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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共产党党规惩玉男 八路军军法毙富乐
解放区的形势越来越好,可是一些内部突发事件也常有发生。
1943年初冬的傍晚,民兵队长高洪昌和副队长高左宾、高付德以及队员高华亭、高新亭接到卓臣先生的命令,全副武装来到队部静候先生授命。
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
灰暗狭窄的屋内,先生只是低头背手在地上踱来踱去,象似有重大的心思和什么难言之隐,他的神情严峻,酷面如霜,牙咬得咯咯响。先生伟岸的身躯越是在他们面前晃动着,五民兵越是感到紧张难耐,屋内的空气似乎要凝固了,猜得出一定有大事发生, 一定有重大仼务降临。
先生点上一支香烟,猛吸了几口,烟雾在屋子里袅袅飘散,仿佛能缓解一下他的焦虑心情,他终于开口了,五民兵也终于透了一口气,他伸出夹烟蒂的两个指头指向民兵,並大声吼道:“现在我命令你们,火速去盘石区押回命犯!”
“是!”五民兵异口同声回应并举手敬礼。
“嘿嘿……”
先生一阵冷笑,上前挨个放下他们打敬礼的手,说道:“你们知道那要犯姓甚名谁吗?”
“是哪个土豪劣绅地主恶覇?”高洪昌说。
“是哪个汉奸叛匪特务?”高左宾说。
“是哪个日本鬼子兵?”高付德说
“是哪个日本鬼子官?”高新亭说
……
“嘿嘿……”
先生又是发出几声古怪的冷笑,然后又大声吼道:
“他是青年抗日先锋队子弟兵团的队员, 他是我们村发展的第一批老党员,他是我一手栽培成長出来的干部,他是我亲眼目睹岀生入死为革命赤胆忠心的同志,他是经县委研究决定首例派出去开辟革命根据地的干部,他是党组织多年从一个讨饭流浪儿一步步培养成盘石大区的副区长,他是一个给地主扛活出苦力的光棍汉走向革命道路成为身兼多职的教导员,你们应该知道要去抓的人是谁了吧?”
先生的话锋如机关枪,突突突一阵狂喷。
“高玉男?他……他……他犯了那门子法?”
五民兵如五雷轰顶,一个个惊得呲牙咧嘴,眼睛有鸡蛋大。
“先生,把洋烟卷给我支抽抽!”
高洪昌向卓臣伸过手去,高左宾、高付德也一齐伸出手,高卓臣将部队赠给他的战利品香烟一一递给他们,他们像犯上毒瘾的大烟鬼,蹲在地上垂头丧气地叹着粗气,吐着浓浓的烟雾;高新亭也楞在一边,眼里滚出呆滞的泪水。
“这他妈叫什么事,自已去抓自已人?”高洪昌说。
“怎么能去抓自已的阶级兄弟?”高付德说。
“再怎么地也不能窝里斗,我们村从老辈就护掖,为什么至如今这么个大疃,容不下一个外姓人!”高左宾说。
“怎么革命的一下子成了反革命的?红的一下子变成黑的?谁能下得手?”高新亭说。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先生快说说!”
众民兵异口同声,目光一齐投向卓臣先生。
“唉……”
先生深深地叹了口气,撩开长袍掏出手巾,擦了下湿润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道:“常言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自从组织派他到盘石大山区开辟革命工作,建立红色政权,他工作上干得很出色,沒有辜负党和人民的期望与重托,他工作能力强,有着丰富的革命斗争经验,把当地四五十个村庄的大山区开辟成为我们的根据地,发动群众、支援前线、搞土地革命……等等工作开展的有条不紊,如火如荼,多次受到上级党组织的表扬,也受到当地群众的拥护与尊崇,是当地响当当的高区长、高教导员!谁料想他在生活作风上出了问题,而且是人命关天的严重问题!”
“什么是生活作风问题?老师,你快说!”高新亭打断先生的话急急地追问。
几个已婚的老民兵心里已明白个十有八九了,对新亭的插问掠过一丝暗笑,童子就是童子,对世间男女隐秘之事尚且懵懂无知。
先生将手中的半截烟蒂甩在地上,用脚死死地踩碾着:“他与房东抗日军人的妻子发生奸情,致人家身怀六甲含羞自尽!”
“啊?”众民兵听后一片唏嘘惊愕。
卓臣进一步解释道:“也是我疏怱大意,为他出门在外个人安全考虑,将他安排在忠厚老实、可靠本分、贫农出身又是军属的家中,谁曾想智者千虑也有一失,他节外生枝与房东军人家属日久生情,做出这等丑事来,丢尽脸面,伤风败俗,害人害已,给组织睑上抺黑,严重地破坏了党群关系,损坏了党的威信与名誉,其性质十分严重恶劣。”
“那怎么办?”高新亭又十分焦急地问。
“借钱还债,杀人偿命,一人做事一人当!”
