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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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 龙头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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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2-15 07:48:1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二回   高新亭借兵龙虎寨  高卓臣谋划下尹家

活生生的血性男儿就这样惨死在敌人的屠刀下,全村人笼罩在极度悲愤的阴霾之中。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天下”,方圆几百里的海阳境内到处笼罩一片白色恐怖之中,面对这敌强我弱的严峻形势,面对敌人猖狂杀我同胞,这血海深仇怎么办,怎么办?高卓臣心里如一团乱麻。
夜,如此宁静,满天星斗眨着眼睛,月亮孤傲地悬在天空。高卓臣习惯地右手柱着一根坚硬地枣木柺棍,沿村东河边徘徊着,昨天的情景占据着他整个脑海。
刀落的那一刻,他泪眼婆娑中仿佛看到一股血柱冲向天空,顿时血花飞溅染红了整个宇宙,春兆的身影仿佛在血红血红的血光中冉冉升向西南天,霎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看到队员们将尸体抬到家庙,尸挺在祖宗挂象前,二先生将一块大红布盖在高春兆身上,春兆两岁的儿子披麻戴孝跪在灵前;他看到队员战友一个个掩面而泣,春兆的兄弟妺妹哭成一大片,春兆父母呼天嚎地痛不欲生;他看到随着“嘭”地一声灵前的陶罐被甩碎,一团烟灰飞舞漫天,同志们“嚎”地一声怒吼着将春兆的尸首抬起,身后留下长长的披麻戴孝送葬的队伍;他看到悲壮的龙头槐又一次垂首致哀……乡亲们失去一个生龙活虎的好青年,组织上失去一名优秀党员,兄弟中失去左臂右膀,龙头槐又一次失去一名英勇壮烈好子孙;一双娇儿幼年丧父,父母双亲年迈丧子,风华正茂的年轻妻子瞬间成为寡妇……他的眼睛又一次被打湿,他的心里比谁都沉重,痛心、屈辱、内疚、自责、愤怒一次次向他袭来。
雾云罩日重重迷雾,千头万绪涌往心头,千斤重担砸在肩上。他身为当地党组织的最高领导人,肩负着重大使命,如何面对这惨痛的教训,如何应对敌人的疯狂镇压血腥屠杀?群众会不会心有余悸,同志们会不会情绪低落,如何扭转被动局面拨开浓雾见青天、避免同志们的流血牺牲把握好斗争的航舵?此时此刻,地下党胶东首长的身影仿佛浮现在跟前,耳旁回响着他们的殷殷期望和鼓励话语:别灰心气馁,别忍气吞声,别被动挨打,别停滞不前,别被眼前的困准吓倒,要在磨难挫折中成长,要勇挑重担不负众望,化悲痛为力量,要开发思路调整战局,要布署慎密反败为胜,要针锋相对掀起波澜,要稳操胜券乱中取胜,要动摇敌人的陈营,撼动敌人的江山,一石激起千重浪,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血债要用血来还!
此刻他的脑海里在高度思考,忘记了寒冷饥饿,忘记了时间与世间的一切。山野里死一般静谧,天上的星月在浓云里忽亮忽闪,他抬首仰望夜空,滚滚的排云翻滚着,仿佛让他窥探到天际里奔腾着无穷的知慧与神圣的力量,仿佛看见了暴风骤雨前的风起云涌。
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推搡着,他不知不觉地爬上马鞍山。夜,如此宁静,丛林中黑乎乎一片,模糊中一座新坟出现在眼前。他扑过去,如见到久别的亲人,双手急急地插进新土,嘴里带着哭腔说道:“握个手吧,老战友,大侄子,你跟着我四五年南征北战,今夜你睡个安稳觉,任务由我们去完成,地里活有同志们去做,累死累活也不能撂了咱家的荒;老婆孩子有组织养活,只要有我在,一个家人也丢不下!你有灵验托个梦,誓为你报仇雪恨,诛杀顽凶!”
卓臣扑在春兆坟上,诉不尽满腔悲愤情,道不尽一腔热血恨!时间不知过去多久,他久久不愿离开亲密的战友,双手插在坟土中如与战友亲密的拥抱,沉思于迷迷糊糊的追忆中,朦胧中仿佛依然在跟他对话,跟他分析形势,跟他研究对策,给他布置任务。
         马鞍山,不是一座巍峨的大山,而是一座很墩实不大不小的丘陵,属于村中对南大山万丈山山脉,峰麓下泥土肥沃,松柏荗密,桃李成林。东山西山相连,且西山比东山矮下很大一截,远处看来形似马鞍,座落在高家村西南三华里,吴家沟村正南。
相传,西边一乞丐讨饭到吴家沟村一户人家,那家人态度十分温和,好酒好肉让乞丐饱歺一顿。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刚从另一个村子被一户人家冷眼轰了出来,酒足饭饱后,乞丐十分感慨地叹道:“你们村沒有个好啊!”
“好你个白眼狼,刚喂饱就变脸无情?”东家妇人指着他骂道。
“闭嘴,妇道人家,不可出口伤人,快回屋去!”房东指着老婆训斥着。
那乞丐急忙上前,拉着户主,指着对面马鞍山说道:“脚踏马鞍山,肩挑两龙幡,不是金龙翎,也是将军鞍。此山吉祥,天赐鞍登,必出皇官国臣啊,可惜山势太硬,欺你村永世穷困,哈哈哈……”
乞丐说着仰天大笑,起身欲走,户主扯住乞丐,忙道:“师傅可有破解之法?”
乞丐道:“天机不可泄露!”
户主忙按抚乞丐在院中坐下,喊妇人泡上好茶,並把箱底二两纹银取来,随即说道:
“师傅说的正是,敝村在四乡五邻中穷得叮当响,受人耻笑,遭人冷眼,大集上人都知道,只要灰模燎烧的、穿的破衣褴衫的准是吴家沟的。师傅发发慈悲,指点迷津,大恩大德,程启东我终生没齿不忘!”
乞丐一手端起茶碗,一手挡开东家递来的纹银说道;“出家人不贪財,君子谋道不谋食,看在你家道宽厚仁诚,不象下村那泼妇刁民见我破衣烂衫毫无同情怜悯之心,不但凉水冷饭沒有一口,还冷嘲热讽将我一顿臭骂哄赶出来,真是欺贫爱富狗眼看人低,有眼不识泰山,老夫我就是折一下寿损一会阴德也要教训这等世利小人,让他釜底抽薪中途夭折吧,你过来我说与你听。”
乞丐说完,便就附在东家耳边小声嘀咕一大阵子,程户主点头感恩。
三个月以后,在吴家沟村西高坡上,一块硕大足有半尺多厚的石盘上趴一个雕刻精细、活灵活现如牛般大的石疥巴子(蟾蜍),两只鹅卵大眼怒瞪着马鞍山,里边的隐喻只有圣人知道。
春兆牺牲后,他的几个弟弟妹妹在卓臣先生的引领下依然先后参加了革命队伍,其中他二弟参军参战奔赴延安,官至将军,至于吴家沟村以后富了沒有也无人去考究理会。
         鸡叫三遍,高卓臣从坟头爬起来,抺了抹满睑尘土,只见东方天幕已泛出微微白光,他脑海里顿时清晰了许多,仿佛夜里与春兆研究出许多战斗计划。身旁的松柏枝头上,结成密密麻麻颗粒冰晶,他伸手抚去,那些蝌蚪般的冰晶又如一行行文字,他闭上朦朦胧胧的双眼,心在暗自低咏:村中有鬼,你当钟馗,贼人不除,后患无穷!
