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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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 龙头槐(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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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2-20 07:38: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第六回 风流戏红颜遮耳目   龙头槐高村起风波

    高新亭肩扛四五十斤重的狼尸,翻山越岭,一会儿便大汗淋漓,他双手擎握着狼腿,狼身子圈围在他双肩上,狼的皮毛丰厚绒長,象条硕大的围巾,火盆一样烘烤在他的脖胫脸腮上,搭在左肩上的狼头吐着长舌头,嘴皮外翘着鋒利尖刀般的狼牙,由于登山爬坡,山路崎岖不平,他的嘴脸不时地能亲吻到狼的青面膫牙,十多华里的山路他歇息了五六次。
每次坐在大石头上凉着汗渍,脑海里便浮现龙头槐歪脖枝上吊挂着老师与陈鹤丹的影像,因为那个歪脖枝仿佛是青年人自由恋爱的枷锁,村里任何出轨的风流轶事,当事者都会在这同一个地方受到惩罚,这个鬼地方已经残害过无数对青年男女了。
在高新亭三岁时,本村流浪戏班子里一个跟班青年演员,也就是班主高连发本家的侄子高桂月,在河南一带组班演出时结识了当地一名青衣花旦名伶,两人同台演出梁山泊与祝英台爱情故事,也深入他们的骨髄,郎才女貌,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个把自已演成了梁山泊,一个把自已当成了祝英台,缠缠绵绵,生死相恋,两人便墜于深深的爱河。高连发得知后,将侄子一番臭骂,坚决要斩断这条爱弦,宁啃挨刀也不跟西人交,一句当地的祖训如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深深地扎在他的心中。
两个人海誓山盟坚贞不屈的爱情终究让他们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逃离了戏班子,经过一路的艰辛跋涉满心欢喜地回到了家,可未曾想又遭到家里人的当头一棒!传统的封建理念根深蒂固,家里人同仇敌忾极力反对,两个人顿感心力交瘁,凄凉绝望,想到了梁祝兄妹情深似海,怎生割舍离别?尤其那女子又有身孕,万般无奈中便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二人双双来到龙头槐树洞内,来了番如泣如诉的天下绝唱,两人把梁祝从头至尾唱了一遍,然后双双在龙头槐歪脖子枝杆上徇情上吊自尽,去做了一对真正的蝴蝶。龙头槐歪脖枝上,象秋千一样荡吊着他们的尸体,他们青春的美丽面貌瞬间变的面目狰狞,大舌头伸得很长,吓得新亭直往爹爹怀里钻,二先生抖一抖宽厰的棉衣襟,紧紧地裹着儿子,随口叹道:“这他妈还叫个爷们?真沒出息!”爹爹一句盖棺定论的评语,却让高新亭记忆犹新。
高新亭六岁时还耳闻过村里有个富庶人家从外乡雇进一个叫郑三的牛倌的故事,三十多岁又黑又丑的牛倌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儿。
那年初秋的一天中午,本村农民高树友的大闺女英子,挑着担子进大山,担扙两端前面挂着开水桶,后面挂着盛满中午饭的篮子,蓝子里的香气诱人,姑娘穿得花红柳绿的,在山路上艰难行走,挑在肩上的水桶篮子竟象秋千一样在路边草稍子上来回晃蕩。此刻她並不知道自已经被一条大山里的大蛇盯上,在她身后几米远有一条丈余长仰着离地三尺生有红冠的三角头、足有碗口粗的黑鳞大蛇,此时正瞪着葡萄般大的黑眼,吐着黑信子,随着晃动的蓝子,那蛇头也如弹簧般缠绕摇舞摆着,去叼啄她那蓝子……这情景,被后面的牛倌郑三看到,郑三敏捷地飞身向前,挥起牛鞭向那蛇头挥去,蛇头上两颗黑眼珠子,立刻滚落出来,垂挂在血淋淋的蛇腮上,那蛇头晃得更凶,漫无目的地瞎啄乱拍,周围的草丛血水飞溅,郑三冲向蛇头,枣木硬鞭杆雨点般猛敲下去,直打得那蛇血口磕闭,俯首草地,郑三上前一脚踩住蛇脖子,那蛇又死恢复燃,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带勾的毒牙,郑三就势将枣木鞭杆捅进蛇腔,随手从腰间摘下烟包,将一大包浓烈的土烟沫倒进蛇腔,然后抽出鞭杆,只见那蛇口紧闭,翻腾着巨大的蛇身,一片片丛草被拍倒压平,经过一阵翻滚挣扎,便如一根粗黑的枕木,横卧尸挺在山坡上。
郑三又迅速去看那挑担的姑娘,只见英子也僵尸般躺在草丛中,郑三大惊:“这姑娘不会被吓死吧!”他俯下身子,便又捶背,又捏腰,又揉胳膊,又敲腿,掐谷穴,刺印中,折腾了个全身。
“蛇沒咬死你,反倒被吓死,伏档季节大山里虫虫蝌蝌的,中午都从阴沟里钻出来晒太阳,要瞪大眼睛进山啊!”
