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熟的时候

杨本堂

杏儿熟的时候
文/杨本堂

　　他早就醒了，老太婆还睡着。
　　曦光透过单薄的窗帘。窗帘虽然褪了色，麦黄杏变成了白银杏，但是图案还是那样的清晰。
　　四十多年前，二姨家盖房去帮工，他背着石匠傢伙去了长峪沟。正是杏儿熟的时候，家家门前的杏儿黄橙橙的诱人，忍不住舌根下的口水往上漾。他刚伸手去摘，突然的一声“看见你了”，从墙头上露出一张脸来，俏皮地一吐舌头，马上又缩了回去。
　　他脸红心跳，把手收回来。虽然是一瞬间，但是他记住了那张脸，——圆盘的，白里透红的，大眼睛的，梳着齐肩小辨的，带着三分稚气的……以后的几天里，路过都在杏树下站一站，期盼着那张脸，听一声“看见你了”。
　　五年后，她成了他的媳妇。
　　前院栽下一棵杏树，如今长成了一搂粗。杏是麦黄杏，又红又甜。杏儿熟的时候，一分钱不卖，因为他老了不能上树，等着在市里住的女儿来摘，余下的便是乡邻们享受。
　　每当这个季节，总有一对黄鹂在树上筑巢。它们用一根马尾把巢吊在细细的枝上，小黄鹂住在舒适的吊篮里，悠哉悠哉地打着秋千。老黄鹂飞回来了，它们张开嫩黄的嘴，嘎嘎叫着，接过母亲嘴里的虫虫呑下去。等杏儿罢了，小黄鹂也出窝了。
　　天色大亮，他拉开窗帘。窗的拉手系一条布带，他把布带的一头送到老太婆手上，让她牢牢抻住，然后他托起老太婆的脑袋，喊声“一二”，俩人齐心合力，老太婆坐了起来。
　　“瞎了，啥也看不见。”老太婆脸朝窗外，揉着眼睛。
　　“啥……”他耳朵聋，不是十分聋，能听见，但是听不清。
　　一个瞎，一个聋，瘸驴对破磨。一个能看见，一个能听见，优势互补。
　　“看杏红了没，眼睛像蒙着一层东西。”
　　“啥，大点儿声。”他把耳朵凑过去。
　　“杏儿红了没。”
　　“啊……枝头有红的，快了。”
　　“闺女说今天回来。”
　　“正好，过几天就软了。”
　　“把手机放炕上，来电话我能听见。”
　　他掏出手机，回身去做饭。
　　老太婆得病以后，他学会了做饭。包饺子，蒸包子，包粽子……没有他不会的，外孙女爱吃他的红烧肉，小外孙爱吃他的清蒸鱼。他包揽了一切家务，浆浆洗洗，缝缝补补，戴上老花镜，穿针引线，娘儿们一样。要不有啥办法呢，老太婆眼睛看不见，手也不好使。听说人生下来是还前生债的，欠钱的还钱，欠情的还情。上辈子他欠老太婆的是情，欠的太多，怕是这辈子也还不完。他信命，更信缘分，还债也是缘分。
　　“来电话了。”老太婆喊了一声。
　　他听见了，拿起手机，是女儿打来的。他把手机递给老太婆，电话都是她接听。“啊……我和你爸都很好，不用惦着。”老太婆在电话里总是报喜不报忧。
　　“闺女说了，外孙有点感冒，今天不回来了。”
　　“两个月没回来了，她忙呀。”
　　不回来就不回来罢，说是回来摘杏，其实盼着她们回来看看，摘上十斤八斤的杏儿，还不抵汽车的油钱呢。他理解孩子，他不怨孩子，谁都有个家，人都是心尖朝下，往下疼。他最爱看电视里的《动物世界》，那里讲的是自然法则，一切动物都有繁衍生息的责任，并不奢望崽子们的回报。杏树上的小黄鹂有几个飞回来喂它妈的。要不说人是高级动物呢，孩子心里有你就不错了，知足吧。
　　俩人的饭简单，一饭一菜。
　　他推过来轮椅。老太婆抱住他的脖子，他托起老太婆的屁股，“这一身胖肉”，一句调侃，放在了轮椅上，推着老太婆出去晒太阳。
　　小院里飘泊着杏香，枝叶间半青半红，斑驳闪烁，是那么显眼。从花开到花落，从青杏到红杏，从“看到你了”的那个小姑娘到轮椅上的老太婆，时间咋过得这么快呢？
　　他摘下一颗杏儿咬一口。老太婆忌甜食，不吃杏儿，问他酸不酸，他说酸。又问他甜不甜，他说甜。他说不上来是酸还是甜，推着老太婆往外走。
　　妹妹你坐船头
　　哥哥在岸上走
　　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
　　“七十多了，还妹妹呢。”老太婆不好意思，大声说，“老荤油嗓子，别唱了。”
　　既然唱开了，停不下来。嗓子嘛该粗的时候粗，该细的时候细，他反串着女声——
　　小妹妹我坐船头
　　哥哥你在岸上走
　　我俩的情我俩的爱
　　在纤绳上荡悠悠荡悠悠
　　……

黄瑞娥

老两口不伤不悲，生活简朴，心胸开阔，笑对人生。语言质朴无华。拜读

郭丽萍

你和大嫂就是那样相濡以沫的

杨本堂

郭丽萍 发表于 2022-3-14 15:48
你和大嫂就是那样相濡以沫的

大多数老年人的感受。

不好不坏

国哥文采真好！抒发的是真情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