先生已暴跳如雷,大声怒吼,点香烟的手都在颤抖,高新亭急忙上前给他点上,他吐着烟雾继读说道:“他出事后,已在当地惹起极大的民愤,连日来挨村游街揪斗示众,非将他就地整死,局势有点失控,最主要的是那帮被土改的地主富农趁机煽动群众,招旗呐喊,疯狂实行反扑报复,破坏党刚刚建立起来的红色阵营,他们断章取义,反咬一口,这便不是高玉男个人犯错误的事了,而是涉及到了严峻的阶级斗争了啊,你们懂了吗?”
“原来如此!”众民兵恍然大悟。
“因此我命令你们,火速去风囗浪尖抢人,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不是多去些人?”高付德说
“兵不在多,人多势众给人造成误会错觉,容易引起事态扩大,记住,你们不是去打群架的,是去智取!”卓臣坚定地说。
“是!”五民兵立身应命。
先生向前拍着洪昌肩膀叮嘱道:“出门在外,一切谨慎行事,不可粗魯莽动,惹事生非,要与当地政府接洽,这里有书信一封,当面交与张德义区长,如遇突发事件,你们几位老党员商量着处理妥当,祝你们马到成功,把那个家伙早日提搂回来!”
“是!保证完成任务!”
众队员露出一丝苦笑,一一与先生握手道别,个个如箭搭弓弦飞射向茫茫夜色之中。
盘石镇座落于离高家20华里的东南招虎山角下,那里群山连绵,雄壮巍峨,山涧溪水奔腾长流。
高洪昌带领民兵们马不停蹄地向盘石进发。民兵们肩佩枪,背插刀,绑腿轻履,弹挂束腰,披星戴月,攀山跃嶺,快速行驶在山间。寒风凛冽,夜黑风高,一片片黑松林阴森恐怖,一尊尊怪石林如鬼域魍魉,队员们个个身健体轻,似猛虎飞岩跳礕,他们的内心却如吊着沉石,喉咙里如飞进苍蝇,咳不出也咽不下,心情纠结,爱恨交加。玉男与洪昌、左宾、华亭、付德四人是同龄人,从小一起光腚长大,一起穿山越岭上树掏井,一起摸瓜摘枣撵鸡戏狗,童年的岁月朝夕相处结伴同行,一年四季春夏秋冬真是:春拔豆棍掐野花, 夏网魚虾捉蚂蚱,秋摘野果戏草浪,冬套野兔攀石崖。长大后,一起站岗放哨,参加民兵出生入死,斗地主搞土改,演大戏唱秧歌,打日本埋地雷,奔波在山涧,驰泳于林海。你高玉男工作出色当了官,万人之上前途无量,伙计们哪个不为你高兴为你庆兴?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管不住你自已,惹下这天大乱子,老祖宗颜面让你丢尽,断送了自已锦绣前程还小命难保,伙计们为你惋惜为你羞耻脸红,犹如喝下一杯苦酒上下不是个滋味啊。
高玉男有好几个外号:“二月二”、“尿裤裆”、“司马光“”,他还创造个出了名的歇后语叫“保亭不吃辣椒——豁出去”,这还得从头说起。
高玉男出身贫寒,十岁时就给富人扛活,他先天说话短舌,说“二”叫“爱”、“贼”叫“咱”、“鸡蛋”叫“鸡打”、“队员”叫“队丸”……当了领导整天大会小会作报告,一场报告下来,群众掌声雷鸣,阿谀奉承者走向前套着近手:“就愿听高教导员讲话。”能不好听吗?尤其他那副天生尖声细语的短舌子腔调,抑扬顿挫,鸟语雀噪,让人觉得悦耳动听。黎明剧团到部队演出,剧中有一戏词“大家一齐动手把贼杀”,排练时高新亭反复给他纠正,不是咱是贼,你说错了这意义可就变了,结果演出时他还是“大家一齐动手把咱杀!”气得新亭演出结束后朝他屁股上踢了几脚,他揪起新亭耳朵:“你这个小毛合(孩)怎么还动手动高(脚)的。”出了正月到了二月二,老百胜顺口溜“二月二抜豆棍”,他倒好竟然说成了“爱 (二)月爱(二)拔东(豆)怪(棍)”,惹得众人哄堂大笶,干脆赐他个雅号“二月二”。
玉男的乳名唤着宝亭,他也跟乡下其他孩子一样盼星星盼月亮,昐望每年六月六新麦子下来家家户户在这一天蒸大包子、大馍馍,探亲访友,互庆麦季丰收。在他七岁那年,爹爹高树宝从破衣衫兜里掏出几枚小钱割回几两肉,老婆用一大筺子烂菜帮子做馅包了一锅包子,终于沾上点荤,平日里吃糠咽菜饥肠辘辘的孩子们一拥而上,爹爹高树宝叼着烟袋咽着口水眼巴巴望着这群饿狼崽子气急地吼道:“包子里面有辣椒!”保亭两只小黑手攥着包子甩头对着父亲吼道;“有辣椒也豁出去!” 一时间“保亭吃辣椒——豁出去!”成了村里人流传的一句歇后语。