     家大业大官衢通,
     狐假虎威享芙蓉。
     曾逼寒门出狗殡,
     池门早该插亡命。
     昆嵛山上峯连峯,
     山下旌旗见兵戎。
     乔爷纵横八百里,
     杀富济贫扬威名。
     ……
“啊呀呀,就是这个道理!”
卓臣朦胧中发出几声自言自语,仿佛与山下村中啼鸣的金鸡,同时发出黎明前的合韵。他起身与春兆英灵道别:“我们在这里开一宿秘密会议,研究出新的战斗方案,我去实施战斗了,你在这里静候佳音吧!”然后朝坟头连鞠三躬,便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奔下山来直奔学堂而去,然后便急急地忙碌起来,掌灯、抚纸、研墨……
         二先生的三弟高奎英,好一个庄稼把式,能吃苦下力,能起早拉夜,天不亮就起来忙活,每天早上一大堆活儿要做,刮栏、添草、扫院子、喂猪、喂羊、挑水……他三个闺女沒有儿子,视侄子们如儿子,疼侄子疼到心里。
天刚蒙亮去挑水,高奎英遇到捡粪的高卓臣,卓臣让他捎口信叫高新亭去学堂背三字经。高奎英倒完水后进屋双手伸进侄儿的热被窝:“大懒虫,非睡到日头照着腚吗?”
“凉死我了,人家睡点觉你搅乱什么?”高新亭不耐烦地用双脚蹬三叔。
“快,你老师叫你去学堂背书!”三叔说道。
高新亭听后便呼地一下子爬起,穿起衣裳就向外跑,三叔望着他的背影喜上眉梢;“就愿听老师的话!”
学堂里,高卓臣正在给高洪昌、高富京、高左宾下达任务:批准高孟兴、高伦亭、高富兴、高林轩、高春进、高富冒为正式党员;批准高富举、高奎福、高世良、高万令、高孟果.高卓卿等同志参加民兵队,迅速开展减租、减息、抗税、抗暴斗争!並向高洪昌等
同志们听后无比振奋,领命后正欲离开,高新亭打着哈欠闯进门。高洪昌、高富京对高新亭动情地直说:“小二叔,春兆刑场送酒场面真感人。”
高新亭憋了一肚子委屈,昨日法场上亲眼看到的春兆英勇就义,沒等开口就哽咽起来,卓臣上前将他紧紧地揽在怀里。送走高洪昌等人,老师关好门拉着新亭严肃地说:“有一项艰巨任务交给你!”
“什么艰巨任务,送信吧?”新亭说。
“我的学生真聪明!”
“我除了送信,还能干点什么?”
“你还小,長大了会有更艰巨的革命工作等你去做,你知道昆嵛山吗?”卓臣说着递过一张纸。
“那么一座名山,傻子才不知道!”新亭说。
“那山很远,离这儿有个百儿八十里的,要翻过很多大山才能到达。到昆嵛山西面,先到一个叫三半石村,找一个叫夏朋的人带你进山,见了龙虎寨寨主乔八,对上暗号,递上信,你的任务就完成了。然后连夜返回,到下尹家村找郭子良家,明个早上我们俩在那里汇合,然后去海阳教育科拿明年的新书。”
“一定要记住,你再说一遍我听听!”
“到昆嵛山西三半石村找夏朋,见乔八,返回下尹家村找郭子良,不就找到老师了吗?”
“好聪明的孩子,一点就通!”
“您忘了您朝我脑门连拍三下,我半夜三更去听您真经的啊。”
“好个猴崽子,什么时候了还逗乐子?还有行动路线,你可别走迷糊了!”
新亭拿着老师标出行动路线的那张纸念道:“冷家村——我三姨是冷家村,从小就与冷胡见大表哥、冷胡斌表弟玩捉迷藏了,闭上眼也能走去;嘴子后村,我姑奶奶村,我姑爷叫王林森,我去过;口子村,我奶奶娘家村,我老姥姥村,也是我三妈村,我三叔的岳父叫宫凤用;再往下就不知道了,反正鼻下有嘴。”
卓臣边听边拿过针线婆篓,在那里穿针引线。
“平日跟师娘唧唧歪歪的,这不,针线活还得自已做。”新亭说。
“小屁孩懂个么?”
卓臣说着一把扯过新亭的衣襟,挑开后将修好的书信轻轻掖进他的棉袄襟里,然后又缝好。
“老师,可以出发了吧?”
卓臣又将一捆粉条,用一个大包袱包好,套在新亭身上,然后嘱咐道:“路上遇到检查的,你就说到亲戚家里送新漏的粉条。”
“老师想的真周到!”
“能不周到吗?”
卓臣说着用右手在脖子上一挥,做了个挨杀的动作,新亭会意地点了点头。
“好了,祝你马到成功!”
“是,保证完成任务!”
新亭欢快的像只小老虎,箭似地迎着晨曦向东方奔去……
                                                                                                   
清晨,高卓臣家里。媳妇孙翠英正在收拾家务,给孩子穿衣、叠被,然后扫炕、扫地、拿草、做饭,刚要掀锅添水,突然发现锅盖上一个黄色信封,她掏出信笺,两眼却摸黑,由于沒进过学堂一个字也认不得。
原来高卓臣在写给让新亭去送的那封信的同时,也考虑到即将面临的一场暴风骤雨和殊死博斗,他要用与妻子不和这残酷的令常人意想不到的方法,既方便了工作又麻痹了敌人方来隐蔽保护自已,所以另外又写了一封假休书,丢在了能让老婆轻易发现的地方。这样只是害苦了妻子孙翠英,革命斗争的残酷性必然会牺牲很多东西,包括生命与爱情,只有等革命胜利了,一切才会真相大白,告白于天下。他要把这违心的秘密永远藏在心里,把这场闹戏唱到云开日出之时。
“大孙子,大孙子,你过来看看,这是个啥东西!”
高卓臣的媳妇走到院墙边踏上凳子,翘着脚尖,探出头,隔着院墙向西院喊着。高卓臣的邻居、曾在青山联中读过书的高令延应声奔过来,接过信笺高声地读了起来:
                                         休书
吾与孙氏淑英成婚数载,缘于性情不通,言语不和,无法与其沟通,不适做夫妻。卓臣不才,持家不当,整日唇枪舌战,不得安闲,劳心费力,心烦意乱,家境凄凉。故含恨辞别,勿误各自之前程,允孙氏淑英如遇和门之缘尽可移身再嫁。
                                                   高卓臣
                                                   民国二十八年十一月二十四日
“我的个天啊,这个该杀的陈世美!我的命苦呀……”
孙翠英听后放声大哭起来,她虽然目不识丁,也知道戏里唱的休书是个什么意思。孙翠英娘家是朱吴区孙家村孙挺昌之长女,她高高的个儿,皮肤白皙,脸庞丰腴俏俊,性格温顺娴惠,一对小脚留下晚凊与民国历史年轮的痕迹。
闻听这一消息,大街上立即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全村人都知道,他两口子经常叮当吵架,三天一小仗,五天一大仗,吵大了,卓臣便一气之下,十天半月不回家。乡亲们愤愤为孙氏鸣不平,指责这个青年教师不配教学育人,与前者二先生无法比拟,人家二先生学文渊博,为人正直,作风正派,无可非议,真是山草驴变剁蚂蚱一辈不如一辈!有人就说听说高卓臣在烟台读书期间,他还勾搭了个洋学生,大概不回家的原因,就是去烟台与那洋学生相会去了。于是有人说,有家有业的有老婆孩子了,还在外边不正经,整天价不着家,光知道去风流了,真是沒个出息啊!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嘁嘁喳喳,议论纷纷,尤其这种桃色新闻中传得极快,宁肯信其有,也不信其无。
去找二先生吧,全村人就他老师说话好使唤,能降得住卓臣!有人出主意让淑英去找二先生,孙翠英哭哭啼啼地来到村西沟二先生家。
二先生刚起床,还沒上学堂。昨天法场上,眼睁睜刀落人亡,令人心悸,惊魂末定,竟整夜失眠,那有心思入睡,大清早又被闹腾起来。孙翠英见到二先生,一把鼻涕一把泪,只知哭泣也无言语。
“你看看你学生做的丧尽天良事吧!”