郑三嘴里嘟念着,又从身上背的饭包袱里掏出东家自酿的高烧曲酒,捏着姑娘的脸腮往嘴里灌,郑三想着酒能壮胆压惊,还真有些灵验,姑娘抖着身子咳嗽起来。郑三趁势仰着瓶底哗哗啦啦往姑娘嘴里倒,姑娘被呛地又是一阵急咳,郑三急忙扶起姑娘坐着,又敲了几下姑娘后背,姑娘渐渐从梦魇中苏醒。原来,当她听到身后那异样的声音,猛一回头,只见一条大蛇仰着头向她扑来,暝暝中还有个野人正在人蛇大战,她当即被吓晕,肩上的篮子水捅咕噜噜滚下山坡。英子苏醒后,带着酒气猛地扑进郑三怀里……从此,大山里发生了一段千古奇缘。
事情被披露露后,村里一片哗然,有好事者在大山里把他们逮了个正着,将这对伤风败俗的男女吊在龙头槐歪脖粗枝上,数月后便凉成两具干尸。正是:
     千年古槐,
     见证了,
     岁月苍桑。
     见证了,
     世态炎凉。
     古今多少风流事,
     槐阴树下把理讲。
     血泪一场怨屈魂,
     闭上老眼当木桩。
     ……
    高新亭越想心里越不安,老师和那个无辜的已经拜为姐姐的洋学生陈鹤丹他们会不会也被村僚们吊上龙头槐?不知道老师葫芦里卖的是啥药,不对,自已不能先去薛家村,要回村探个究意,尽最大努力保护他们,新亭想到这里迅速将狼尸淹埋在深雪里,返身向自已村里奔去。
    山野里笼罩着淡淡的云雾,太阳被云层遮掩着时隐时現,天空上不时飘着零乱的雪花。村民们相拥着,双手插进衣袖子,女人们包上头巾,去看比看戏还好看的三堂会审。听说教书先生高卓臣昨夜色胆包天将烟台洋妞带进村,晚上两个人在家庙学堂过夜,这不是明目张胆跟他老婆孙翠英抢位子?有人通报孙翠英,孙翠英操起烧火棍,颠着小裹脚,风风火火去了学堂,踹开门,将正在灯下对着脸说话的一对男女逮了个正着。孙翠英二话沒说朝着他俩各打了二十烧火棍,这还不算,孙翠英冲上去搧了那女的两巴掌,又捋起那女的长头发往墙上撞,高卓臣上前一把将老婆推了个仰歪蹬,孙翠英的额头被碰在课桌上,顿时便鲜血直流……
“啊呀呀,你这个生了外心的狗男人,你们联起手来欺负我,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我今天非要死在你们面前,我跟你们拼了!”
孙翠英已满脸是血,披头散发,疯疯颠颠地冲向高卓臣,高卓臣双手用力将她推倒在墙角地上,怒气十足地破口大骂:“你这个泼妇,好赖我就是不稀罕你了,休书我都给你下了,为何赖着不走?在此多管闲事,我娶谁与你何干?”
