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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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 龙头槐(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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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2-17 08:32: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四回  乔八爷兵临老槐树  于连江壮烈林寺山

话说龙虎寨的人马,在寨主乔八的率领下于第二天早晨赶到高家村,在村南头龙头槐树下停鞍立马,他举目环视了一下高家村貌,脱口道:“好风景,哈哈,山豹兄府上仙风古朴,好一派景致!”
太阳初升,村子里炊烟袅袅;四周的大山中笼罩着一层飘渺的晨雾,浮悬在半山腰,濛濛薄雾中梨园、柳林、鳞次栉比的村舍依稀可见。
这就是名传天下的龙头槐?!
乔八来到树前抱拳向大槐树作揖:“久仰,久仰!”
乔八接着又向众手下介绍这大古槐的来历:“这棵千年大槐树,长在高家村南高坡处大石硼盖上,奇形怪状,形成人能进出的二三处豁口;树腔內可向上攀趴,上边还有天然洞口,可以向外瞭望,居高临下,三里五村可看得清清楚楚,是一座天然瞭望塔。”
乔八对这一带人文地理並不陌生,他在高家村隔山以东盘石一带看过牛。乔八是他的行名,他的真名叫李道昌,山东平度人,九岁时父母双亡,被本村一个长年在外看牛的老把头带了出来。在他十五岁那年,老把头因工钱与东家发生争执,东家蛮橫,纠起三兄四弟,将已年迈的老把头打躺在地。他忍无可忍,操起院內一根挑水的担杖抡了起来,瞬间担扙钩刮掉东家一只耳朵,众兄弟盛怒之下,一拥而上,将他按倒在地上,一阵暴打后,将他捆绑起来,吊在村外大树上对他惩罚。
半夜里,三个铁匠推着一付独轮小车打此路过,解救並收留了他,从此浪际天崖。抡了几年大铁锤,练就了他如铁塔般的身板,平日又跟师父学了一身武功。师父是青山村武林高师宫宝田的师兄乔云彬,师父名下已有七位功夫弟子,挨到他已是老八,他视师父如亲爹,干脆随师父的姓,因师兄弟中排行老八,乔八的名子也由此而来。
师父乔云彬被武林师兄弟们邀请参加过同盟会,参入过海、莱两县的农民抗捐抗税斗争,七七事变后,也参与过几次农民暴动,后来一干人马躲进大山里,临终前将位子托付给徒儿乔八,並嘱咐乔八向共产党靠拢。师傅说根据卦卜和行为迹象推算,共产党将来能坐稳江山。乔八牢记师父的嘱托,十分注重与中共胶东组织的联系,曾派心腑军师李副官三次拜见过中共胶东领导人,同意联合抗敌。
一九三七年,文登天福山起义后,在威海卫行政区管理公暑院内召开的大会上,中共胶东地委书记理琪在大会上发表讲话,号召到农村去,发动组织民众,开展武装斗争,联合一切地方力量,打击日本侵略者,保卫家乡,保卫胶东。高卓臣亲自来到龙虎寨,与乔八及众头领谈了三天天夜,最后还与乔八杀鸡盟誓,拜了把子,确定番号为“山东人民抗日救国军第三军第九大队”,乔八任大队长,确立为中共胶东特委一支暗藏深山的地下武装,暂不公开仍以旧号龙虎寨相称,随时听候高卓臣调遣。
乔八躬着身拱进龙头槐树腔内,顿时大为震惊。几束阳光,从上下几个树洞内射进,如同掌上几盏明灯,当年被烧过的斑斑痕迹,依然清晰可见;中间放一石头小圆桌,旁边还围一圈小石櫈。乔八翘首仰望,仿佛站立在一座高高圆圆的大烟囱内。
“真是天下奇树,名不虚传,神奇,神奇啊!”
乔八说罢命令两个个士兵钻进树洞,豋上洞口,密切注视大小路口的来往行人,如有情况向村中鸣射三枪为号。两个士兵猴子似地抓攀着洞内钉在树壁上绕旋的木橛儿,上到高高树顶的两个洞囗处,然后探出头观望,又缩回头,跟下面的队长汇报:“视野真开阔,比咱的瞭望塔还強!”乔八钻出树洞,又吩咐人把好村子大小路口,然后率众兵朝村中走去。
村子里各家的看家狗闻听有众多的生人进入村子,霎时又咬成一片。高甸元家里,自从那只哈斯奇被羊狗疯打死后,又命七狼八虎想尽一切办法,不惜花大价钱又弄回一只同样北极熊狗,依旧赐名哈斯奇。哈斯奇跟别的不狗不一样,它遇事不会发出汪汪叫声,有什情况它会去咬扯主人的裤角衣襟,只是偶而在大山野岭才会不轻易地发出几声如狼嗥般的嚎叫。哈斯奇在院中突然窜蹦了几下,然后扑到身材高大虽年已花甲却身板挺直的高甸元身前,咬着他的衣襟拽了几下。高甸元拍了拍哈斯奇的头自言自语地说:“好了,好了,我就知道今个能来高客,女婿刘副官上几天找人捎回信儿说带兰花回趟娘家,你沒听到大清早上猫头鹰在门前大槐树上哈哈哈一阵大笑,笑完后喜雀又飞来跟着一陣喳喳叫吗?”