说话的是德高望重的村中主事,二先生本家一个老大哥高奎顺,他说着,一把夺过孙翠英手中的休书,递到二先生面前。
二先生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浏览着休书,心中疑惑着:这叫什么事?一波末平,又起一波,无风不起浪啊,什么休书?怎么回事?当他认真反复读了几遍后,不禁大惊失色,浑身气的颤抖起来:
“兔崽子,念几天书,做了先生,竞敢赶糟糠下堂!高家大村,老少爷们,自古还沒有这个先例啊!休妻毀田,终生不全;枉为人师,空读圣贤书啊!把书都念到驴肚子里去了吗?他要迈开那条腿,我砸断他那条腿!丧尽天良,伤天害理,他敢破这个例,除非他把我这颗老头也砍去!”
二先生越说越激动,双手颤抖着将那休书搓成一个纸团,愤怒地甩进院子內的猪圈里:“什么性格合不合的,这简直是胡闹!肚里有点文化水,不知姓什么了,不屑子孙,反了他了,这个混账东西哪里去了?走,我给你做主,找他去评理!”
二先生气愤地拽起孙氏的胳膊,往外拽着就要去找卓臣理论。
   “二叔,他丢下休书就沒有影了,听说与新亭弟弟到海阳县教育科拿书去了。”
孙翠英听着二先生这番话,心中的气消去一大半,她感到二叔的话句句如甘露滋心,让她解气、痛快,她觉得有了依靠,二叔的话象给她撑一把遮风挡雨的伞,象驱散她心中阴云雾霾的一缕阳光。
“大侄媳妇,你且宽心,日子该怎么过怎么过,缺东少西的,我不在家你尽管跟你二婶说,好好拉巴孩子吧!那张休书,权当他在大街上放了个屁,看不见也摸不着,等他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他不给你端洗脚水,我让他喝了!”
“哈哈哈……”
全场的人都捧腹大笑,孙翠英也抿嘴笑了。

暂且不说这休书风波,来说高新亭去远方送信一事儿。
    高新亭犹如一只跳跃在山涧的小老虎,按照老师指引的行动路线,跋山涉水,一路向东北方向狂奔。穿过一座座大山,一个个村庒,清晨的寒风夹杂着飞舞的雪片,刺进他的衣领里,扫向他嫩稚透红的脸腮,他感到十分凉爽,而厚厚的棉衣倒让他燥热,浑身粘湿,棉帽子下的头发丝里已透下汗水,淌到脸颊,他索性脱下棉衣夹在腋下,紧一紧斜背的包袱,继续前行。
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山谷里云雾缭绕,村子里炊烟袅袅,山峰林间透射着道道霞光,他踏着晨雾迎着朝霞飞速前行。
翻过了几座大山,来到离家二十多华里的盘石镇境地,面前出現一条冰封的大河,宽宽的河面一望无际,狂风毫无遮拦地荡涤着河床,呼嘨着扑面而来,仿佛席卷枯叶一样也要将人卷走。新亭知道,这就是海阳盘石有名的塞口河,是村里人去南海边的必经之路,也是爷爷高仕落下终身残疾的地方。
    塞口河套好大风,
    扯南到北两绺冰。
    割绑要治好绑带,
         杀紧系牢不掉鞋。
         ……
这是爷爷高仕经常唱的戏歌。三十多岁那年,也是个腊月季节,爷爷与村里人结伴去南海边挑鱼,回来时由于担子重,在河中心薄冰处落进冰河里,脚上的猪皮绑鞋也随之落于河中,好不容易被拖上河岸,下身几乎被冻成冰柱,双腿受了严重风寒,百医无效,下肢瘫痪,三十出头便柱起双拐,失去劳动能力。当时,膝下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家中顶梁柱倒下,孩子一大堆,农家日子像塌了天。无奈便将七岁的二儿子奎宾,(生于1891年)送弟弟高佐家中寄养,当时弟弟已有三个儿子,日子过得也十分拮据,叔叔对待侄子却像亲儿子一样,有时还偏爱有加。他见侄子聪明伶俐,比自已的三个儿子乖巧,便不顾家中贫困,省吃俭用供侄子读了五年私塾。后又托人求情,把侄子送到郭城大镇,在一家商铺当学徒。做徒工,没有工钱,只管吃住,说白了也就是个家奴,不分白天黑夜,在老板家里经商、种地、家务、抱孩子、洗尿布等活儿都得干。由于奎宾性格耿直脸皮又薄,又读过书,极不情愿做这些下等营生,不甘心寄人篱下,咬着牙憋着委屈干了一年,第二年便私自做主辞职回了家。回家后,挨了长辈及家人一顿训斥,他也不与长辈争辦,扛起镢头随兄弟们上了山,叔叔见他已长大成人,能帮家中做事了,便“货归原主”让他回到了哥哥身边,高仕感激弟弟帮他拉巴孩子,并叮嘱儿子一定别忘了叔父的养育之恩。
  随着四个儿子渐渐长大,穷家的孩子又懂事又能吃苦,个个是农活的行家里手,高仕家里的日子也渐渐红火起来。长子奎章、次子奎宾、三子奎英、四子奎福,个个生龙活虎,起早贪黑开山劈岭,吃苦下力,不几年功夫,便在万丈山坡下开垦了大片荒地,一年四季抢收抢种,辛勤耕耘,顶烈日,抗严寒,高仕那愁苦的脸上也渐渐有些舒展了。不过他看着这群只知道上山拉地的儿子们,也经常开导,用他从说书唱戏的词里琢磨出的点滴土道理:“算盘、笔头、拳头捣!”在儿子们面前念叨教诲:“人啊,总得有点吃饭的本领,算盘就是经纪人会算帐会做买卖;笔头就是读书识字,能做圣人能当先生受人尊敬;拳头捣就是功夫把丈,能踢能咬,能打能闹,一辈子不受气。”四个儿子一齐点头称是,心中暗暗记下父亲这简单明了意寓深远的七字道理。
星转斗移,一晃孩子们长成个顶个棒小伙子,男大当婚,没有房子,大山里有的是石头,肩扛牲口驮,用最原始的方法披星戴月筹备石料,垒起了几座石屋,有了房子,相继为哥四个娶了亲。常言道:慌不择路,饥不择食,贫不择妻。老二奎宾,虽满腹经纶才貌双全,由于家底贫薄,在婚姻上也无法挑三拣四,尤其在那个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年代,便与邻村仅一里路的北河东村赤贫王文福之女王氏启英成婚。
王启英是个一字不识的小脚女人,生于1893年,娘家一贫如洗,时常携兄弟妹妹在四乡沿街乞讨。嫁到高家后,也只知道没白没黑地劳作,农忙时与男人们一起上山农耕,回家后推磨压碾、缝补浆洗、孝顺公婆、照料姑叔从不得闲。王启英一共生了六个孩子,活了四个,即三男一女,高新亭便是老二。
