后勤工作。
柳书从于学孟那里回到家的那天,家里把桃花溪果园里麦收前的这一遍的农药已经打完了,第二天准备去富水河北岸果园子里打药。当柳书把于学孟让花儿去“高山镇工艺品厂” 上班做技术员熟悉业务的事儿告诉大家时,陶渊平说,先不忙这件事情,早天晚天都不耽搁,眼下最要紧的是要抓紧时间打好这一遍果树的药和花生的药,然后开镰收割小麦,大家都点头称是。于是,柳燕舞、陶渊平、柳棋、柳书、枝儿、叶儿、花儿都来到富水河北岸的果园子,就连骨朵也把朵朵撂给两个妈上阵来了。
陶渊平在干活前做了分工,他和柳燕舞、柳棋拿喷头,分管给果树喷洒农药,让枝儿、叶儿、骨朵姐们三人来给喷雾器打气,这组人马负责给原来的较大的果树打药;柳书、花儿负责配药和药,然后各人背着小喷雾器去给幼树打药。
陶渊平这一组人使用的喷雾器是比较老式的大型喷雾器,其原理与给自行车打气的打气筒一样,只不过比打气筒粗大一些罢了,吸药水的管子放进药桶里,一人打气,一人拿着喷头往果树上喷洒农药,这喷头是绑在长竹竿子上或者长木棍子上的,否则就够不到果树的顶部的枝枝叶叶了。打气的人不仅要负责打气,还要负责去挑已经勾兑好了的农药,当看见农药不多时,就要憋着劲儿打足气儿,然后迅速地去挑农药回来,才不会耽搁喷洒农药的进度,喷洒农药的效率才会上得去。拿喷头给果树喷洒农药,是技术活儿,而且更累!你必须要把农药喷洒得均匀,不能丢三落四的,果树的枝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要保证把农药喷洒进去,不留死角,这才能确保杀虫、杀虫卵。拿喷头的人擎着丈八高的喷头打一天药,晚上回到家里,两只胳膊抬都抬不起来,就跟散了架子一样,累得人连饭都不想吃。
柳书和花儿的活儿也是不轻快的,他们在勾兑农药的时候,一人要去提水,一人要在按比例兑好药后用棍子在几口大缸里反复搅拌,农药勾兑好了之后,他们就要背上背式喷雾器去给那些小幼树打药。
对于这样的分工安排,别人是没有啥看法的,唯有叶儿不这么认为,她认为应该让骨朵去跟柳书在一起去干,不能让花儿与柳书在一起干活儿。当陶渊平分配完活儿时,叶儿别过身子去嘀咕了一句:“老糊涂了!”分明是在说她老爹分配工作上有错误。
陶渊平这组人马不提,只来说柳书和花儿。
柳书和花儿把喷洒果树的农药勾兑完几大缸之后,便一人背起一个喷雾器去给那些幼树喷洒农药。这些幼树就在陶渊平、柳燕舞那一帮人喷洒农药的较大的果树的果园四周。这些幼树是在今年春天里新栽植的,栽植果树的土地是村里毁果园合同时,陶、柳两家重新要求承包下来的,承包期限是二十年。幼树在两家人的悉心侍弄下已经全部成活,而且长势良好,大都有近两米高了,极个别的有大拇指粗了,都开始分叉了。栽植幼树的八十多亩土地里,在幼树空隙间分别种着花生、地瓜、芋头等矮秸秆的农作物,所以陶、柳两家决定给果树喷洒完农药之后,再给花生喷洒农药。
柳书与花儿合计了一下,应该先从果树园子外围的幼树开始喷洒农药,这样到人感觉累了的时候背农药就会越来越近了,就省时、省力多了。于是柳书、花儿把背式喷雾器灌满了农药就背到了果园子的最外边,一人一行幼树喷洒起来,渐次向果园子纵深推进。果园子外围的地里的幼树间,种着地瓜,再往里依次是花生、芋头,这是柳燕舞的主意,他说这样的种植安排能够最大限度地减少人为的损害,防止那些走路的人顺手牵羊拔花生、扒芋头。当时,骨朵把头一扭不屑地说:“啐,小偷要来偷,你就是种在家里也不行的,不怕别的,就怕贼惦记啊!”柳燕舞知道骨朵说话没深没浅的,笑一笑再没说啥。其实大家也觉得骨朵说得不是没有道理,分地到户之后的社会治安情况越来越差了:有些人家不种苹果,家里却有吃不完的苹果;有些人家不种桃子,却有吃不完的桃子;他家里的菜园在那儿荒着长草,家里不花钱买却有各种新鲜蔬菜吃!这是啥情况呢?这就是“三只手”的人多了呗。更有甚者,明目张胆地去人家地里往自己家里收获庄稼或者瓜果蔬菜,被失主碰上了,失主质问他为啥这样做时,他把眼一瞪就说:“咋的了?吃你一点咋的了,你不让吗?俺看你是想找个庄户孙揍挨挨了!”这又是为啥?这是一天天东晃西荡的痞子,打架斗殴,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即便是被抓进公安局里,几天又就被放回来了,回来后更是秃子打伞——无法无天了,动辄就说“老子进去过几次了,还怕啥?”于是嚣张气焰更浓,恶事丑事越发地做得多起来!乡下街里有歌谣唱道:“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气死公安,难死法院。”就是这伙家伙的真实写照。柳家湾的柳胜宏,就是这么一个主儿,好汉不希惹,赖汉惹不起,老百姓都远远地躲着他,唯恐被他沾上身儿,沾惹着他那就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啊!