自从兰花被羊狗疯欺侮后,高甸元一改常态,过去从不让家中女人沾武功,如今破天荒地立下规矩,闺女们出阁前不但要会洗衣做饭做针线活,还要跟男人一样走进拳房,不必痴迷,不必出类拔萃,只要有个半拉架子学个三拳两脚能防身即可。按他的话说,世上间沒有想到的,都是做到的,艺多不压人,人得有点煞气,小鬼也得让三分,他的这个举措,村里开明人都大加赞许。兰花十八岁那年,已出落的如花似玉,高甸元将闺女送到县里女子中学读书。她穿着考白蓝束腰上衣,下穿一条藏青黑裙,过膝白袜子下穿一双齐口精制黑边小白鞋,短茸茸黑发忖托着芙蓉脸庞,水灵灵一双大眼晴清彻透明,整个一副洋学生打扮。假期里她与她的同班同村同学高爱玲经常结伴走在回家路上,高爱玲长得也是十分美丽动人,颀长的身段亭亭玉立,一点不亚于兰花,甚至还美高一筹,一对风华正荗的女学生,走在山野乡间,显得尤为突出,令人瞩目。
一次放学后,一匹飞马立在她们身边,马上坐着穿一身黄衣戎装、神态风流倜傥的青年军官。
“喂,你们是高家村的?是县里女子中学的学生吧?我经常看到你俩,我是莱阳赵司令贴身副官,我叫刘志光,负责你们这一带的军务工作。今天正好去贵村巡察,又缘见到二位,若不嫌弃,请二位上马,我给二位牵马墜蹬捎脚一程可好?来来来我扶二位上马……”
刘副官说着,翻身下马,走到二人面前开始动手动脚,高爱玲向她瞪去狠狠的一眼,兰花飞起一脚,踢到刘副官拉扯的那只手上,心想自已练过功夫,不会再吃当年羊狗疯那次哑巴亏。
刘副官捂着手说:“两位妹妹一点也不友好啊,不过这样也好,有防犯之心不会轻易上当吃亏。我不是坏人,我是打心里倾慕两位妹妹,才神差鬼使地对二位无礼,还望二位见谅!二位不愧是女子中学抗日救亡战地服务团的学子,佩服,佩服,我就不打扰二位了,有缘再会,再会!”刘副官边说着边抱拳施了两个礼,鞠了两个躬,然后飞身上马,朝东北方飞奔而去。
“哈哈哈……”
兰花、爱玲两人会心地一阵捧腹大笑,高爱玲笑着说道:“黄狗子,自讨沒趣,厚颜无耻还文诌诌的,羞愧而逃,狼狈不堪,哈哈……”
“我觉得他说话还挺得体的,不那么粗俗刺耳,还挺会疼人的。”兰花想着说。
“啊?你是不是看上他了,想做副官太太呀?用不用我给你保媒?哈哈……”爱玲打趣地说。
“你这个老婊婆,南朝诌北国,张冠李戴,你给他去当老婆吧,我去给你当伴娘……”兰花追戏着爱玲,爱玲跑在前面,边跑着边唱起戏歌:
     大嫚小嫚快快长,
     长大说给王连长。
     王连长模样强,                                   
          皮鞋擦得黑又亮,
     走起道来嘎嘎响。
     ……
自从那次见到高兰花、高爱玲后,刘副官好象患上相思病,吃饭、睡觉、洗脸……无论做什么,两朵花儿般姑娘的影子无时无刻不浮现在眼前,他曾无数次来到与她们搭讪的地方,却很难再遇到两位美人儿,他甚至骑马寻到学校门前,只见大门紧闭,只能听到院内朗朗的读书声。马蹄子在校门前来回践踏,踏起一片尘土飞扬,有人向他投去异样的目光,他不得又羞涩离去,骑着大白马,在乡间路上间绯徊穿梭,直到日落天黑将他淹沒在夜幕之中。他茶饭不思,已失常态,失去以往副官那高傲的气势,垂头丧气径直来到他托咐的媒人高挺玉家中打探消息。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有了令他喜出望外的消息。兰花的爹爹高甸元说此亲可攀,至于人家高爱玲那边,父亲高玑当即否定,不过说的也很委婉,以已有婚约为理由推脱了。高爱玲是高春兆的妹妹,是高卓臣的本家,也是高卓臣发展和培养的革命对象,这里的理由便不言而喻了,志不同道不合嘛。
高甸元捋着胡须,心里盘算着,倒有些喜上眉稍,大儿子在县上教育科,二儿子在县上警察署,三儿负责管商业,四儿子负责管农业,五儿子在朱吴乡保所,六儿子在郭城区长、党国守备营长余乐英手下做副官,七儿子在高家盐务局,还有个干儿子在县保安大队干队长。再添个女婿,这半个儿子在赵部做副官,赵司令暗通日本人,县政府也怕他三分,那真是在莱阳一跺脚,胶东半岛都得晃三晃。什么日本人、国民党、海阳现政府,咱都有人说得上话,共产党和穷棒子能把我怎么样?牢固的基业,铁打的营盘,谁敢在我头上动动土?
刘副官加快攻势,各种解数使尽释放,在父亲高甸元的开导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兰花终于缴戒投降了,刘副官满心欢喜,终于抱得美人归,完了大婚带兰花去了莱阳万第官邸。高甸元的如意萛盘打的叮当响,但是他只能算是个土包子,站的不高,看得不远,更不用说有宏韬大略、力挽狂澜的智慧,只能是乡间一只得胜的猫儿,却欢欣似虎。他这样的家势,正处在危机四伏、潜藏崩溃之中,即将被革命的洪流荡涤的一无所有。
他认为共产党的地下党能成什么气候?几个草夫野民也谈天论地吗?真是海猫不识潮水,为人不知大小啊,想造反这不被镇压了,看你能有几颗头?对春兆的牺性他也是这么想的。高卓臣也早已料到他会这么想,因为这些乡绅大户为了维护自已的利益,巩固自已的地方势力,能不与伪政权攀亲苟合吗?能不站在他们的主子伪政权和日寇的立场上吗?对春兆的死能不幸灾乐祸吗?
哈斯奇晃着头,咬着他的衣襟拽着往外走。
“走,去开门,迎接乘龙快婿,还有我那宝贝大闺女!”
高甸元兴致勃勃地带着他的哈斯奇,迎着敲门声走出院内,满面春风地打开门,突然眼前一幕让他目瞪囗呆!
来人並不是闺女女婿,而是一伙手持刀枪的胡子,但看他们的着裝打扮就十分杂乱,黃的、黑的、灰的、白的,穿的杂七拉八的;扛枪的、持刀的、牵马的、举旗的,个个手里都有家伙。
一个身材魁梧、黑脸豹眼、满脸络腮胡子的高大男人头戴黑色狐狸皮帽,身穿白色羊皮袄,敞着怀,露出腰间斜插着两把大肚匣子,腿上打着裹带,裹带上插着匕首,足蹬一双日式大头靴。他见高甸元开了门,双拳侧抱,橫声横气地道:“老子是过路的军爷,为保护你们跟日军作战,兄弟们行军作战人困马乏,今个想在你家歇息一番!”
他的口吻横气十足,看是打招乎,实是下命令,高甸元被这番硬话戳得一时六神无主,只得回答:“这,这……”他迟疑片刻,强打笑颜搪塞道,“好说,好说,先叫兄弟们到东街鸿兴客栈歇息歇息,以便吃碗海阳的郭城摔面,长长远远,长长远远……”
大胡子豹眼一瞪,他的语气坚定神情蛮橫地说道:“稀汤寡水老子不稀罕,给兄弟们上点垫饥的,多杀几头猪牛羊啥的!”
一直在高甸元身旁的哈斯奇,此时突然怒瞪着狗眼,朝满脸横气的这伙人发出异样的狼嗥声。
大胡子嗖地从腿绑上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挥臂甩刺向哈斯奇的喉咙:“叫你狗仗人势!”随着一声大吼,哈斯奇软绵绵的身子倒向地上,发出了几声哀鸣便一命呜呼。大胡子从狗脖上抜出匕首,又在狗身上擦净血迹,向手下一挥手:“拖出去把狗皮扒了,丢锅里炖了!”