本来被叔叔高佐供读了五年书的老二奎宾,在这偏僻的乡间算得上是个有一定学问的人,爹爹也经常暗地里数落他几句“读了一肚子书,也下地当牲口?庄稼地里能用得上?你二叔供先生吃了那么多年的大米白面,你就稀里糊塗不还?瞎子点灯白费腊?就排不上个用场?”奎斌一阵脸红,其实父亲也有所不知,他对学习文化始终就沒有放弃懈怠过,就连去郭城当下人,也是一手抱孩子,一手擎着书满嘴之乎者也,气得掌柜的夫人差点将书丢到锅头里烧掉;回到家后,无论农活再忙再累,稍有得闲,便钻进自已的屋子,勤学苦练,挑灯夜战,四书五经,资治通鉴……博览群书,看古书,练书法,又拜邻村南庄学者教书先生姜建东为师,后来又进海阳、莱阳乡师班进修,有志者事竟成,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终于成为一位专职乡村教师,先后在本村,上下尹家、黑古、乔家,北洛、郭城等村任教长达四十多年,在当时是村里唯一的文化人。
在奎斌二十岁那年,郭城大镇有个在京城做大生意人于东祥,发了横财要出资做慈善事业,在家乡开办‘智善堂’学校。他找到本地文化名流姜建东挑选教员,姜建东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他的门生高奎斌,字鸿臣,他建议以后用他的字名高鸿臣出现在社会层面上,说这样比较雅。智善堂学校财大气粗,也出于对文化事业的重视与尊崇,所聘先生一律红贴金字喜庆送达,并奉上当年师资百两文银,锣鼓喧天郑重其事来到高家高仕门上,于老板、姜先生亲自递过大红聘书,高老爷子喜出望外,掖下挟着双拐吃力起身抱拳还礼。
高家村子只在清康熙初年考出了个临淄县令,从此再沒走出个与文道沾边的人,至于什么秀才举人之类更是无从谈起。每年大年初一,家庙里人山人海,香火不断,除了三拜九叩祭奠先祖,还要在这一天,添上当年里故去的家人,表格里净是些为了生计而闯关东的和村里穷苦终生的庄稼人。村里能出个教书匠,也是村中一大喜事了,村中主事立即按排秧歌队乐呵一场,高仕更是喜上楣梢,家中出先生了,张罗了四个媳妇也沒高兴到这个份上,三天三夜沒合眼,眼瞅着新亭娘与妯娌们连夜为鸿臣赶制了一套锦黄马褂和一顶灰色羊绒毡礼帽,高仕说先生就得有个先生样,为人表师嘛,不是上山捣腾泥垃块子。
出任那日,全村男女老小敲锣打鼓在村口相送,鸿臣身着崭新的先生礼服,乘上校方的八人轿子,肩负着重任与乡亲们的嘱托,挥手向乡亲们道别。乡亲们拥簇着,如同欢送一名高榜得中的状元郎;妻子更是激动的眼含热泪,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妈妈的,打扮得像个新新女婿!她更不知道她的身份也从此提升了,由农妇转为先生夫人,后来就有人要喊她师娘了,师娘是个什么东西?恐怕还需要鸿臣去跟她解释。
高鸿臣从此教书生涯开始了,因为在家排行老二,人们便称他“二先生”。任教其间,他在郭城做工的掌柜夫妇,携他曾经抱过孩童去上学,抬头见二先生觉的有些面熟,恍然大悟后不觉有些尴尬难为情,二先生却落落大方,彬彬有礼,对孩子更是关爱有佳。回家后,掌柜夫人说:“真是想不到,当初我待人家沒少刻薄,可是……”掌柜却说:“世上为什么会有妇人之见,为什会有头发长见识短之说?”夫人反唇相讥:“谁还能跑前面看看,谁能想到?”掌柜说:“你更不知道世上有人能欺老也别欺小的理儿吗?!”
家中有了二先生一笔可观的薪水,立即在高家大集中心街位置买下一处宽敞的闲置旧屋,经过一番修葺,支起面锅,建了马槽,又收拾出几间屋子做客棧。二先生回家挥笔题上“鸿兴客棧”的门匾招牌,老大高奎章去郭城学会了摔面的传统手艺,自然做了大掌柜,而后又教会了三弟奎英、四弟奎福。白天是饭店,晚上是旅店,因而鸿兴棧家中的男人都会摔面手艺,包括后来当兵的高新亭。
胶东的风味小吃各有特色。守山吃山、靠海吃海是人们千百年来适应和征服自然而总结出来的生活经验,靠海的蓬莱小面卤是鱼虾等海鲜的,而守山的海阳摔面卤是猪骨肉的。摔面沸水罩葱花、肉丁炸豆酱,大葱管吃,面有量,汤管喝;两口大锅並列,一口沸水捞面,一口骨肉翻滚,飘香四溢,令人馋涎欲滴。每逢集日,四乡五邻都来高家村赶大集,全家男女老少齐上阵,摔面的、烧火的、熬汤的,洗碗的、记账的……忙的不亦乐乎,老高仕眉开眼笑:“苍天有眼,看我苦尽甜来,家道兴旺啊!”
全家成年男人都会摔面手艺,好动的高新亭,十几岁就好奇地跟三叔、四叔揉面抻丝,十六七岁便成了摔面的小师傅了;三弟高泉亭八岁就记帐,有时生意忙根本顾不得孩子,他们经常吃不上饭,饿着肚子就上了学。到1942年,全家人口达到二十八人,土地四十亩,房屋二十余间。当年村里的笫一次土地革命开始了,高家村人均土地三亩便是中农,而高仕家中人均土地一亩半便划成贫农,分到了地主在玉皇庙的二亩良田与一头耕牛,高新亭1945年当兵时家庭成份还是贫农,这是后话。
那时候穷人多,吃碗面条的也很少有付现钱的,都得记着帐,等到年底,拿账本到各村去讨面条债。每逢年关寒冬腊月,全家人也最难挨的一关,人们都在家中喜气洋洋备大年,鸿兴客棧则全家人一齐出动,顶着风雪严寒,挟着厚厚的帐本去四乡五邻的村子挨家逐户地讨要面条债;南庄北疃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人们很讲诚信,也有个别饥寒交迫,实在揭不开锅拿不出来,白吃了,无奈之下也便认了。
教书的二先生,遇上假期一进家门,挽起袖子就干活,无论是上山下泊,锄、镰、镢、掌样样拿得起放得下,从无惰意,穷苦出身泥水下得去,也没有读书人的斯文。有一年腊月底,二先生来到虎龙庄村讨面钱,他走进一户农家,看到几个人,围着一个写春联的中年汉子,他见到笔墨手发痒,凑上前便作揖搭讪:“老大哥,您歇会抽袋烟,我划拉几幅可好?”
几个人用蔑视的目光看了看他,他上前饱蘸笔墨挥笔写下:“爆竹一声除旧岁,桃符万户更新年”“绿柳迎春歌富岁,红梅破雪兆丰年”。
“好,好,好!”
周围几个人看到二先生一口气挥笔写下几付对联,一个个啧啧称赞。那个写对联的中年汉子面带羞容说到:“先生好字法,到此庄有何贵干?”