仲夏,骄阳似火。十五岁的玉男正光着个幽黑的膀子,挥动着铮明瓦亮的银锄,在村西大山上东家玉米地里锄地,汗水打湿了他沾满草稍子的全身,干卷的玉米叶子如针刺一般扎得他浑身阵阵痛痒。鲁东半岛山区,层层梯田土质是沙石混土,一但遇到干早,坚硬似铁,银锄锄下去与地面碰撞出叮叮铃铃的声音,甚至火星四溅。“轰隆隆!”突然西南天空上云层密布,一阵狂风夹着大雨点砸落了来,高玉男扛起锄头吆嘿着向山下跑去:“下雨了,尿尿了,地上打起灰炮了,湾里打起水泡了”跑了一陣子顿感尿急,心想反正裤子也会被淋湿,雨水尿水一个色,方便方便,方便的雨天不用解腰宽带了,顿时裤裆里开了水阀,灰垢的大裆裤子湿了一大片,顺大腿又注满鞋窝……不对,玉男止步抬头仰望天空,天睛了,雷哑了,云散了,老天爷也会撒谎,专门捉弄俺庒户孙,干打雷不下雨,这干天的雨就是难下呀,骗俺跑了二里地,方便变成麻烦,让村里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瞧见,俺的脸可不能往裤裆里钻,不成,瞧瞧四下无人,赶紧回到地里褪去尿裤搭在树叉上凉着,光着赤裸身子隐进玉米地,挥起锄头叮当起来……后来他在民兵队里当笑话讲,逗得队员们前仰后卧捧腹大笑,不想自已又落下个“尿裤裆”的绰号。
又是一个夏天中午,整个村子仿佛一座大蒸笼,知了不知疲倦地厮鸣着,更显得大街小巷蝉唱人静,白昼变为深夜一般静谧,一切的一切都在午休,可是高玉男还在殷勤地担着水桶,把小东家家里的水缸倒满。高玉男来到离家三十多里的台上村给赵家打工扛活,赵东家家中有个俏俊儿媳名唤月红,让玉男一见便怦然心跳。正值十八、九岁青春朦胧时期,那月红在他眼里生得是如花似玉,慑人心魄,他象丢了魂似的痴迷,甚至晩上做梦也想入非非沉入仙境,繁重的体力劳动再苦再累只要回家能偷瞥上人家月红几眼,也象灌了顿迷糊汤解了饥渴,月红象一条魔力绳儿扯得他有事无事总会跑去结结巴巴地问人家缺水不,缺柴不……
月红生了孩子,正在炕上拍打着孩子睡午觉,听到玉男向水缸里倒水发出哗哗啦啦的响声,便急忙向他直摆手,意思是闹觉的孩子刚刚入睡让他轻点倒水、轻点摆弄水桶,别惊醒孩子。玉男本来按惯例也要向房门里瞅上几眼,平日那房门大多是关着的,很少有机会能打个照面见到美人儿,今日因为天热两扇房门通开,月红与孩子在炕上暴露无遗,玉男挑着水刚进屋迈过灶口,一眼便看到了炕上的睡美人,他的眼晴几乎再沒离开过那个令他神往的地方,他看到一只玉臂向他挥动,脑子里轰的一声,随着是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只梦魇里的白嫰玉臂破天荒地向他招来,他梦遊般进了屋子,张开双臂去搂抱那个美丽的女人……
“来人啊,抓歹人!”
突然一声尖叫打破午时的寂静,随之脸颊挨上狠狠的两鸡毛掸子!正在午觉的婴儿也“哇!”地一声嚎啕起来。高玉男大惊失色,如梦方醒,脸上一阵火辣疼痛,顿时头上如泼了瓢冷水立即清醒,他一个弹跳飞身蹦出这是非之地,羞耻情急之下迅速抓起地上挑水的担杖狠狠地朝水缸砸去,水缸里的水哗啦啦喷泉般流淌四溢……
“打缸赔缸,砸锅赔锅,打碗赔碗,吆嘿什么,还用火气那么大?谁沒有个失手的时候,一个破缸能值几文?从我工钱里面扣!”
高玉男云里雾罩地向招来满院子的人嚷嚷着,把那屋里破缸碎片搬到院子墙旮旯,又拿起扫帚收拾起地上的溢水,侧脸向月红屋子里有意放高声音:“真是越有越吝啬越会过,我高玉男起早贪晚沒白沒黑地干,吃的是地瓜饼子咸菜梗子,睡的是土屋牲囗栏,一年下来,挣那几个抬腿踢不倒的小钱,再穷我也能赔起口缸,呜呜呜……”
高玉男象个演员马上又进入另一个角色,竞委屈地哭开了,拭泪的手正好遮住脸上挨鸡毛掸子的抽痕,用泪水把个脏脸一抹划,谁也瞧不出个究竟。
“是啊,是啊,马有失蹄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谁沒个失手的时候?小事一桩!”
“是啊,他大哥,也别上火了,月红刚出月子也不能上火,让他公爹再买一口大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小事一桩,都回了,回了吧!”