几个士兵上前拾起狗腿,向客栈方向拖去,地上留下一滩冒着热气的狗血。
高甸元见状,肺都气炸了,一个窜步跃上前,左手揪住大胡子衣领,右手指看他的鼻子破口大骂,犹如当年骂打死那只哈斯奇的羊狗疯。
“你这个兵痞匪盜,我与你前无怨后无仇的,兄弟们来我府我招待,你为何平白无故打死我爱犬?自古江湖义气是好汉,你怎么带头来欺负老百胜?老子我也是走南闯北的人,你到街上打听打听,我七狼八虎八个儿哪个不比你这帮魚鳖虾蟹兵强?保安队长好几个,我女婿是赵司令手下刘副官,胶东千军万馬都是他指挥,识相的你给我赔个罪,保举你日后飞黄腾达,前程似锦,今个你再胡来,小心我翻脸不认人!”
“去你妈的!一提赵司令我就来气,赵司令是你的主子,可是我的孙子,你少在我面前侍老卖老,把他吊起来!”
大胡子一个绞手,右脚一抅,高甸元“咣”地被甩在地上,大怒道:“你当我是谁,我是武林乔八,龙虎寨寨主,专门来收拾你们这些平日欺压百胜的赵保原的兔子兔孙们!”
乔八怒瞪双目,掷地有声。七八个队员呼啦冲上前,不由分说把高甸元象捆猪一样,绑了个四蹄朝天,然后将他吊在门前一棵大槐树上。家丁家眷们一律被赶在高甸元的宅子内,不许乱跑乱动,由几十个持枪卫兵严厉把守。高甸元原以为,这帮来路不明的人是帮毛寇小贼胡子兵,没想到这突如其来地举动还真让他有点不寒而栗,他心里发虚,不敢想这群恶魔能做出什么事来,只可叹平日苦心经营的家业,竟这么不堪一击;还有那七狼八虎、副官女婿,关间时刻,老子我命悬一线了竟见不着一个个踪影,天高皇帝远,远水救不了近渴,养这么些孽子顶个屁用?可面对眼下这伙歹人,老子我该如何处置?刚才的一番硬话,不但沒让他们服软,反倒激怒了他们。对刚才的话,他感到有些失言悔意,常言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国大将韩信都能受跨下之辱,我一介草民又萛什么?一群流寇无非图些财物,勒索银钱,这是江湖人惯用手法,我命都不保,还疼惜钱财干什么?他立即峰回路转,用极近哀求的语气对站立在他身下的大胡子说:“好汉饶命,快快将老汉放下,老汉年迈体弱,经不得此等折磨。咱有话好说,别说宰几头猪羊,杀几头牛,咱也不眨个眼,哗哗洋钱咱有的是,好汉开个价,我绝不说半个不字,咱交个朋友,认个兄弟,多个朋友多条路,五湖四皆兄弟,咱不打不相识,好汉恩德终将永世相报,以后我北粉坊就是兄弟们的家!好汉意下如何?”
高甸元这番至情至理的表白自以为也能打动他个十有八九,便瞌闭双目静候佳音,谁料想这大胡子软硬不吃,任你高甸元怎么说,毫不动心,反一招比一招阴险狠毒,令高甸元汗珠子都滴了下来。
“谁跟你称兄道弟?你的金银财宝俺不稀罕,反正有稀罕的,一会你就等着看吧,你不是说俺不顾江湖义气吗?俺今天就义气义气给你看!来,兄弟们,今天要分了这老东西的浮财,刮了这老东西的狗命,他伤过天害过理,叫他不得好死!打开他的粮仓,来个老包陈州开仓放粮,再打开他的商铺,来个梁山好汉杀富济贫!”
兄弟们嚎一声,蜂拥向高甸元的粮仓、商铺。
“别,别……求好汉别把事做绝,别把人赶往绝路,给人留条后路吧,也是给自已留后路啊,说不定日后谁掉到谁手里。”
高甸元说完,又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村子里顿时乱了起来,几十号大兵将高甸元家里捣腾个底朝天,粮油米面,衣服被子,桌椅板凳,商铺里琳琅满目的货物,摆了南北一大街,大兵们嚷嚷着让村民哄抢,说老粉坊是土豪劣绅,是大户财主,东西都是剥削穷人得来的,不拿白不拿。村民们蜂涌而上,一时间象蚂蚁搬家,忙得不已乐乎,更忙坏了象高线树、西大嘴这帮赤贫的人,西大嘴的厚嘴皮乐得翘上西天。
……
临近中午,高卓臣与高新亭背着两个大沉包袱,满头大汗地来到村口,上来几个卫兵拦住他二人,端着枪制止他们进村。高新亭有些惊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上前愤怒地斥责起卫兵:“你们是那个部分的?我们是这个村的,我们要回家!”
“滾,滚,村里有紧急情况,天王老子也别想进去,要进村等到傍黑!”几个卫兵恶狠狠地说。
“刀龙蚂蚱!”高卓臣上前,突然朝着卫兵嘴里崩出几个字。
“乖子水牛!”一个卫兵上下打量高卓臣一番,然后口里嘟噜回着暗号,“原来是自已人,请进村!”
两人刚进村里,村里的秘密民兵高釨亭、高洪昌、高富勤便与卓臣汇报了村里今天发生的事,高卓臣附在高洪昌耳边嘀咕了一阵子,众人安静下来。
中午,东大街鸿兴客栈及所有几家饭店在大兵们的指挥按排下一律宰杀着老粉坊家的牲畜,大摆延席,供七八十士兵及全村人免费用歺,场面宏大,一片喧闹。
鸿兴客栈的雅间里,乔八与几个军师、头头们正在席间抽烟喝酒。下午两时许,高洪昌和髙富京机警地来到乔八雅间内。
“你们谁是当头的?”高洪昌开口问道。
“你是那路神仙?”
乔八嘴里叼着烟袋,眼晴半睁半闭,头不抬眼不睁,不屑一顾。
“正月十五!”高洪昌劈头盖脑地扔了一句。
乔八听到此号令,急忙从座位上站起,朝洪昌上下打一番,然后两眼紧盯洪昌回一句:“雪打灯!”
“八月十五!”乔八来到洪昌面前也发问了一句。
“月光明!”高洪昌镇定地对答如流。
“哈哈,原来是山豹大哥的人,失敬,失敬,来来来,快坐,快坐!”乔八热情地拉着高洪昌的手。
“啊,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乔八爷,乔队长,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幸会,幸会!”
高洪昌抱拳回礼,然后端起酒坛,亲自为头头们挨个添了酒,並端起酒碗道:“有劳八爷与兄弟们,一路劳顿来到此地,我代山豹大哥尽点地主之责,有何不周还望兄弟们多多担待,来,我代表山豹兄,敬各位一碗!”洪昌说完与众头领一同,将一碗酒一饮而尽。
“请问来兄,尊胜大名?”乔八用袄袖抹了一下胡须上酒渣说。
“敝人姓高,乃敝庒民兵队长,还望八爷包函!”
“哪里,哪里,高队长过谦,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请示高队长,那高甸元,如何处置?是不是……”乔八说着手一挥,做了个砍式!