“讨要村里几户欠的几碗面钱。”二先生如实回答。
“好,先生你在这里等着,把账本给我。”
中年汉子拿着账本出了屋,不一会便把欠账收齐了。
以后二先生经常念道:“艺多不压人呀,家有万贯不如薄艺在身!”他切身地感受到读书学习给他带来的益处。
庄稼地里的农活,大部份由老三老四为主要劳力,农忙时全家老小齐上阵,老弱病残各尽其能。别看老三一个大字不识,村里的大锣,数老三敲的好,有板有眼,什么垛板、慢板、快板、导板、急急风……离开了老三这手锣便缺了“挺仗”成不了戏。懒汉说:“耍了正月耍二月,稀里糊涂混三月。”能下力的老三,可不是这么想,他从小没念一天书,就知道下地劳动,向大山要金银,向土地要衣食,是他的本能,是他的天职。热热闹闹的大年过去了,传统的正月十五闹花灯过去了,耍完了大秧歌,又耍完了正月十五的狮子闹花灯,敲完了雄壮的传统大锣鼓,正月十七这天,老三扛起锨锹,挂上了粪篓子,哼着曲调上了自家的地里。
胶东大地的正月里还是一片寒冷,远山上的积雪还是白茫茫一片,只有朝阳的地方有些融化,露出斑斑黄土。庄稼地里的活没完没了,赶上春脖子短,待春耕前,要把上年被雨水冲进地里的石块捡出,把冲塌的地堰要赶紧垒砌好;然后才能运上肥料,先培成肥堆,耕地前撒开扬均,耕地翻土后,再播种,然后锄草护苗,收割上场,直到收粮进仓。
老三忙活了一个上午,眼见太阳正中午,虽在冬季阳光也有些温熙,老三寻了个避风朝阳地堰根,从怀里掏出个枣馍馍,香甜地吃了起来。吃完后掏出小烟袋吧嗒地抽着,中午的阳光温和地让老三浑身暖洋洋,一些困意让老三打起盹来,朦朦胧胧进入梦乡……瞑瞑中,一只吊睛白额老虎,张牙舞爪地从万丈山丛林里跳了出来,在山涧跳跃着穿过龙头槐树直朝庄里扑去,吓得老三急忙跑回家关上街门,进得屋里,发现老虎竟躺卧在二嫂的炕头上,闭着眼睛温顺的打着瞌睡。老三急忙到锅台上寻找菜刀,可是找来找去,怎么也找不着菜刀,急的老三“啊呀”!一声从恶梦中醒来,吓出一身冷汗。
这时,天空一片阴暗,山野里降起鹅毛大雪。老三抖一抖身上的落雪,顾不得地里的活计,扛起锨镢,一口气跑回家,三步二步进了二嫂的房间,见母亲、大姐、小妹、大嫂都在二嫂屋里,又听到婴儿啼哭的声音,顿时怔了,是二嫂又生孩子了,家里又添家口了,又是个小子!老三又惊又喜,联想到刚才在山上做的梦,今年又是属虎,心里暗想,这小子是个虎娃虎子,威风凛凛龙腾虎跃来降生,将来能是员虎将,能干大事,不是来吃咱这碗庄稼饭的!老三惊喜地连蹦带跳,到离家八多里路的北洛村向在那里教书的二哥报喜,二先生得知又添次子的消息,十分高兴,当即与三弟一同赶回了家。老三做虎梦家里添虎子,这段蹊跷怪异的事儿,在高家一直传说着。
一进家门,二先生朝儿子小脸蛋亲吻了几口,因为长子海亭已经五岁了,他便脱口给次子起了个“新亭”的名字。爷爷高仕更是乐得合不上嘴,因为新亭的降生,已是合家第四个孙子了,大儿子奎章已得两子锋亭、兰亭,二儿子奎宾又得两子海亭、新亭,后来还生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儿瑞亭,真是儿孙满堂,家道兴旺。那一年是一九二六年,正是中国共产党在上海秘密成立第五个年头。
1935年,九岁的高新亭背着书包上学了,学习的内容是孔孟之道的三字经、四书五经、百家姓等老科目古书籍。在他读五年级的时候,学校来了一位新老师,本村人,叫高卓臣,他中高等的个子,留着三七开分头, 黑瘦脸庞,精明强干,且多才多艺,知识渊博。在他的课堂上,高新亭听到了一些新的名词,如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布尔什维克、无产阶级、国际歌等等,直到许世友司令的大军来到胶东地区高卓臣地下党的身份才公开。由于开辟工作,经常需要外出,为了遮人眼目,高卓臣经常回家与老婆大吵大闹,故意寻衅找茬。有一次吃饭时老婆刚刚端上一盆热面,他连吵带骂,将一盆热面甩在地上。老婆见状大怒,拾起擀面杖朝他击去,他抱头愤然离家,街坊邻居都以为小两口又吵 架了,打得很凶,他这是赌气离家要出走了。其实,他这是借故外出做秘密工作,谁也猜不到,他是在做一项秘密组建各地党组织的伟大工作,当然老婆孙翠英更是被蒙在鼓里。老婆拿着擀面杖追到街上:“死东西,活不是人,有能耐别回这个家!”见追不上男人,老婆哭喊着,瘫倒在地,声嘶力竭地叫骂着,邻里们一片咂舌。
高卓臣一口气跑到村子东南坡上龙头槐树下,停下脚步,回首凝望着村舍,老婆的哭喊声还在耳边回响。他内心一阵心酸,自责、内疚一齐涌上心头,革命斗争的残酷性,地下党组织的秘密性,怎能以实相告啊?好男儿志在四方,做大事惊天动地,国难当头,儿女情长怎能顾留?等革命胜利了,一定好好补偿妻子。卓臣一跺脚,一咬牙,抹一把泪水,消逝在茫茫山野之中。
他这一走,就是数日甚至数十日数月,在蓬莱、黄县、掖县开辟工作,除了负责地下党海阳县委工作以外,并被地下党胶东地委委任为蓬莱、黄县、掖县三县地下党县委书记。为了尽快打开局面,传播革命火种,他经常爬山越岭,食不果腹,寒无遮衣,有时还会遇到敌人的追捕堵截,为了藏身,他钻山洞,卧湿地,趴墓穴,潜水下,风里来,雨里去,餐风宿露,尝尽了人间辛酸苦难。
1937年10月,在蓬莱、黄县组织进行武装起义,中途遭敌人追杀,他情急之下钻进一座墓穴才躲过一劫。
1938年2月,他参加攻克牟平城的战斗,由于日军从烟台赶来,包围了雷神庙,激战中理琪、杜梓林等四人牺牲,他率部冲出突围,一口气跑进城南大山里,躲在山洞内,又饥又寒坚持战斗。同年夏天,在一次逃避敌人追捕中,他跳进三宝沙村附近芦苇荡河塘里,掐一根芦苇管沉到深水里,好几日不敢离开芦苇荡,饿了,摸些小魚小虾充饥,渴了喝几口河塘水。
1939年春天,随着日军侵华战略方针的变化,日冦在华北增强了兵力,提出了强化治安和巩固华北的方针,颁布了治安肃正计划,又实行了囚笼政策,分割封锁抗日根据地,並不断对根据地进行扫荡。日寇极力拉笼国民党顽固派,破坏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实现以华治华的阴谋,对胶东赵保元部采取了又打又拉,以拉为主的政策,利用当一些土豪劣绅进行渗透,搭桥,串通,拉拢,达到互不侵犯,互相利用,并配合赵部向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发动进攻。
在高卓臣的领导下,高家村成立了秘密民兵队,对付村里的恶霸势力,开展减租减息抗暴抗税斗争,先后成立了农救会、青抗先、妇救会、儿童团,把村里建成一个钢铁堡垒。高新亭也参加了儿童团,为村里站岗放哨,在老师身边,卓臣见他也是棵凤毛麟角的好苗子,便经常派些送信、送情报的任务让他去做,每次任务高新亭都完成的很出色,成为高卓臣身边的得力助手,深受到老师信任与称赞。高新亭在老师的启迪下,懂得了不少的革命道理,什么是无产阶级,什么是剥削阶级,什么是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三座大山,什么是社会主义、共产主义……

     秋天,学校放假,高卓臣批改完学生作业,闲遐之佘,看到天高气爽,碧空如洗,山野金黄,一片丰收在望的山村美景。他邀了高新亭出了村外,边走边谈,从抗日救国、民族解放谈到减租减息、土地改革,老师讲得头头是道,学生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间,向东翻过一座大山,来到了冷家村。这条路高新亭十分熟悉,因为他三姨嫁到这里,从小就来三姨家里了,闭着眼也能走回家。他还有个大姨,也嫁到高家村,大姨夫叫高评章,也就是二先生的大连襟,连襟俩是一个村的,因为辈份不对,沒法称兄道弟,又不能坏了老祖宗的规矩,两人相见,高评章只能喊二先生为二叔,而二先生喊他大连襟老侄子。高评章长的又高又细,因而村里人还赐以雅号耧杆子,后来大姨死于难产,母子双双离世,高评章又续玄西石现于兆顺之女,生高春新、高春亭两子。
当师徒二人信步登上冷家村西山顶,回首远眺,真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高家村座落在对面清澈见底的河边旁,村南有吴家沟、南庄;村北有二王家,沟杨家、河北村;村西便是山峦重叠的大山,大山后便是当道村、宅家夼,湖西村等等,村村被柳林相连,村舍错落有致,村子里飘起绺绺炊烟,袅袅升向天空。村边一条蜿蜒的长河,远处看去,像是给各村扎上一条蓝色彩带,逶迤秀美。
“好一副美丽图画啊!”