满院子人一边劝说着,一边一一离去。
一直坐在炕上料理孩子的月红,为了不惊吓幼儿,也不便去高声吵闹,只能忍气吞声,用乳房堵住受惊吓哭闹的嘴,也为了名声不去与他争辨,顺水推舟,把那真情隐去,只待今后将那歹人用心提防,暂且息事宁人。
高玉男虚惊一场,待人们离去后,他擦着额头上虚汗心里想:好惊险!若干年后,他常常为自已的这次急中生智的快速应变能力而骄傲,为在即将面临羞辱与尴尬关键时刻天赐灵感能绝处逢生化险为夷、能反败为胜的这种绝顶聪明而倍感欣慰与自豪。
常言道:“贼不打三年自招”,后来在民兵队里,尤其在站岗放哨时,为打发时光他经常将这段让他引以为豪的风流轶事讲给队友们听,为了宣染炫耀自已绝顶聪明的事实,便又搬出古时的司马光,说自已可跟司马光媲美,是司马光托生转世,是今朝当至无愧的司马光!这名子还用别人送吗?于是他又得一外号“司马光砸缸”。
青年抗日先锋队成立,行军作战,长途跋涉,队员们经常会在行军中路上,你一言我一语讲些有趣的笑话提提神,那时高玉男又以司马光的身份讲开了他的亲身经历,高新亭说;“俺都听了八遍了!”而高玉男的诙谐幽默、活泼逗乐越讲越熟练,反复讲也提炼出故事的精彩,尤其讲到他对如花似玉的月红那段暗恋,加上他添枝加叶的梦幻般遐想,让年轻人听后都沉默了,並且百听不厌,至于那些引人入胜的细节从他尖细的鸟语雀噪的特别腔调脱颖而出,更会令队员们笑喷了,笑得前卧后仰,行军的疲惫辛劳早已不翼而飞了。
第二天刚蒙亮,高洪昌队长一行五人怀揣着卓臣先生的亲笔信辗转找到了区长张德义,张区长展开卓臣先生的信仔细观看:
德义区长及全体委员:
鉴于高玉男同志所犯错误,县领导正在着手讨论研究处理,现派民兵队长髙洪昌和副队长高左宾、高付德以及队员高华亭、高新亭五同志去你处将人犯押回原籍看押,你处副区长、教导员一职由现委员程玉显同志接任。
此致
中共胶东地委高卓臣
张区长看完了卓臣先生的亲笔信,礼貌地给他们五人递烟、倒水,并安排用餐,寒暄了一番后,便提出:“因为昨日区委研究了,将人犯在盘石大集上游街示众,等游完街再让五位将人犯押走。”
听罢这话,高新亭忽地站起身,洪昌立即向他打了个坐下的手势,新亭欲言又止,重新坐下。
“卓臣先生要求立即带回!”高洪昌严肃地说。
张区长两手一摊:“你们昨天来就好了,全区四十多个村,全部通知了,区党委定的事哪能说话不算数,哪能失信于民?”
“我看这样吧,从时间上缩短,定的两小时,减到对半,张区长意下如何?”高洪昌说。
张区长迟疑了一下,然后爽快道:“好,两全其美,就这么定了!”
上午九时许,盘石大集上已人山人海,正是秋后初冬农闲季节,人们从四面八方汇聚于大集上。高洪昌、高左宾、高付德、高华亭、高新亭随区上一行人也来到大集,这时远远听到有敲锣鸣道的声音。
人们循声望去,只见人群中三十多个民兵排成两行,队伍前押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犯,他低着头,胸前挂着一快牌子,上写着“流氓高玉男”,然后又被打上道红×,人群拥挤着争相看一看这个由区长沦落为囚徒的人的这副狼狈模样。
“这不是咱区的高教导员吗?”
“丢死人了!”
“他耍流氓害死人命!”
“刀砍了他!”
……
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纷纷议论着。
“打倒流氓犯!”
“揪出钻进革命队伍的假革命分子!”
民兵们不时地振臂高呼,群众的叫骂声也连成一片,泥土瓦块、破鞋乱菜、唾沫鼻涕一齐向蓬头灰面的高玉男砸去。高新亭、高付德见状也急忙与其他民兵一起横着大枪阻拦着情绪激动的群众,有些妇女竟脱下鞋冲上前用鞋底抽打高玉男的脸:“叫你这个臭流氓不要脸!”
高新亭、高付德拼命上前护卫着高玉男说道:“他犯了法,有政府处置,不许你们乱来!”高洪昌、高华亭、高左宾也急忙冲了过来,高洪昌抬眼扫视了一下周围的场面,只见一波一波围攻的妇女婆娘们,一涌一涌紧握愤怒拳头的男人们,前呼后拥,声势浩大,讨阀的声浪此起彼伏,暴怒的人群如滔滔江水一涉千里不可阻挡,打击物铺天盖地如暴风骤雨,一百个高玉男也会被人砸成肉醬,而那些所谓维持秩序的民兵们根本不太去理会,尤其对玉男这种十恶不赦的人不会去怜悯,更不会去对这样人发什么慈悲,巴不得让这样的人死有余辜遗臭万年!再加上人群中正如先生说的,不排除那些反攻倒算的阶级敌人的掺杂其中,趁机报复。不成,看来要局势失控,事不迟疑,先生嘱咐过,如与突发事件商量定夺!想到这里,他迅速向队员们发出了紧握右手拳头高举过头顶三下釆取紧急措施的行动暗号,因为在路上队员们就制订了几套方案,文攻武威,先文后武,急紧情况必须来个梁山泊好汉劫法场!众民兵点头意会,马上开始实施执行。
高玉男见到高新亭、高付德就像遇到救星,混浊的眼里淌下一行泪水:“新亭,付德,不用来救我,我死意已决,代我问候先生!”