“啊呀呀,你这个丧尽天良的陈世美,你也把俺娘俩杀了吧,你这个喜新厌旧负心郎!”孙翠英此时已瘫倒在地,双手捂着头,她浑身颤抖着,有气无力地在一边哀伤痛骂着。  
他们的打斗吵骂声早已惊动了左邻右舍,这种稀奇古怪的风月事儿立即在全村不胫而走,学堂的大院里瞬间便站满了瞧热闹的人群。
高卓臣本家本族尊长以及村中平日那些有头有脸的村主事忿忿指责这个沾花惹草的负心汉,很多人也凑上前瞧瞧这个洋学生究竟长的啥样,她居然能把这个教书先生的魂儿勾走; 高卓臣见到村中的长辈们便扯起洋学生的手,一齐跪到老者们面前哀道:“叔叔大爷父老乡亲们,成全了我们吧,我们相识多年,情投意和,生死相恋,永远也不分开,她腹內已有了咱们高家的血脉!”
高卓臣说着用衣袖抺了把眼泪,然后向洋学生扫了一眼,洋学生立即一把鼻涕一把泪说道:“是啊,俺肚里有了高家的骨肉,各位父老乡亲们,您不能坐视不管,俺活是高家人,死是高家鬼啊!”
“天哪,造孽呀,这个该杀的妖精!”孙翠英又在一边嚎啕起来。
“我砸死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地上的祸不捋,你去捋天上的!”
高卓臣的爹爹高守顺,已气急上心,颤抖着年迈的身子冲向前,抡起手中的拐扙,沒头沒脑地朝儿子打去,高卓臣双手抱着头:“爹爹手下留情,孩儿今后再也不敢了!”
“还有你!”高守顺指着那个洋学生喝斥着,“年纪轻轻的,不正儿八经的去嫁人,非跟这个有妇之夫鬼混,在这湾水里砸砖头,在人家锅里搅屎棍,他连现在的家口都养活不了,怎么能再添上你这么个狐狸精,你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非要学古时的张郎休妻,害苦了我那贤惠儿媳孙翠英啊!”
“爹爹呀,我与你孙子春河可怎么过呀!”孙翠英又在一旁哭喊起来。
听到儿媳妇的呼喊声,高守顺这颗暮年苍老又愤怒的心犹如火上浇了油,腾地怒火万丈窜上心头:“只要还有我这把老骨头,就不能让这狗男女阴谋得逞,除非他也学沟南高桂月,双双吊死在龙头槐!”他紧握拐扙用力向那洋学生打去,“打死你这个白骨精!”
“咔嚓!”
拐扙棍落在眼疾手快的高新亭头上,顿时拐扙棍一断两开。果然不出新亭所料,他急匆匆赶回村子就遇见这个场面,他便迅速地冲了上去。高新亭整了整头戴的棉帽子,喜皮笑脸地说:“老大爷,打不得呀,别打丢您的大孙子呀!”
“小孩丫丫懂个屁,滾一边去!”
二先生一边训斥着儿子,一边扶着高奎顺叹着长气;周围的人向新亭投去赞同的目光,高卓臣却朝他瞪去狠狠的一眼,然后挪开视线朝老婆孙翠英瞪去,面带怒色地指着老婆喝道;“休书早就给你下了,还不快滚!磨磨唧唧赖在这里干什么?非等打得头破血流耽误各自的事情吗?”
高新亭仔细地听着老师这番话里有话的骂声,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揣在怀里、老师交给他大翻身的剧本和那支勃朗宁手枪,抬眼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人群,确实看不到平日那些地下党和民兵们的身影,只看到跪在地上的鹤丹姐姐向他瞪起亲怜地眼神,又看到老师却用锋利的目光逼视他让他少拋头露面,他心领神会地沒有及时离开,而是隐进人群里, 观察事态发展。
    高守顺望着村南头的老槐树,又望了望跪在地下的不孝儿高卓臣和洋学妞,还有趴在地下哭泣的儿媳孙翠英,朝着族长一拱手,大喊一声:“族长,把这两个狗东西吊在龙头槐上,家法伺候吧!”