“不不,山豹有令,只动财产,不动性命,先在那里凉着,晚上自有人给他松绑。山豹还有令,你们的此项任务已顺利完成,现在立即撤出本庄,傍晚有二百多伪军来袭,因此山豹特嘱,贵军立马动身!山豹还嘱托,路上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官兵,不得交战,傍晚掌灯时分,到达牟平宁海镇大户曲松才家用晚餐,之后曲松才在风云林区,按排你们宿营扎寨,静候待命,切记,切记!”
“遵命!”
乔八与洪昌相互抱拳辞别,命令部下吹起号子,集结起队伍,然后浩浩荡荡朝东北方向开进。

日落西山,夜幕已笼罩着喧闹了一整天的村舍,朦矇胧胧的村子里显得格外静谧。
“叭,叭……”
突然村子四周,响起密集的枪声,二百多日伪军经过村南龙头槐冲进村子,带头的是高甸元在伪县府干保安大队长的干儿子高志武。原来,乔八的队伍撤离后,高甸元的家眷们,骑上骡马,告急七狼八虎,儿子们立即纠起队伍匆匆赶到,可为时已晚,扑了个空,乔八的队伍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高甸元从大槐树上放下来,已奄奄一息。儿子们扑上前一个个痛哭流涕,牙咬得咯咯响,心里都犯着嘀咕:这他妈是谁干的?吃了老虎心豹子胆了,竞敢在太岁上动土,不行,要查,要查他个水落石出,要出这口恶气!他们立即命伪军端着枪,挨家挨户去追回失散的物品,一直折腾到深更半夜,等到去了东街饭店,吃了顿残羮剩饭,东方已经闪亮了。士兵一个个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打着哈欠东倒西歪地撤出村子,留下十几个他们的心腹至亲,继续盘查着那些已纠缠不清的物品。
第二天,黎明时分又一支二三十人便衣队伍出现在高家村头,他们个个头戴遮帽,腰插短枪,趁着夜色穿过龙头槐树,幽灵般直朝高家盐务局扑去。
高家盐务局设立在高家村东一座被称为飞云阁的古建筑里。这座古老的飞云阁,相传清康熙年间,为与本乡石现村争大集而建的,他聚集着高家村先辈们的聪明才智。石现村建了九龙璧,高家村建了飞云阁,两者相比,飞云阁取胜,大集也就落在高家村至今,流传下来的当地歌谣:西现的照璧,高家的阁,姜格的松抱怀,三宝沙的钓魚台……就是真实的写照。赵保原统治胶东,这座飞云阁便成了他在高家片成立的、由官方垄断生活必需品的盐务局住址,盐务局的人平日除了经营发放赚财的盐业,也负责当地治安和民事纠纷等,说白了也就是赵部设立在他隶属范围内各乡间的统治机构之一,並配备了守备队、电话,稍有风吹草动,一个电话,离高家三十多华里的郭城大镇四区区长、守备营营长余乐英的大兵便会迅速出击。这也是当地地下党的一块心病,是一颗眼中钉肉中刺。本村高甸元的小儿子高富甲便在这里当差,平日里这帮日伪政权的爪牙见到可疑人和事便跟踪盯梢,吿密主子受功领赏,完全失去作一个中囯人的良心道德;他们还橫行乡里,调戏妇女,欺压百胜,无恶不做,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百姓对他们早已是恨之入骨。春兆的遇害,高家盐务局的告密嫌疑极大,难辞其咎,组织决定立即捣毀高家盐务局,拔掉这颗毒牙,斩断赵部魔爪,为死难者报仇!
蜜蜂涧,是一个群山环绕的小村,隶属朱吴片区,每年春暖花开季节,山里的野花,开满大小山坡,开满每个角落,引来无数嗡嗡遮天的采蜜蜂群。村边两山涧之侧,突出一大圆石,形似蜂巢,因而得名蜜蜂涧。这里净是石头大山,沙质薄地,沒有肥沃良田,五寸锄头就能刮着石皮。村里沒有富户,几十户人家,净一色赤贫。村里有一个赤贫农民叫于连江,是高卓臣开辟朱吴片区发展的第一个地下党员,也是当地地下工作的第一领导人。高卓臣与高新亭去城里背书,途经蜜蜂涧村,高新亭进村找到于连江,带他与高卓臣在大山上见了面,向他宣布了春兆的遇难,然后下达了战斗任务。
于连江奉命率领二十几个队员,在乔八袭击高甸元的同时,用同样的方式去高山区袭击了三王家村恶霸财主王柄堂,在乔八撤离去牟平林区的同时,他也带领队员撤向高家对南黑古大山,掐着时辰,披星戴月,奋力出击,二十几个队员,已将飞云阁团团围住。
于连江带领于胜海、薛华龙手持短枪匕首,蹑手蹑脚来到盐务局院墙根。只见大门紧闭,门旁挂着那块海阳盐务局高山区分局的木牌,在灰暗的夜色中隐隐可见,于连江上前摘下木牌丢进河里。有的队员施展轻功已飞身越上墙头,然后纵身攀爬着飞云阁圆木柱子,跃上阁楼。于连江在底楼院内,观察到正房、侧房沒有动静,前庭謷卫房里透出微弱光亮,里面传出阵阵鼾声。于连江三人正欲冲进大门,不料与出门解手的警卫撞了个正怀,警卫大吃一惊,揉了下惺忪的睡眼,见这几个人的打扮,顿时便惊叫起来:“胡子来了!”
“不许动!”
于胜海挥起左臂,就势一个搂抱,胳膊腕死死勾住这个警卫的脖颈,右手又掐住他的嗓子葫芦,薛华龙上前拽着他的腰身,两个人又将他拖回屋内。于连江上前,用黒洞洞的枪口顶在他脑门上;“快说!韩局长在哪里?”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这个警卫浑身哆嗦如筛糠,牙帮骨也抖擞起来,裤裆下立即湿了一大片,他抬起颤抖的手向楼上阁楼指了指。
“去你妈的!”
薛华龙飞起一脚踢到他脑门上,他身子一歪昏死过去。
“杨在光,姜国起,你们俩看好大门,把好警卫!一组同志负责把一楼砸了,把值钱东西卷了,二组同志随我来!”
于连江说着一挥手,向阁楼冲去。
阁楼上的房间里,韩局长正搂着不知又从哪个乡间捣腾的女人在腄觉,咣地一声门响,将他们从美梦中惊醒。朦昽中,只见床前已站着五六个彪形大汉,他不愧是盐务局长,也经过枪林弹雨,见多识广,沒忘记第一快速反应,敏捷地掀枕头掏手枪。一根铁棍将他的手腕打断,身旁的女人哇地一声尖叫,赤身裸体滚下了床,跪在地上直呼:“好汉饶命,是他把俺骗来的!”
“你们是何人?敢来多管闲事!”韩局长另一只手捂着伤痛说。
“把他给骟了!”几个队员嚷嚷着。
一直趾高气扬、在一方土地橫行霸道惯了的韩大局长並不肯低下他那颗高昂的头,他怒瞪双目喝道:“你们好大胆,敢擅闯官府,你们头上长了几颗脑袋?眼瞎吗,沒看见高春兆是怎么死的?”