高新亭的眼泪簌地流了出来,然后朝他喊了一声:“快闭嘴巴!”
这时洪昌与左宾也围了过来,身材魁梧高大的高左宾,来到解押玉男的一个黑脸大汉的民兵身边说:“兄弟,我奉张区长之命前来替换你的工作!”他的语气坚定无容置疑,那民兵朝他上下打量一番,然后横声橫气:“你算什么东西!”
“你骂谁?”左宾上前就揪起他的衣领,並指着他的脸反问。
“你要找事?”黑睑大汉怒瞪豹眼。
“你凭什么骂人?”高左宾挑斗着又用力抖了抖对方的衣领。
那民兵终于中计了,丢开抓玉男后背绑绳的那只手,纵身朝左宾扑去, 高新亭眼疾手快迅上前将绑绳牢牢攥在手中。
高左宾一弓身,伸出长腿,脚尖勾住对方脚脖,双手用力一推,刹那间那人被甩出丈余,高左宾心中念道:“这是螳螂拳里金钩钓魚哩,呵呵,小子你懂吗?”
“那里蹦出来个的楞种?”忽啦一下子几十个民兵朝左宾冲去。
高付德“嗷”地一声,腾空而起,然后飞落在扑向左宾的那伙人群中,他转旋腾挪,十几年的功夫把丈以及舞狮子打开场的功夫全用上。
高洪昌此时也大吼一声:“梁山泊好汉李逵爷爷在此!”
一时间大集乱了套,闹哄哄乱成一窝蜂,刀枪林立,杀声震天。
高华亭又大吼一声:“長眼的离我远点,别溅了血身上!”边喊边使出当年打狼的本领,这平庸之人哪能近得了身,他弯身蹲步几个扫荡腿橫扫过去,对方便人墙扇面倒下,瞬间变成仰歪蹬。
高新亭沉着冷静,机智迅速地提起高玉男后背的疙瘩绑绳,拖架着高玉男冲出乱纷纷的人群,飞快地钻进早已选好的市集边松树林中,然后又背起高玉男,撒开“兔子”腿朝西北方向奔去。
有人已认出高华亭,急忙叫嚷:“高师傅手下留情!”
这一切早被站在高台上的张区长看得一清二楚,他“嘿嘿”地一阵大笑,然后点上一支烟,像看一出武戏一样,在欣赏着高卓臣书记身边这帮贴身卫士的高超武艺,果然名不虚传,四名武士轻而易举放倒了三四十个自己的虾兵蟹将,还有那个机灵的小民兵,象水浒中小李广华荣,又象飞檐走礕身轻如燕的梁山好汉时迁,趁着混乱轻而易举就将人犯盗走了,配合得天衣无缝,真是一出劫法场的好戏!
张区长看着眼下这出令他眼花瞭乱的大戏,心中佩服的五体投地,自叹不如!他与玉男共事一年多,多少个日日夜夜,风风雨雨,已结下了深厚的兄弟情义和阶级友谊,他知道玉男的政治立场是坚定的,革命工作是积极无私的,毀就毁在生活作风上,惨痛呀,教训呀,他也在暗暗告诫自已,心中也为玉男默念祈祷,但愿能从轻发落,留他一条小命。
早已被四乡五邻誉为打狼英雄的高华亭,有一年正月初三,按贯例去本乡西石现村岳父家里拜年,晚间客人多,又逢亲朋相聚,不觉酒至深夜,回家山路上被绿眼狼盯上,黑暗中,他将篮子里的饽饽朝狼群一个个抛完,狼群仍盯他不放。他心一橫,止住脚步,借着酒力拉开架式发功,经过一阵血战,将围攻他的狼群打趴在地。他穿着已被狼撕开了花的破棉衣回到家中,疲惫地一仰身躺倒炕上睡去。第二天,人们在路上发现七、八只横倒竖歪血肉模糊的狼,围观的人群蜂捅而至,无不惊叹叫绝,一时间传遍四乡五邻。正月初八高家大集上,前面有狮子队、秧歌队呜锣开道,由本村教书匠二先生题的大扁清晰可見:“水浒里景阳岗武松打猛虎,高家村高华亭独身战群狼!”十六人抬着八具狼尸,八个人轿抬高华亭,锣鼓悬天,场面十分壮观,高华亭一时名声大噪、威震四方。
“呯,呯!”