柳书、花儿喷洒农药的进度是比较快的,毕竟都是一些小幼树,枝桠稀疏,树叶不是很浓密。不到上午十点半钟的时候,他两人就把幼树喷洒完了,于是就开始给花生喷洒这遍防治蚜虫的农药。给苹果的幼树喷洒农药,是在幼树的树空间里穿插着进行的,而给花生喷洒农药是要在花生垄里行走的,或者一次只对一垄进行喷洒,或者是一次对三五垄、六七垄花生同时喷洒,人往后退着将喷雾器的喷头伸出去来回左右地喷洒农药。柳书和花儿采用的后一种喷洒方法,两个人并排着后退着喷洒农药,一次就是可以喷洒十几垄花生的。
花儿一边喷洒着农药,一边抬眼看了看柳书,正巧柳书也正在看她,四目相对,两双眼中都包含了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理解的深情。花儿赶紧挪开眼神儿说道:“今早晨,俺爸分派完活儿后,你听没听见二姐叶儿说啥了?”
“没有啊!”柳书说,“她说啥了?”
“……她说……”花儿吞吐了一会儿才接着说,“她说俺爸老糊涂了。”
“啥意思?”柳书将喷头扭死停止喷药停下脚步问。
“啥意思,你说啥意思?”花儿白了柳书你一眼说,“是说俺爸不该这么分派活儿呗!”
“该咋分呢?”柳书一脸的认真。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你也老糊涂了?”花儿也将喷头扭死停止喷药停下脚步说,“应该让三姐骨朵和你一起来干这活儿呗!”
“骨朵?”柳书不屑地说,“骨朵能勾兑农药吗?”
“反正就这意思。”花儿说,“二姐的话里总是有话,你都听不出吗?”
“听出啥?”柳书这会儿却是“招虎山的马虎在装瘸子”了。
“你……”花儿知道柳书是在往外套她的话儿,于是就打住了话把子说,“反正今后你得注意了,二姐那眼就像孙猴子的,尖着哩!”说罢就扭开喷雾器的开关开始喷起药来。
“俺可不管她是孙悟空,还是猪八戒的!”柳书也扭开喷雾器的开关开始喷起药来,“反正俺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做没做亏心事,你自个知道。”花儿悄悄嘟囔了一句。
“你说啥?”柳书好像没听清追问道。
花儿不再吭声了,加快了喷洒农药的速度。柳书其实听见了花儿说的话,他是故意要问下去的。尽管以前柳书几乎天天都能和花儿在一起干活,两个人也说话儿,都是柳书主动去跟花儿说的,而今天则不同,是花儿先跟柳书说的,而且还是说的有关他们两个人的敏感的话题。所以柳书就想着多往外套一套花儿的心里话,结果却被花儿识破了他的鬼把戏,花儿就来了个闭口不言了。
两个人不再说啥了,只管认真地给花生喷洒农药。不一会儿,花儿突然惊叫一声,一个高儿蹦出几步远去,在苹果幼树间的空地里蹲下来,慌慌地说:“三哥,不好了,俺让长虫给咬了啊!”
“啥?”柳书闻听花儿的话,大吃一惊,立即关掉喷雾器的开关向花儿奔去,“咬哪儿了?快让俺看看!”
柳书边说着话边把身上的喷雾器卸下来,又给花儿把喷雾器卸下来,蹲下身子来察看。花儿指着自己的右脚脖子说:“就这儿!”
柳书撸起花儿的右边的裤脚,发现一个被蛇咬的小小的伤口,霎时红肿起来。柳书二话没说,俯下身子,把嘴对准了那个伤口就吮吸起来,吸一口,往外呸呸地吐几口,接连吸了七八口之后,柳书立刻将自己穿的衬衣脱下来把下摆的边儿撕下一段布条儿,迅速地把花儿被蛇咬伤处上边的部位使劲扎起来,阻止蛇毒的扩散速度。
此时的花儿,脸色煞白,伏在柳书身上,一动不动。柳书抱起花儿,一边往果园外的大道上奔,一边说道:“花儿,别怕,没事的啊!”
花儿在柳书的怀里,使劲搂住了柳书的脖子,喃喃道:“三哥,俺好冷啊,是不是花儿快死了啊?”
“别胡说!”柳书加快脚步说,“三哥咋会让花儿死呢?咱这就去医院!”
把花儿抱到自家的三轮车上,柳书招呼陶渊平、柳燕舞这边说花儿被蛇咬了,让过来一个人帮忙去高山镇医院,大家呼啦一下子都跑过来了。柳书发动起三轮车,陶渊平让枝儿跟着去医院,其他人继续干活儿。
叶儿说:“人都让长虫咬了,还干啥活儿?都去医院吧!”
陶渊平把脸一沉说:“就你话多,死不了人的,该干啥干啥去!”
叶儿又别过脸去,悄声嘟囔道:“真是老糊涂了!”
枝儿坐在三轮车的车斗里抱着花儿,柳书加一脚油门儿,三轮车风驰电掣般地向高山镇卫生院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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