于连江二话沒说,他夺过身旁队员手中的那根铁棍,挑开床上的被子,紧咬着牙,朝那如一头肥猪姓韩的身子上沒头沒脑地打去、
“好,好汉,饶命,饶命啊!”
韩局长在床上翻滚着,口中的哀求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微弱,直到失去了声音,于连江几近疯狂,仍不解气继续打,直把他打烂敲碎!
“妈妈啊,出人命了!”地上那光腚妇人惊叫起来。
于连江一扭身,啪啪,又给她补了两铁棍,那女人顿时哑巴了,瘫伏在地。
“同志们,开砸,把钱和带纸的东西带走!”于连江已杀红了眼。
顿时屋内门窗玻璃、桌椅板凳、档案柜子被砸了个稀巴烂,于连江手执铁棍,带领队员又冲向隔壁一个屋子。
“喂……喂,快派兵,高家盐务局被人砸了!喂……”一个护兵正伏在电话机上。
于连江见状冲向前,举起铁棍连人带电话一阵狂砸,那护兵一仰身倒在血泊中。于连江也脑子嗡地一声,他拍着脑门自责着:“电话线,电话线,我怎么忘记掐电话线呢?”在山上高卓臣嘱咐过,连乔八进高家村还知道首先在路上掐断了这通住高家片区唯一的通讯工具的电话线,显然是他们刚修复好的。于连江马上意识到风声走漏,此地不可久留,要迅速撤离。他带领二十几个队员,又一轮上下狂砸,平日戒备森严、公案齐整、冠冕堂皇的高家盐务局倾可间已变得满目疮痍,一片狼籍;那些平日趾高气扬、橫行乡里的霸道官兵们此时威风扫地,死的死,残的残,沒死的也在地上翻滾呻吟着……队员们一个个无比惬意,酣畅淋漓,他们骂道:“王巴羔子们,你们想到也会有今天吗?”
于连江突然想起一个人,便问身边的队员:“我怎么沒见到盐务局的高富甲?”
一个叫姜再东的队员说:“我在阁楼上与他打斗,让我一脚踢到后窗外,不知死活。”
“快,到后窗下看看有沒有他的尸体!”
于连江说着随手掏出缴获韩局长枕头底下的那支手枪,还又一封信,他迅速抽出信纸浏览一番,大致内容是:接贵局转来情报,发现高家一带有可疑人,经常秘密聚会,有可能是地下共党活动。为不打草惊蛇,莱阳赵司令密旨郭城余乐英区长,速密转驻海阳日军和皇协军出头抓捕,望继续密切注视,紧密跟踪,发现异常情况及时电话通知。落款是:郭城区公署。时间是十一月二十日,正是春兆牺牲的前几日。
“太可怕了,赵保原这个挂着国名党保安司令的铁杆汉奸,为了排除异党,竟不惜出卖抗日同胞,和海阳伪政府、日伪军沆瀣一气,破坏我党抗日组织,杀害抗日志士高春兆,真是罪不可恕!组织上这次端掉高家盐务局的决策,及时、正确、太有必要了。”于连江自言自语地说着。
“报告,沒有发现高畗甲的踪迹!”姜再东及几个队员急急来到于连江面前。
于连江脑筋在飞快转动,他说道:“不好,这个家伙一定是逃往郭城余乐英那里,去给主子报丧去了。加上接到刚才的电话,余乐英的大队人马可能已经向这里开跋了,如果现在去追杀高富甲,可能会与郭城来的救兵撞上,那时双方狭路相逢,必有一场恶战,敌众我寡,我们二十几个队员很难抵挡。”
如果让高富甲漏网了,太缺憾了,且不说他与春兆的牺牲有千丝万缕的必然嫌疑,他身为高家村人,对当地的人文地理了如指掌,那不亚于安放在党的重要领导人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直接威胁着高卓臣及其他同志的人身安全!不行,不能放虎归山,要扫除这个障碍,鋤掉这个奸细,替春兆同志报仇,决不能让他继续做恶了,否则对不起春兆同志,对不起卓臣书记,对不起高家村父老乡亲啊!个人的生死要置之度外,要坚决彻底地完成党交给的任务!时不宜迟,兵贵神速啊!
于连江想到这里,向队员们一挥手:“撤出阵地,向郭城方向去追捕逃犯高富甲!”他继续鼓动道,“同志们,加把劲,撩开飞毛腿,与余乐英抢时间!”
队员们抖擞精神,迎着呼啸的北风,穿过十里柳林,向西北方向飞身追去。早已在附近隐蔽警诫等待消息的高新亭、高洪昌在万分期待中迎来队员们,于连江急急上前说道:“砸了个稀巴乱,韩局长等人已被砸死。电话线忘记掐掉,已走漏风声,还漏掉了要犯高富甲。我们现在就去追他,时间紧迫,同志们,把缴获的信件物品卸下来,我们轻装上阵,请转告卓臣同志!”
于连江上前紧紧地握了握高洪昌、高新亭的双手,然后便匆匆地带领队员,消失在朦胧的晨色中。
高卓臣得到高洪昌、高新亭的汇报,当即便指责起来:“这个冒失鬼,电话线这么重要的事他也能忘?我又不是沒叮嘱过,出这么大的纰漏,这问题可就大了!再说他去追杀高富甲又是错上加错,擅自行动,独断专行,会酿成大祸啊!这不是带着队员们往余乐英怀里撞吗?正中人家下怀,人家抓你都抓不到,自己却送上门去了!”
“老师,事已至此,快别埋怨了,你快看看怎么办吧!”高新亭插嘴说。
高卓臣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说道,“郭城四区区长余乐英是赵保原的爱将,铁杆兄弟,又是是郭城守备营营长,手下三百多装备精良的队伍,清一色汉阳造,还有捷克机枪、迫击炮,一旦与于连江二十几个人相遇,敌我力量悬殊太大,抓不住高富甲固然可惜,可遭全军覆沒的风险也太大了!高新亭,你现在立即动身,到你上次去的昆嵛山去见乔八,让乔八帅部下火速赶往高家到郭城必经之路林寺山下打埋伏,你可随乔八一同前往,记住一定要见机行事!”
“是!”高新亭领命而去。
“洪昌,你带上所有民兵,沿于连江去的方向追去,记住,咱这不是去飞蛾扑火,不是去参加战斗,你们的任务是跟敌人拉开距离,虚张声势,转移敌人的视线,干扰敌人判断,让于连江安全脱险,你明白我这个意思?”