骚乱的大集上响起两声清脆的枪声,喧闹的人群嘎然而止,格斗中的民兵们也偃旗息鼓。张区长等一干人马站立在高土台上,他看着混乱的打斗场面,高家民兵的武功招式让他着迷,旁边的工作人员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他从痴迷中醒悟过来,然后从腰间掏出手枪朝天空射去,随之向打斗的人群高喊:“别打了,都是自已人,玩个三拳两脚过过瘾就行了,别闹过火伤了和气!外乡的民兵也是我们的阶级兄弟,是我们的客人,应以理相待,不可拳脚相加!你们知道这位是谁?”他说着用手指向身体魁梧一身英气的高华亭。
“谁不认识,他是打狼英雄,螳螂拳武师,接骨匠高华亭!” 一个三十多岁刚才叫喊手下留情的民兵插嘴说。
“你们谁沒过瘾,现在跟高武师继续比划此划?”张区长话音刚落,众民兵一片唏噓。
“啊,原来是久闻大名的高武师啊!”
“啊,多有冒犯,高武师见谅!”
“啊,无怪武艺如此高强,果然名不虚传!”
“不打不相识嘛,误会,误会,有机会到髙家赶集,我备薄礼赔不是!”高华亭抱拳示过。
“岂敢,岂敢,高武师海函,今个无论如何吃个饷饭再走!”说话的用眼瞅向张区长,言外之意让区长挽留。
“不便烦劳,有公务在身,改日登门拜过,就此打住吧,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众民兵辞别张区长及众人,急急与躲在密林中翘首以盼的新亭、玉男会合,大家见玉男伤痕累累且奄奄一息,队员们含泪争先恐后地轮流背着玉男步履艰难地向家乡奔去。
榆疃村坐落于盘石镇西五公里路的大山深处,为了安全起见组织上将高玉男安排在一户贫农抗日军属家中。户主杨仁贵年逾七旬,老实巴交,是个地地道道种了一辈子地的农民,两个女儿嫁到邻村,儿子杨春山参加了八路军,家中只有老伴儿媳三口家,住着分到的地主一栋南北六间四合院大瓦房。
高玉男住进杨仁贵家中也格外放心,组织上拿出些四季粮食作物,送到楊老汉家中作为生活补助 ,不能亏了群众,尤其杨老汉家中没有劳力,地里的活儿一年四季全由村里代耕代种。玉男整日走街串巷,农民家里农副产品也不金贵,瓜果梨枣等经常有人送进区长住处,关心区长生活,而玉男毫不保留地全部拿到杨大爷家中,玉男的到来也给这个贫穷的家庭带来不少物质方面的补贴。人家年轻力壮的儿子保家为国参加抗日,撇下家中年迈的父母与独守空房的妻子,有点小恩小惠也毫不为过,玉男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无论到那里,一些吃得上用得上的他都很留心拎回来;能做到的尽量做到,穷苦出身,眼中有活,手中娴熟,样样都抢着做,而且做得到位。玉男一有闲空便帮杨家挑水浇园,铡草喂畜,扫地扫院,劈柴烧火,乐得杨老汉夫妇赞不绝口:“高区长呀,高教导员呀,您真是一点官架子没有,就像我儿子春山回了家一样。”
“大爷,大娘,天下穷苦人就是一家子,我就是您的亲儿子!春山同志参军抗日保家卫国,他的家就是我的家,我们共产党人拿起枪能打仗,拿起锄头能下地,您有什么困难,有什么活计尽管说。”
玉男一边扫着院子一边说,都是发自内心的话,没有一点虚情假意。
杨老汉的儿媳妇,也就是杨春山的媳妇董元娥,她才二十三岁,娘家是邻村董家庄,二十岁那年经人介绍与杨春山拜堂成亲,结婚不到两个月杨春山便参军抗日去了,从此便如隔天涯,丈夫两年多杳无音信,她朝夕孤守空房,陪伴着两位老人过日子,心中的郁闷无处诉说,思念男人的民间小调“十二个月”唱了个滚瓜烂熟,成天眼泪汪汪哼哼着曲儿,打发着时光。
她生得十分俊丽,高挑的个儿,丰腴的胸脯,白皙的皮肤,天生一个美人坯子。细嫩的脸蛋如樱桃般透红,皓齿如月,眼睛乌亮,楚楚动人。
她曾随村里人到过区上,聆听过高区长的讲话,那慷慨激昂、抑扬顿挫引经据典的长篇大论让她心潮澎湃,荡漾起伏,她的巴掌拍得比谁都响,她很庆幸这个万人之上的年轻区长,能吃上她亲手做的饭,穿上她亲手缝洗过的衣,睡在她亲手烧的热炕上。万籁俱寂的夜里,她和他竟在一个庭院子里栖身,咫尺天涯啊,身是那么近,几步之遥,相互咳嗽一声,打个喷嚏、打个鼾睡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一堵半截子猪圈墙相隔,各自的心却又是那么遥远,远得够不到摸不着如隔千山万水。每逢到区长屋里,就仿佛闻到一股男人的气息,就幻觉到自已的男人杨青山回家了,她是那么渴望有个男人作伴,一起做很多很多事情,一起说很多很多话儿,再这样下去她感到频临漰溃心力衰竭了,甚至是生不如死,做人为什么就这么难呢?难道就如黑夜里一颗星星一动不动地瞎亮着吗?