老师脱口说道,他一屁股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他指点着村西连绵大山,向高新亭问起四周的地理风貌。高新亭指点着家乡的一座座山一处处景,什么龙头槐、飞云阁,什么南东陂、蚧蚆石、西小天、小龙床、坛子顶、龙尾顶、西猪顶……如数珍宝。
“好聪明的孩子!”老师赞许着。
新亭听到老师在夸自已,猛一回头,却看到老师在仰望天空,高声朗咏:
     天高云淡,
     南去一行雁。
     风吹白云游走,
     却堪回首,
     思绪如箭穿心头。
     萧瑟秋风,
     荡起草浪汹涌,
     换将容颜待严冬。
     香花野菊,
     争颜相斗。
     芬芳一世春秋,
     粉黛玉艳谢凋零。
     莿蕀蒿藜,
     一秋枯荣。
     何曾雨露共度,
     寒冬来临见青松。
     ……
“这是干么的词儿?怎么一句也听不懂!”高新亭听着老师的歌咏懵懂地问道。
“吃了高粱杆——现编!”高卓臣诗兴未尽,又语重心长地说道,“这是一首见景生情由情而发的浪漫诗句,你看看眼前的草木、秋菊、白云,你便会浮想联翩,产生灵感啊。你是书香门弟,要好好跟你父亲学习啊,他也是我的老师,我们俩都要学习他的刻苦钻研文化的学风和精神啊!我们祖先的文化博大精深,读不完世间书,走不完世间的路,一生都需要认真读书学习,要活到老学到老,用知识武装头脑,要做个文武双全、德才兼备的人,你要好好记住,这些话都是当年老师嘱咐我的话啊!”
高新亭滑稽地给老师打起敬礼,说道:“多谢老师嘱托,我爹爹经常念叨:‘三辈不念书,赶不上一头驴!’我的耳茧都磨的有洋钱厚了,你跟你老师学习,我跟我老师学习,我愿听您讲课,不愿听俺爹念经!”
“这个滑头!”高卓臣笑着说。
“老师,我可不可以问您个人问题?”
“单说无妨!”高卓臣在一旁笑着说。
“村里人都知道您在烟台有个相好的洋学生,是不是触景生情、赌物思人才在这里抒发情怀?俺爹说了,你敢把小的带回家,他要敲断你的腿!他说,贫贱夫妻不能忘,糠糟夫妻不下堂,还说,俺妈也是不识字,他从沒有嫌弃过,他希望您师徒俩一个样,不能嫌弃俺师娘大嫂子!不过我倒挺好奇的,你下次去烟台也把我捎上,我去见见我二师娘小嫂子长得是个啥模样,绝对给您守住秘密!”
高新亭蹲在高卓臣面前一边把一只手搭在老师的膝盖上,一边一本正经地说着。
“哈哈,小猴精要出为师的丑了吗?竟然开涮起我来了!”
高卓臣并沒正面回答他提问的这个有些尴尬的问题,他笑着戳了下新亭脑门道:“一言难尽啊,不过你好好记住,三十六计中的四大计!”
“那四大计?”高新亭认真地问。
“满天过海,无中生有,声东击西,混水摸魚!”高卓臣说得铿锵锵有力。
高新亭一头雾水:“把孙子兵法用在老婆身上了?”
“哈哈哈……”
师徒二人同时暴起一阵大笑。
                                                                                     
昆嵛山上,雪压枝头;山谷中,溪水溅浪。在云雾缭绕的大山洼里,远远看到一处山寨,山寨四周用碗口粗的松木立成丈高的栅栏;栅栏外又挖一道深深的壕沟,壕沟内布满铁丝网;山寨四个角落,用圆木架起四座高高的瞭望塔,塔上吊着大铜铃当,风儿飘过,发出叮铃铃响声;山寨大门,浮桥高悬,“龙虎寨”三个大字横空镶嵌在山寨大门之上。      
高新亭经一整天的奔波于傍晩日落时分在三半石村夏朋的带领下来到龙虎寨。
山寨大厅内,一个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子的威猛男人头戴皮帽,身披羊皮翻白大衣,腰间别着双枪,腿绑上插着匕首,瞪着豹眼端坐在虎皮太师椅子上。
夏朋上前朝那匪里匪气的人打拱施礼,然后附在他耳边嘀咕:“这小子知道一级暗号。”
“那里来的兔崽子,不怕蹦萝卜干锅里吗?”那人突然指着新亭发出一声怒吼。
新亭心想此人定是乔八,便模仿刚才夏朋施礼动作,上前一躬身抱拳道:“回八爷,小的不是兔崽子,是远道而来的信使!”
“大胆,乱闯山门,把他双脚剁了,丢出去喂狼!”乔八怒道。
忽啦啦冲出七八个兵士,不由分说,上前将新亭高高擎起,新亭立即在空中高声唱起戏歌:
    举目招虎山,
    家住龙头槐。
    身生黑金钱,
    林中王老二。
    驰骋在胶东,
    挥鞭在教台。
“等等,放下他,这小子说的什么?”乔八说道。
众兵士一松手,高新亭从空中跌下,腚巴骨一阵酸疼,高新亭朝几个兵士怒瞪双目从地上爬起,手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走到乔八面前,指着那帮呲牙裂嘴的兵士嘟噜着:“这些兵哥太不丈义!”
“哈哈哈……”众兵士幸灾乐祸地一阵大笑。
乔八上前,让新亭把刚才唱的戏歌再唱一遍,新亭拖着长腔一字一板地重复一遍。
乔八思忖着,在地上转圈踱步,口中嘟念着:“招虎山——海阳,龙头槐——高家,黑金钱林中王——豹子,挥鞭教台——先生……”
“啊呀,我那山豹大哥高卓臣!”乔八拍着脑门,急忙上前抓住新亭问道,“你是我卓臣大哥的什么人?”