“明白!”高洪昌也领命而去。
天放亮了,东方天幕上集结着厚厚的云朵,太阳光线透过云层仿佛给朵朵白云镶上道道金边。
于连江带着队员们向前飞奔着,二十几双雪亮的眼晴扫视着山岚沟壑,不放过任何道道坎坎、阴暗角落。前面林寺山已隐若可见,突然,正前方的山路上一个行动缓慢挪动的黑影出现在队员们视线里,于连江一阵心喜,他放慢了脚歩,仔细观察判断着那个人的动态,然后他嘿嘿一笑;“确是这个家伙无疑,他跳下阁楼腿脚身子肯定受过伤,要不然根据时间判断,他早就应该到郭城了,受伤的兔子好撵,这小子死期到了,同志们,上!”
高富甲象条瘸狼一样,吃力地柱着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艰难地行走着。原来因为家里出了事,他在家中与众兄弟收拾残局,忙活了一天一夜,累得疲惫不堪,他正打算到局子里好好歇息一宿,谁料想天降神兵,局子也遭人袭击。他在睡梦中,被“咣”得一声撞门声惊醒,朦胧中手提匣子枪就向外冲,不料手腕被人踢了一脚,匣子枪落了地,他也被疼醒;他看到,走廊里已涌进一伙人,到隔壁打电话已来不及,他毕竟从小也在自家拳房里学过多年功夫,便与一个蒙面大汉交起手,对方也非等闲之辈,他边打边有意往窗前撤退,退到一定的距离,他一个斤斗破窗而逃,对方也眼疾手快,一个飞脚踢到他的腚巴骨上,他从阁楼窗子窜出,跌到了地上,本想先到家中报告兄弟们,却又怕将这帮歹人再引进家,来个一波未平再起一波,干脆忍着疼痛向郭城方向逃命吧,他压根也沒想到这伙歹人还能追上他,他又一次回头向后瞭望,眼前的情景让他顿时浑身瘫软了。
队员们手执刀枪齐刷刷站在他面前,其中五六个队员他都认识,包括带头的于连江,必竟相隔十几多里,周围这几个大集成天价出出进进都成了熟面人了。往日对他点头哈腰的满脸陪笑的,今天却一个个怒瞪双目,更也让他料想不到的,原来他们竟是地下党,太可怕了!他与其中黑古村的姜再东还有点风流过节,至今姜再东戴着绿帽子。
“乡里乡亲的,三里五村的,亲戚里道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别伤了和气,咱有话好说,在场的兄弟,今后吃盐我一手包了,保证不收半个子!白吃!”
他就是用这种方法勾引的姜再东老婆,此时又花言巧语收买人心。
“高富甲,你少啰嗦,你今天对着老天讲句实话,高春兆的事是不是你向郭城告的密?”于连江愤怒地指着他问。
“既然蜜蜂涧于大哥说到这里,我也实话实说,那都是上峰的旨意,我只不过做了个引路的。”高富甲说。
“这就够了,你的死期到了!”于连江怒声喝道。
姜在东抬手就是两枪,仇恨的子弹打烂了高富甲的脑壳,一股血腥的脑浆向外四溅。
“操你妈的,让你给高春兆偿命!”姜再东吹了吹冒烟的枪口狠狠地说,“再叫你整天勾引俺老婆!”
“打得好,为春兆同志报了仇!”于连江说着,好象又想到了什么,他反手推了姜再东一下说,“别开枪,用刀砍就好了,这枪声还不把余乐英引来了吗?”
这枪声在幽静的山谷里显得特别清脆,远处峡谷里立即传出嘎嘎地回响声。
“撤,向东面林寺山树林里撤!”于连江一声令下,全体队员撒腿就跑。
“叭叭叭……”
突然,身后响起一阵密集的枪声,于连江一甩头,只见身后一二百米处飞来二三十黄衣骑兵,透过尘土飞扬的间隙还看到马后黑压压端枪的国民党军蜂拥而来,果然是刚才除决高富甲的枪声将前去高家盐务局救场子走到林寺山附近的郭城守备部队引来。
“快,同志们找荆棘子林,爬地堰,马儿上不去,姜再东,于国龙,我们三人做掩护!”
队员们在于连江的指挥下,跳过一段荆棘丛林,然后爬过几层地堰梯田,向东北方树林钻去。这一招还真好使,高头大马在高高的地堰下瞪了眼,马蹄子踏着冻土,翘起前蹄咆哮厮鸣干着急,马上的敌军勒紧疆头,朝着天空放空枪,只等后面的步兵前来爬地堰。
“想跟山里人玩?不那么容易!”于连江嘿嘿一笑,“打!”
“叭叭叭……”
于连江等三人趴在地堰上居高临下,一阵点射打乱了马队,敌军顿时象被捅了的马蜂窝,人呼喊,马厮鸣,山坡上人仰马翻,受惊的战马来回奔腾,踏起的尘土遮天盖地,几个士兵马上中弹,一头栽倒在沟壑土坎。
“咣,咣咣……”
后续敌军支起了迫击炮,炮弹在他们三人身边炸响,姜再东中弹,身子抛向高空,而后又跌进几丈远的山谷;“哒哒哒……”机枪雨点般扫射过来,直压得于连江,于囯龙二人抬不起头。
“抓活的,抓住于连江,赏一百大洋!”
于连江听到喊声猛一抬头,顿时便傻了眼,只见前后左右到处是端着枪逼近的敌军士兵,他二话沒说,猛一回身,甩臂向身后骑在马上喊话的敌军头头就是一枪,骑在马上的正是经历南讨北阀、行武出身的国名党郭城区长兼守备营长余乐英。接报后,他亲自带了两个守备连前来救援,他见到于连江的甩手枪,头一低,子弹刮着他的头皮擦过,圆筒军帽也被打飞,飘向了天空。
“好枪法,真乃名不虚传,你就是大名鼎鼎威震海阳境內的武林高手、蜜蜂涧的于连江吗?”于国英在马上握着马鞭指着于连江问。
“正是!”于连江吹了吹枪口,头不抬眼不睁。
“兄弟怎么也参加了共党?别听那帮人瞎扇呼瞎鼓捣,专门跟官府作对,眼下县政府虽然是伪政权,但不久还是蒋总裁说了算,胶东地盘就是赵司令说了算!兄弟如能回心转意,我在赵司令面前保举你官职在我之上,兄弟之间兵刃相见,有点不妥!不是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吗?我们三百年前,同是一个祖宗,都是山西大槐树搬到文登大水泊的于姓后人,我郭城、你蜜峰涧,还有石现、峨山后、包括海阳境地的于姓人氏,都是一家人,据说我们姓余的,原来也是姓于的,常言道亲不亲一家人,打是一家人,烂是一块肉,这不石现的于善坤在属下干郭城区队副,于乐斌干副区长,不信你问他俩。”
余乐英说着指了指身旁的两个人,想让这两个人作证来劝降于连江。
“是啊,自古说店里有人好吃饭,城里有人好为官,咱们于家弟兄,有余乐英兄照应着,还不一路飙升?望连江大哥到兄弟队伍来,兄弟们有难同,有福同享,岂不一世快活?”