冬日里,北风呼嘨,屋内锅头里架上干柴把土炕烧得烙皮燎热,把手伸进温热的炕上摸一摸,然后再给区长放下被子,她的双腿疲惫得已如坠铅,拖不动了,真想躺下身子等着区长回来,共同享受家的温暖,热炕上的温柔……她是那么不情愿地离去,那么不情愿地走进那个寂寞冷静的屋里,反来复去越哼啍越凄凉越悲苦的“十二个月”。她走出了屋里踱了几步,便踫触到自已的房门,暗自骂道:“这是什么魔法能挡住这份情缘,四下寻觅什么也沒有,空,万物皆空,她仰望夜空也是空,只有寒星闪亮一动不动,最耀眼闪亮的是北斗,还有牛郎织女星,天天如此稳丝不动,它为什不动一动呢?难道相离那么近,真的不能走动走动越雷池一歩?不能去赴约相会?真是被天注定,我和他离的也这么近,难道也不能走动?也是被定在框框里,这个框框真的不敢打破,如果打破真的会是打破天规违犯天条?可我们是血肉之躯,是动物之首的人,人得守框框吗?呸!是动物就会做梦,当无奈中朦朦胧胧的睡去,做了个温热甜美的梦,梦里依偎在分不清是区长还是青山的温热怀里……呔,羞死个人的,又胡思乱想的,人的虚伪又一次体现,这个害死人的虚伪和情面啊,她要把这些幻觉深深地藏在心里,只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去回味,去想想,直到想的失眠了。
傍晚,玉男提着一坛酒,还有虎岭村贫协主任送给他的上山打的野鸡兔子,回到杨家。一进门见杨老汉在院西边喂羊,他进了里屋先将东西交给元娥,然后又回到院子:“大爷喂羊呀!”
“噢,区长呀,天冷快进屋暖和。”
“不急,不急。”
玉男见老汉端着一只瓷盆给羊饮水,那只大白羊垂着个大肚子。
“这母羊好生了?”玉男说。
“就这几天。”杨老汉说。
“那得加点花生饼水,好下奶子。”
“区长真内行。”杨老汉点着头。
“看这羊肚子的大小该生个三两头羊羔。”玉男说。
“嗯,差不多,区长好眼力。”
“ 哎,那头公羊呢?”玉男问。
“把它杀了,如今粮食金贵,草料不多,早点把它杀了,强起让鬼子扫荡去添进鬼子肚里,今个改善生活,我留下几斤羊肉,包个羊肉水饺,还特地留下羊下货喝个羊杂汤,咱爷俩今晚喝点酒,说个知心话;还有,您来到这穷山沟里,整天价风里来雨里去,我打算把那羊皮絮絮,让元娥给你吊个皮袄,穿着温和。”
玉男听着杨老汉一席话,鼻子一阵发酸,眼睛闪着泪花,多么朴实善良的乡亲们啊!
“不用了,杨大爷,您老年时已高,您把它做件皮褥子跟大娘铺着,我年轻轻的火力旺用不着。”
天渐渐黑了下来,狂风夹着雪花在院中打着旋,吹的院里草垛、玉米秸子呜呜作响。玉男看看那头失去伴儿在墙角孤孤零零站着的大肚子母羊,心中掠过一丝怜意:“不行呀,杨大爷,要是今夜生下小羊怎么办?天又这么冷会冻死小羊羔的。”
“我寻思着明天用玉米秸子给它挡个羊栏。”杨大爷说。
“不能等到明天!”
玉男转身脱下大衣,抱起玉米秸子便干了起来,他先把四周利用原来的木桩子支起来,再用草绳连接玉米秸子堵好,然后又爬到院墙上头盖栏顶。
“嫚呀,快出来帮区长递玉米秸子!”
杨老汉喊出媳妇,元娥丢开锅上的活儿,一阵风跑向院里,抱起玉米秸子朝站在墙头上的玉男递去。
“爹,不行,递不上去,快拿个凳子来!”
杨老汉急忙从屋里拿出一把方凳,放在媳妇脚前。元娥站到凳子上,用力向上抬起玉米秸子,夜色中元娥雪白的肚皮露出一大片,墙上的玉男弯下腰接着玉米秸子,好几次两人的双手无意的接叠在一起,风雪中元娥向上递了二三十捆玉米秸子,总算把个羊栏封堵好。
“好了,妹子你往后点,我跳下去!”玉男在墙头上高声说。
“不行呀,教导员,院墙太高别跌了腿,你踩着凳子下来。”元娥搬一个凳子。
玉男见天色黑暗看不清地下,便弯下腰双手紧抓着墙砖,双腿垂放下去,突然感到一个柔软的身子贴紧自已的双腿,随着双腿的沉落,他又感到自已的屁股,似乎又坐在一个温热的肉垛上,然后双脚被元娥慢慢地放落在凳子上,他顿感象一阵电流激遍全身。
玉男拍打着身上的草梢子,钻进了羊栏里试了一下温度,欣赏着这劳动的成果,此时元娥也挤巴着钻了进来,羊栏里很窄,他们的身子几乎是挤在了一起,元娥柔软的胸脯,挤在玉男身上,玉男已明显地感觉到了。
“这下可好了,暖暖和和地在这里安心生产吧!”玉男急忙寻个话题。
元娥颤抖的双手,急忙抚摸起温顺的大母羊的羊脸:“家里还是有个男人好,高区长呀,您要是在这里能待下一辈子该有多好啊!”