“我叫高新亭,是卓臣老师的学生,也是他本家本村的小弟!”
“啊呀呀,差点丢了小弟性命,恕罪,恕罪,快上酒上肉,好生款待,不得有误!”乔八朝新亭抱拳施礼。
众兵士一齐上前赔礼道歉:“兄弟有眼不识泰山,大水冲了龙王庙,不知是一家人,多有得罪!”
新亭抱拳回礼:“折煞小弟,八爷、众仁兄不必过歉,小孩丫丫跌巴跌巴成捧,八爷请回坐!”
新亭说着伸手挥向太师椅,让乔八坐下,又从身上解下包,递到乔八面前。
“路途甚远,山高水险,新漏的粉条,老师薄意,让兄弟们炖个山鸡野兔塞塞牙缝,全是先生一点心意!”
“好,礼轻情义重,多谢小弟跋山涉水一路的辛劳!弟兄们,把海阳的粉条丢野鸡锅里炖了,海阳的东西好吃啊,那地茬儿种出的地瓜、花生、芋头、玉米、瓜果梨枣又香又甜啊,我在那地方做过苦力,对那里地理风貌了如指掌!”
“八爷说的正是!”兄弟们附和着。
几个兵士端上几盘热气腾腾的大盘子肉类,有野鸡、山兔、牛、羊、猪、狗等山珍野味,饿了一天的新亭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沒忘记使命,拿起插在大肉块上的匕首将衣襟里的书信挑出交与乔八。他忽然想起老师常念叨的词歌儿:人生本是一台戏,唱来唱去唱自已,丑亦美来美亦丑,世间无处不真谛。刚才还是阶下囚,一会便成了座上宾,真是何等奇妙,世间无常呀!
宴罢,新亭不顾乔八再三挽留,执意要打道回府,乔八千叮咛万嘱咐,携众兄弟十里相送,恋恋不舍地分手道别,新亭箭似地又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乔八回到寨内长叹道:“哪家神仙父母生出这么个神童,小小年纪,说话干崩乱脆,做事周到精细,浑身是胆,滴水不漏,神气十足,天生一担柴(才)!真他妈有志不在年高,无知空长百岁!我他妈金银财宝不稀罕,就稀罕谁家养个好孩子,我伯乐眼里认得千里驹,有机会我去认他个干儿子!你看咱们生那几个瘪隆咔济鼻涕栽歪的,一个个呆头呆脑的,唉,真他妈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乔八狠狠地吸了几口烟,吐着烟雾继续他的高谈阔论:“人都说,南方看地,北方看天,人家南方人聪明,讲究给祖宗选坟地,用好了地气出官,用反了出戏子;咱北方人愚钝,就会看天瞅日头,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歪脖朝天,什么刮风下雨,子午卯丑地倒看得时节清明!”
手下李副官插嘴说:“行了,八爷,人都说,孩子自已的好,老婆人家的好,去眼馋人家的干什么?一辈管一辈,沒有辈辈都好的,一辈羊一辈狼,穷不能扎根,畗不过三代。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江山轮流坐,皇帝轮流出……”
“呸,那两个熊东西,三岁带着七老相,天生看牛拉地的货,咱祖上三代沒积那份荫德,没娶上贤妻良媳,留下咱们一茬一茬的拙种,到如今也是草莽山人,能指望呆子顶梁扛柱光宗耀祖?咱祖坟上沒冒那绺青烟,闲话休扯吧,兄弟们操家伙集结队伍,起锚开拔高家庄子去也!”
夏元山急忙上前问道:“八爷,那小子传的啥信子,令您兴师动众?”
乔八俯在夏元山耳边:“山豹大哥的一个铁杆兄弟,遭人砍头,怒气难按,让我们火速去报仇雪恨!去振兴那方士气,去搅浑那湾浊水,去震慑那方妖魔,去敲山震虎壮我神威,将来也好冲出山门,入伙和尚(许世友司令)大军,这区区小事那有不尽之理?”
夏元山点头称是,乔八说着一挥手,顿时山寨内外,一阵铜铃响过,山寨院内顿时灯火通明,齐刷刷刀枪林立,集结待命。乔八拨出一支二三十人的分队,按照卓臣信上的指示,向烟台方向开进;留下李副官带部分士兵守寨,自已亲自披甲挂帅,统领七八十将士,浩浩荡荡、披星戴月地向海阳高家方向奔去。
                                                                                         
下尹家村,郭子良的土炕上,高卓臣反来复去睡不着。
白天他召集尹家片全体地下党员,在大山密林中召开秘密会议,分析了敌我斗争形势,布置了冬季挖山洞等任务,让同志们暂避锋芒,保存有生力量,等待胶東共产党军队的到来。他首先向地下党员们宣布了高春兆遇害的消息,尹家片地下党闻讯后如五雷轰顶,一个个悲愤不已。高卓臣提高嗓门强调,当前敌我斗争形势严峻,残酷无情,全体党员要高度警惕,一切行动要听指挥,原定的袭击王守明的行动暂缓执行。王守明,是尹家片二十几个村庒的首富,家大业大骡马成群,在郭城开着百货商铺,在冷家村开着银艺厂,在盘石镇开着盛源客棧,大仓库里木柴几千方,金银铜铁锡块几千吨,丝织品绫罗绸缎几千匹,平时勾结官府,横行乡里,残害忠良,地下党早已准备铲除这颗毒瘤。
高卓臣最后还宣布一个令全体党员为之振奋的喜讯,省里上次会议决定八路军许世友司令的部队即将开进我区,给当地的革命工作武装撑腰,消灭一切敌对势力,抗击日寇,巩固后方,开辟红色根据地,实行大规模的轰轰烈烈的土地革命运动,斗地主斗恶霸,让广大穷苦劳动人民彻底翻身解放当家做主人,彻底推翻地主剥削阶级和一切反动派!他要求各位党员要做好冲锋陷阵的准备,团结依靠广大穷苦劳动人民,等八路军主力一到,一声号令,立即行动,来个春雷一声天地动……顿时山林中几十个地下党员一片欢腾起来。
鸡叫第四遍了,卓臣心里担心起新亭,这个十五岁的孩子能否完成这首次远行的使命?而且夜黑山高,丛林荆棘……卓臣心里,越想越担心起来。
“汪汪汪……”
郭子良院內的小黑狗一阵急咬,高卓臣急忙跳下炕,冲出院里拉开街门,一个熟悉的柱着一根木棍的身影站立在月光下。
“老师!”
“新亭!”
卓臣扑过去,像久别的亲人紧紧地将新亭揽在怀里,眼里一阵湿润,俯首亲切地问:“怎么样,还顺利吧?”
“马到成功,就是马蹄子疼!”新亭说着跷一条腿。
卓臣扑哧一笑:“属鸭子的,煮烂身子,煮不烂嘴!”
他俯下身子,从头到脚把新亭看了个遍,月光下,只见新亭从鞋、裤子、棉衣、全身上下开了花,整个一个小要饭的啊!这怎么进城去?卓臣摇了搖头,不打紧,郭子良家里七八个孩子,找个老四老五的衣服给他换换装,郭子良翻箱倒柜一会儿便打扮停当。
师生俩辞别郭子良,马不停蹄又朝县城进发,山上草茸茸如地毯,小新亭扑通倒下睡着了,卓臣心疼地脱下棉衣盖在他身上,心道这孩子太累了啊!