队副于善坤说赶紧站出来,劝起于连江来。
“是啊,凭连江兄弟盖世功夫,不替国争光,不替咱于家光宗耀祖,真是可惜啊!别正天价混迹江湖,与草寇刁民打打杀杀,暗地里净做些鸡鸣狗盗之事,既无名也无利,不求上进,更谈不上绵绣前程,上对不起列祖列宗,下对不起老婆孩子,现在觉醒还为时不晚,是一家的兄弟才疼惜爱怜,劝兄弟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副区长于乐斌也附和着说起来,听起来更是苦口婆心。
“多谢各位好意,常言道亲是亲财是财,亲兄弟明算账,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道不同不相为谋,各为其政,各保其主,我也奉劝你们:当官要为民做主,不要欺压老百胜,橫征暴敛,在百胜头上作威做福,明里假装抗日,暗地里剿共剿匪,欺压百姓,向日本人通风告密,残害抗日组织;山河破碎,生灵涂炭,老百胜已经身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你们妄称国军,却与日寇豺狼狼狈为奸,血腥镇压中国人,你们这群汉奸亡国奴,还是中国人吗?还有脸提及于姓祖宗吗?你余乐英自称这方土地的父母官,你都干了些什么?你早已臭名远扬,我都替你脸红!你对起我们的炎黄祖先吗?我今天就是代表祖先来造你的反,替祖先灭掉你这个大逆不道的子孙!”
于连江指着余乐英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愤慨,恨不得一枪崩了他。
“别说了,不吃敬酒你吃罚酒,我今天就让你尝尝造反的下场,兄弟们,给我上!”
余乐英握着皮鞭的手用力一挥,士兵们呼啦朝于连江、于国龙二人蜂拥而上。短兵相接,想开枪都来不及了,二人抜出匕首施展功夫,转旋腾挪,七星移步,鷂子翻身,橫扫膛腿……霎时间,尘土飞掦,刀光剑影交织在一起,令常人不寒而栗。
七八个敌军端着刺刀,一齐向于连江刺去,于连江腾地跃起,在空中一个旋涡飞脚,七八个敌军仰面扇形倒地。同时,于连江看到于国龙却无法躲开,只见于国龙怒瞪圆目,随着一声大吼,迎面向端刺刀的一个敌军扑去,就在刺刀穿透他胸膛的一刹那,他紧握的匕首也同時狠狠地插进国军的喉咙,两股鲜血顿时碰撞出四处飞溅的血雨,两个人同时倒地,同归于尽。
于连江见状肺都气炸了,混乱中他拾起一支带刺刀的步枪,耍起了他拿手的岳家枪,眼见十多个敌军被他一个个挑死,余乐英在马上看得眼花暸乱,就差给于连江的功夫喝彩了,他突然回过神来,掏出手枪喊了一声“快打!”,身边的于善坤举枪射击,随着枪声响过,尘埃中飞起一身影,直落向于善坤的马上,他一头栽到地上,只听“驾”地一声,大白马便飞跑起来。
“一齐开火!”
余乐英在马上大叫,百儿八十条枪一齐开火,朝大白马射去,大白马一头栽倒。余乐英率众兵近前看去,只见大白马打成个马蜂窝,刚才还是满身雪白无暇的大白马,一煞时变成红白分明的死斑马,枪眼处流淌着直冒热气的滚滚血泡;在离大白马丈远的地堰根下卧着满脸血污的于连江,他是在马上身中数弹又被甩到地堰上去的,他怒瞪双眼,死不暝目。
余乐英脫帽叹道:“真乃于家豪杰也,商场上无父子,战场上无兄弟,你误入歧途,丢掉自家性命,又伤及我众家兄弟,恕不能留下尔等全尸,将他首极割下,交赵司令为证,慰祭死难众兄弟亡灵!”
一个士兵手提砍刀朝于连江尸体的脖上砍去,只听“咔嚓咔嚓”几声剁骨的声响,于连江带血的头颅便滚落在他脚前,他提起头发甩进马搭里,地下留下一淌血迹。
“叭叭……”
对南隔一条大河,远处陡峭山嶺的丛林里突然传出一陣陣枪声,並不时看到爆炸时发出的阵阵火光。余乐英用望眼镜一探究竞,可茂密的丛林里除了火光,再什么也看不到,他一头雾水,难道是地下党为同党鸣放致哀的枪炮?莫管他,让他哀吧,让他放吧!其实,这就是赶来干搅余乐英接应于连江的高家民兵,高洪昌哪里知道于连江已经遭难啊?
“叭叭叭……”
突然林寺山麓,一个叫山角的小村东北方向密林中也响起一阵枪声,余乐英料定那就是为于连江作掩护逃向林中等候于连江归队的那伙同党。
“他妈的,等的不耐烦了,让你们一块去死吧,冲!”
余乐英一挥手带领队伍向林中冲去,令他英沒想到的是,那不单纯是一二十个于连江的同伙,而是黑压压一片不知从那冒出来的足有一二百人的队伍!余乐英当时便吓出一身冷汗,他高声喊道:“不好了,中计了,赶快撤退!”
原来高新亭按照高卓臣的指示,带着乔八的人马来到林寺山,半路上又与被乔八派往烟台去执行任务的那支返程队伍不期而遇,正好又增加了二三十人。刘队长喜形于色地向乔八汇报去烟台海防营如何如何刺杀的警察署署长李刮財,到西炮台如何如何夜袭了日军岗楼,到朝阳街窑子里如何如何勒死汉奸陈文奎……乐得乔八捋起络腮胡子不时地发出一阵阵哈哈大笑,乔八也把去高家村如何整治高甸元的情况说与刘队长听,两个人象平日侃大山一样兴致勃勃地相互叙说着。
“哎,这不是到咱寨子里送信的小神童吗?怎么到咱这里入伙啦?”刘队长指着高新亭向乔八问。
乔八嘿嘿一笑:“儿子都认下了,将来这就是小寨主了,岂止是入伙?是不是呀儿子?快叫爹爹给刘队长听听!”乔八打趣地拍了拍新亭的肩膀。
“八……八爹!”新亭红了一下脸。
“把个八……八字去掉!”乔八也八八起来了。
“爹爹!”
新亭清脆地朝乔八叫了一声,引得众人一阵大笑,他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八爷好眼力,八爷干事干崩乱脆,从不拖泥带水,这说认就认上了,新亭也成了我辈下的八弟了!”刘队长掰着手指算着他的弟兄账。
       原来,就在新亭向乔八面授完卓臣指示后,乔八突然向新亭说:“我要认你个干儿子!”
什么,什么,什么乱七八槽的?新亭一怔,怱然想到父亲在张大锁那里教学,张大锁非要他儿子认父亲做干爹的事,令人难为情,面前这个匪里匪气的乔八,谁能与他认作干爹?新亭正欲像父亲一样想个理由推辞掉,老师的谆谆教导立即回响在他的耳边: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建立统一的抗曰战线!这必竟与父亲当初已是今非昔比了,我何不顺水推舟呢?常言说是亲三分向,是火就起炕,想到这里,新亭毫不犹豫地朝乔八一跪:“爹爹,承蒙爹爹抬爱,孩儿这厢有礼了!”