族长面色凝重,先叹了口气,然后挥了挥手,一群如狼似虎的青年不由分说上去把高卓臣和陈鹤丹五花大绑推到村南龙头槐下,三下五除二把两人吊在一高一低两个歪脖树杈上。族长在树下说道:“先吊他们半晌,直到认熊回心转意为止。”
    高新亭在人群中看着,只见二人手脚悬地二尺多高,卓臣老师双目紧闭,毫不屈服;鹤丹姐姐面色涨红,豆粒大的汗珠顺着粉额涓涓而下。高新亭心如刀绞,泪眼模糊,几次欲冲上前去救二人下来,但是一想到卓臣老师犀利的目光,便强忍住,在心里告诫自已,小不忍则乱大谋,不能坏了老师大事!对,赶紧去搬救兵,高新亭一扭身,消失在村外山林中。
    时间好像凝固了一样,过去二个时辰,吊在树杈上陈鹤丹昏厥了两次,都被族长叫人用水泼醒,好心的村民在一旁劝导:“姑娘,认熊了吧,他是个有妇之夫,跟着他只有遭罪,说个赔礼道歉的话,哪来回哪去吧。”陈鹤丹咬紧牙关,只是摇头不语,弄得这些老人们只有叹气的份。
好容易熬到午后,只见村南头传来一阵烟尘,接着传来一阵人喊马嘶,紧接着一群穿黄皮的国军蜂拥而至,前头一个长着雀斑的小头目摸样的国军一骑冲到龙头槐下,尖着公鸡嗓喊道:“把于匪的头挂在树上示众!”
几个士兵把装有于连江头颅的木笼子从马背上拿下,正要往树上挂,一个士兵惊声喊道:“排长,这树上还吊着两个活人!”
“吆呵,还有个小娘们,长得还挺俊!”
“这男的文质彬彬,好像一个读书人!”
士兵们你一言我一句议论起来,国军排长向几个正在躲避散开的老者问道:“老头,这吊在树上两个人是怎么回事啊?”
一个老者战战兢兢的回答道:“老总,这两人是一对野鸳鸯,男的家有妻室,却在外面找了个洋学妞相好的,公然领回村里明铺夜盖,这不,主事下令挂在树上,家法伺候!”
“啊哈哈,原来是这样,也难为这个小娘们,跟了这么个大老爷们,咋就不跟我相好呢?”小头目说着又用马鞭捅了一下卓臣:“爷们,你艳福不浅呀,哈哈……”
国军排长嬉皮笑脸地说完,把眼一瞪大声喝道:“把于连江的头挂在这男的旁边,一并示众!”
士兵们七手八脚把挂着于连江头颅的木笼挂在高卓臣旁的一个小树杈上,并在粗大的槐树干上贴上一纸:共匪于连江头颅,示众三天,以儆效尤!
只见木笼里的头颅双目圆瞪,怒气冲冲,吓得挂木笼的士兵嗫喏道:“于大侠呀,于大侠,我等这也是奉命行事,你可不要怪罪于我呀!”
村里胆大的还敢过来看看的,胆小的早就跑得远远的;村里以高甸元为首的几个大户暗自窃喜,心想这就是这些穷棒子跟着共产党跑的下场,被土匪羞辱的恶气总算出了,富甲儿的仇也总算报了。
当天半夜,只听得龙头槐下一阵打斗之声,接着传来几声惨叫,国军排长急忙带人打着火把到树下一看,惊得倒抽一口冷气,只见两个站岗的士兵横躺在树下,一个脑袋开瓢,一个脖子砍断,血流满地。于连江的头颅和一对野鸳鸯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摔碎在地下的木笼和割断的麻绳;在大树干上,匕首插着一张纸条:杀人夺头抢人者昆嵛山乔八也!
国军排长连连擦着麻脸上的冷汗,嘴里结结巴巴的说:“又是这个土匪乔八,看来这高家村不是久留之地,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还是带着弟兄们回郭城向余区长复命吧……”
说到此,赶紧集合起队伍,也不管高家大户如何哀求挽留,脚底抹油,如丧家之犬般地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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