海阳城,地理风貌幽雅,城南一望无际的大海,城北是连绵起伏的招虎山山脉,山山相连广袤无边,密林纵深百余里,狼虫虎豹,野兽成群,出沒无常,伤及人畜的事儿也经常发生,当地有招虎山的马虎(狼)装瘸的歇后语流传至今。
自从卓臣回家乡开辟大山里每个角落里的革命工作,露宿风餐,夜行密林,也经常会遇到野狼群的盯梢,他拿出洋玩意(手电筒)朝着冒绿光的地方一阵横扫,丛林中便会发岀‘哗哗啦啦’逃之夭夭的声音。
猫头鹰与远处村中报晓的公鸡啼鸣声交织成大山里特有的黎明前的古老声韵,卓臣仰首看到夜空中闪亮的北斗,低头看看鼾声入睡的新亭,几次想喊醒他却欲言又止,他不忍心,让他再睡会吧。
“天亮了,鸡叫了,鸭巴子跳水来到了……”
山下村里,不知谁唱起戏歌,新亭一个鲤魚翻身从草丛中跃起,揉一揉惺忪的眼晴,矇矇胧胧说:“这是那里?”
老师说:“东姑子西和尚。”
“噢,黑古村。”
新亭说着侧睑向西北方向望去,对面高家村清晰可见。站在山项,登高望远,自已的村子就在眼前,一览无遗,龙头槐威严傲立,周围的村子被河柳相连,村舍鄰次比节,一条条婉硟的溪水远处看去,仿佛一条条湛蓝的彩带,扯绕着村村庄庄,袅袅炊烟,气雾升腾,太阳初升,霞光万道……
“好一副美丽的乡村图画!”
老师仿佛也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一屁股坐在一块巨石上,凝视环顾着这壮丽美景。
高新亭望着自已村庄自言自语地说:“怎么离开村子一天一宿,就像一年似的。”
老师笑道:“恋家呗,狗恋窝,猫恋食,人之常情啊,咱们这么美丽的家园,那有不恋之理?”
“真像您说的,读不完世间的书,走不完世间的路,这黑古山峰,我还是第一次上来!”高新亭说着又伸出手指,如数珍宝地数落起村里的地理风貌,“千年大槐树龙头槐、百年古楼飞云阁……”
老师接着说:“相传,古时一位县太爷,乘轿路过此地,見对面群山连绵,形似一条巨龙,围绕着一座浑圆的不太高的单峰秃岭,远处看去形似一个大猪头仰首拱向天空,村里人也确实叫它西猪顶。西猪顶东侧一条常年川流不息、浪花奔腾的小溪,将村子一劈两开,人们在长长的小溪上架起三座石桥,美名曰:三道箍。每逢夏日,西猪顶南北沟壑的洪水汇聚,也会象猛曽一样,翻滚着黄色波浪,沿着村中沟溪咆哮着向村东大河汇去。这时,人们纷纷来到河两边,观望河里发大水的壮覌景象,人们还会看到山上被水冲出来的地爪、花生、玉米、甜瓜、西瓜……花花绿绿的翻滚在浪尖上随波逐流。到了冬天,冰封河面光滑如镜,沟北的高连元闯关东带回做冰车、滑冰板的技艺,成群结队的孩子们在冰上玩起冰车,打起滑溜溜,梨木陀螺也在鞭子下飞旋着。不知从哪朝哪代开始,以沟壑为界,居住在沟以南的便叫沟南的,居住在沟以北的便叫沟北的,无论沟南沟北的同为一宗一族。”
“县太爷看了此处地势,脱口道:‘好一处二龙戏珠之风水宝地,此地必出圣明!’县令惊驾,下得轿来,跪地朝西便拜:‘福地神灵,下官有眼无珠,惊驾冒犯,恕罪!恕罪!’那县令小心亦亦,徒步向南,一直过了吴家沟村子才上了轿子。这个典故至今高家村人世代传颂着。”
“县令大老爷,请受弟子一拜!”
高新亭突然在卓臣面前滑稽地磕起头来,卓臣一挥手就势翻了他个仰面朝天:“小屁孩,又闹什么妖?”
“我在龙虎寨听到,有叫你高书记的、高县长的、高老师的,还有叫山豹大哥的,你的名气真大!那乔八听到你的大名,差点也给我下了跪,不是您说的:‘能给好汉牵马坠蹬,不给熊墩当祖宗!’俺就是给您牵马坠蹬的,岂有不拜之理?”
卓臣扑哧一笑:“无理你也能搅三分,以后不许胡说,小心祸从口出!”卓臣又用手在脖子上一抹,新亭会意地点头。
新亭那里知道,整天价厮守的老师如今已是三县的县委书记,统领大半个胶东。你看他撩着长袍,端坐在山峰的巨石上,静观凤云变幻,一派大将风儒,令人肃然起敬。
“老师,走吧,太阳都照着腚了,还在瞅天?”新亭上前捅了老师一把。
卓臣在深思中愣过神来,歪头朝东方看了一眼金光万道的太驲,与新亭一前一后朝县城方向走去,一路上说说笑笑,师生二人也不知道疲倦了。
“最近,根据咱们村发生的出狗殡的真实故事,我构思一部戏,题目叫《大翻身》,准备让王文占执笔,让村里刚成立的黎明剧团演出,里面有个主角叫虎子,你演最合适。”
卓臣一边走着,一边跟高新亭说着自己打算。
“真的吗?我可爱演戏了,京剧,吕剧?让我演小生,还是花睑?小丑,还是花旦?”新亭立马在山坡上跳了个高,随口唱了起来:“一马离了西凉川……”
“不是老戏,是现代戏!不过仍用我们村的京剧曲牌。”卓臣说。
“老师,你快说说我演的那个角色是个什么角色?里面有沒有唱腔,是西皮还是二黃?是原板,还是导板?”
“有,什么唱腔都有,因为你是主角,唱腔挺多的。”卓臣拉个架式,亮开道白腔,一字一板念道:“大旱荒年,贫苦穷人高老汉家里遭了大难,失手将财主家里大花狗打死,惹下大祸。财主让陪偿二百大洋,王老汉交不出,财主逼债,将与虎子在风雪中讨饭的妹妺,拖去当丫环顶债,並将护着妹妹的哥哥痛打一顿。虎子拖着伤痛的身子回家告诉父母,有病的妈妈听后悬梁自尽。财主仍不甘休,非让虎子爷俩借钱置办狗棺材,披麻戴孝出狗殡,让爷俩必须象哭爹爹一样,哭狗殡,王老汉哭着,当场撞死在狗碑上……”
“鸣呜呜……别说了……”新亭已经哭开了。
“还沒说完,你就进了戏,虎子的角色非你莫属了,带着阶級感情去演,生动、逼真、打动人,你肯定能演的活灵活现!虎子,你先别哭,化悲痛为力量,参军报仇,救出全天下受苦人,翻身解放当主人!”卓臣也已把新亭当成虎子了。
“虎子遵命!”
新亭向老师一抱拳,破涕为笑,两人迎着朝晖,向海阳县城奔去……
后来,新亭在黎明剧团还真演了这出戏,轰动了整个胶东,连许司令都看过。听说有人把大翻身的剧本还带到了延安,为当时开辟革命工作,发动劳苦大众,实行土地革命,起到至关重要的宣传作用。
黎明剧团也一时名声大噪,演员高新亭从此人们都叫他大虎子,说比他原来的名子好听,卓臣也这么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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