        “ 儿呀,快快请起!哈哈,我乔八膝下又添一虎子,日后回山寨再大行大礼,今个在这荒郊野岭我先送你一磕头礼,这是一把德国造勃朗宁手枪,来呀,爹爹教你如何使唤!”
乔八喜上眉稍,从怀里捣出一把雪亮的玲珑手枪,咔嚓咔嚓拉了几下枪栓,然后递到新亭手里。
“多谢爹爹的厚礼!”
新亭接过手枪,也学着乔八拉了几下枪栓,按捺住心头的兴奋,情不自禁地耍起了螳螂拳里的乱捿蹦歩。只见他双拳提胸,垂掌颠歩,左腿弓马登山,右腿伸龙探海,左手鹰爪护胸,右手蛟龙翻腾,一个划云拨雾,反掌指向天空。
“嘭,嘭!”
两声枪响,空中一只飞雁中弹陨落。
“好,好,真乃神枪手也!”众兵将一片雀跃。
“哈哈,我儿天生一担柴(才),山寨后继有人了!”乔八也竖起大拇指。

林寺山位于高山区与郭城四区之间,是海阳北部最高一座山峰,也是海阳境内三大高峰之一。四周连锦几百里,山上丛林荗密,悬崖峭壁,有真人洞、风动石、鹁鸽堂、老虎山、老虎嘴等自然景观……自明朝初年,山上便有林中寺院,故而得名林寺山。
新亭带着乔八的队伍,钻进林寺山前的密林里,设下埋伏,只等余乐英大队人馬打此路过。突然一排冷枪袭来,新亭锐目一扫,跳出身高声呼喊:“别打了,自已人,刀龙,杨队长……”
原来这正是在于连江掩护下逃出的二十几个队员,他们並沒有走远,而是躲进密林中,急盼着队长于连江三人归队。
呼啸的山风不时传来杀声震天的搏斗声浪,于连江的呼喊声撕心裂肺,他们的心里在滴血,在倍受煎熬,个个摩拳擦掌,几个队员几次想冲出丛林去救于队长,去跟敌人同归于尽,都被于连江同村的杨日良副队长喝退。
他们见到高新亭带来大名鼎鼎威震四方的乔八爷的大队人马,顿时喜出望外,激动万分,于连江有救了,杨队长含泪犹如见到救星,紧紧握起乔八双手。
乔八从腰间抽出双枪,新亭也迅速掏出勃朗宁手枪。
“兄弟们,不用在林中守株待兔,又添了二十多条好汉,咱们人多势众,一齐喊着杀过去,救出于连江!”
乔八说着擎起双枪朝天空“砰砰”两声枪响,霎时间,杀声震天,地动山揺,队员们冲出林中,以排山倒海之势向敌人扑去。
余乐英带着队伍迎着林中枪声也扑了过来,不料迎头从林中冲出黑压压气势逼人的大队人马,余乐英大惊失色,大喊:“快跑,向林寺山上跑!”
敌军们乱成一窝蜂,嗡嗡地掉头返回,撒开兔子腿拼命地向林寺山西西楼子村方向的密林中窜去,那些跑慢的也在复仇的队员们仇恨的子弹下死伤一大片,于连江遇难的山坡上,橫尸遍野,一片狼籍。
乔八略一驻步,高新亭擎着手枪气喘嘘嘘地来到乔八面前:“爹爹,快下令,不要追杀!”
“我儿有何高见?”乔八双手提枪,左脚踏在一块圆石上。
“保存实力,减少伤亡,满山撵狼不好撵,别叫它反咬一口,余乐英跑不了,山豹透露,许世友司令的大军马上就到,第一个消灭的就是郭城守备营!”
高新亭说着捅了一把身边的司号员,司号员抬眼向乔八看了一看,乔八瞪他一眼:“快吹集结号!”
嘀嗒……嘀嗒……嘀嘀嗒……
一阵号声响过,队员兄弟们立即停止追杀,向乔八靠拢过来。
“乔队长,八爷!”
高家村十几个民兵随着集结的队伍也跑过来,走在前面的队长高洪昌老远就向乔八喊着。
原来高家民兵也沒走开,一直在丛林里密切注视着余乐英的动向,当见到余乐英率部逃窜,他们立即如猛虎般跳下山来加入到追杀敌军的行列。
“队长!”
高新亭见到高洪昌及村里民兵,就象他乡遇到久别亲人扑到洪昌怀里,身材高大的高洪昌紧紧地将新亭揽在怀里,顿时也是一阵激动,其他民兵也围了上来,高延吉見新亭手中握着一把铮亮的手枪,眼馋地说:“怎么到八爷手下当连长了?都用上手枪了啊!”
站在乔八身边的龙虎寨軍师崔吉祥说:“高新亭现在不姓高了,改成姓乔了。”
高家民兵一头雾水,高付德说:“跟八爷有上交情也不至于更名改姓吧?”
刘队长说:“升辈了,八爷改成八爹了。”
高新亭提高嗓门说:“我认八爷干爹了。”
高洪昌哈哈大笑:“好,好,亲上加亲!”
“八爷,高队长!”
蜜蜂涧的杨日良手捂着眼睛,泣不成声地指了指东边山坡:“于队长他……”
乔八、高洪昌心里一沉,预感到于连江已遭不测,便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去,百米远的距离走得极其吃力,内心极不情愿地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于连江同志的无头尸横卧在地堰下,左手紧握着拳头,右手依然紧握着他那英勇杀敌的大肚匣子;左腿弯曲,右腿伸直,依然保持着一副战斗状态;灰黑的棉衣,已被鲜血浸透,地上的冻土已被浸染了一大片……脖颈处所有人看了,都不忍心回头再看笫二眼,全体队员掩面而泣。
高新亭毕竟还是个孩子,他声嘶力竭地哭喊着:“于队长啊,早晨还跟您握手,怎么一会儿您就变成这副惨状啊?于队长啊,呜呜……你的头哪去啊?”
几个队员把于国龙、姜再东两同志血肉模糊的尸体也抬了过来,摆放在于连江尸体旁。“列队!”
随着乔八一声高喊,队员们揉着泪眼迅速列成整齐的方队,在烈士尸体前垂首致哀……
       林寺山下, 狂风怒吼, 黑云低空雁啾啾;凄凉旷野,  雪花飘令, 漫卷沙尘飙黃龙!  山石嘯叫, 丛林咽呜,千山万壑响松风! 儿女情长, 年迈父母,   撒手一场依别梦;  血肉之躯,铮铮铁骨,热血染红林寺山蔍; 阴阳两地, 生离死别, 哀怜忠骨伴古松。
高洪昌高举拳头:“同志们,我们要永远记住他们的名子,永远记住林寺山,他们象林寺山一样永远屹立在我们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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