“大妺子,你这么好的人样,其实,我……我每晚……做梦都想和你在一起。”玉男结结巴巴地说。
“爹爹今天把个公羊给杀了,要不它们生了孩子,有爹有娘的齐齐全全多幸福快乐。”元娥对着玉男的耳朵说。
“唉,牲畜哪能跟人相比,天生的杀财货!”
玉男感觉到元娥已经将头埋在他肩上,她说话时的气息已吹拂到他的脖颈,让他感到浑身在颤抖,嗓子眼也在火烧火燎。玉男转过头,黑暗中对着元娥,说话的气浪也吹拂在元娥耳边,元娥也一扫头,突然两人灼热的面颊紧紧贴在了一起。
“你们……男人……心……真……狠……”
元娥的语气很低很低,低的仿佛连蚊子也听不见,一种美妙无与伦比又像电流一样的感觉迅速地淌遍了玉男的全身,又勾起玉男刚才下墙头时的感觉,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袭上他的全身,並牢牢地将他们缠绕在一起,像磁石一样紧紧地相互吸引着,终于两颗像太阳一样转动的火热面颊毫不留情地停留在一个轴心处,湿润光滑的舌尖已含在了各自的福地,世间的一切一切似乎都窒息了……
“咩咩咩……”
大绵羊的叫声如晴天霹雳,惊醒一场羊栏春梦。玉男拱出羊栏,真是勤快无冷天,此刻他倒希望天再冷一点,早些吹干他额头上的一层虚汗,他点上一袋烟,镇定了下纷乱的思绪。
元娥理了一下蓬乱的头发进了屋里,婆婆坐在锅灶前的蒲团上看着两边正旺的炉火。
“羊栏盖好了?”婆婆一边熬着羊汤一边问。
“盖好了,封得严严实实,明早你去瞧瞧,教导员手真巧,干活真好,真是勤快人叫人爱。”
元娥一边向锅里下饺子一边说着,幸亏是婆婆年老耳聋眼花,有些事情既看不见也听不到。
“嫚,饭好了,快喊教导员回屋。”婆婆一边忙碌着说。
元娥推开一扇门朝着漆黑的院里喊道:“教导员,吃饭了!”
那声音清脆响亮,玉男来到杨家第一次听到元娥这么宏亮甜润富有朝气的声音。
温热的火炕上,杨老汉与玉男对桌而坐,婆婆坐在玉男身旁,元娥坐在公公身边,正好与玉男对着面。杨老汉频频给玉男添酒,玉男也不时回敬,元娥像往常一样,只是礼数点到并不显得过分殷勤,一切恰到好处。刚才羊栏里的过程让她回味无穷,並不时地抬眼朝玉男抛去爱慕的眼神儿。幽暗的灯光下,玉男更是镇定自如,与老汉杯光觥影,一会喝个“饺对酒越过越有”,一会喝个“酒对汤一起喝光”。
“亮不足了,再把灯挑高一点。”老汉呷了一口酒。
元娥从头上抽出一支簪子,挑着灯芯,煤油灯“呼啦”亮了许多。灯光下元娥红扑扑的脸蛋透着迷人的红润,两道弯眉下藏着一对明亮忽闪的大眼睛,手指细长葱白,在玉男朦胧的眼里那不是一个人,那是一道灿烂美妙的彩霞,那是一朵盛开的芙蓉花,是一朵人面桃花!
玉男的思绪已想入非非,飘入云端,他移开视线,把羞脸朝向窗子,他感到浑身燥热,嗓子冒烟,热炕、热汤、热酒、热人、热心肠……让他激动不已,浮想联翩,他不由得打开一扇窗户,窗外一片漆黑,只有狂风大作,窗户纸被风吹得呜呜作响,他脑子里忽然闪出家乡的黎明剧团。
那一年排演过一出西厢记,里面的小生张君瑞由高云石饰演,莺莺由高延香饰演,两个人演得活灵活现,十分动情,假戏真唱,后来两个人真的演到一块去了,成了夫妻。他们在舞台翩然起舞的形象历历在目,那些动听的唱曲也绕于耳畔,他抽着烟对着窗外的夜幕思绪又一次奔向家乡,跃上了舞台。出来工作一年多了,想家了,想卓臣先生,想活泼可爱的新亭,想黎明剧团,想民兵队的同志们,更想家中的娇妻……此时此刻心里泛起丝丝乡情,泪花遮住了双眼,不由得哼哼起来:“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哐”!一股狂风把个窗子打上,同时也将油灯扑灭,屋内一片漆黑。
玉男有些不好意思:“大妹子给你火柴。”
玉男擎着火柴黑暗中朝元娥方向递去。
“在哪里?在哪里?”
元娥那绵软的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元娥一连说了五六个在哪里也不肯放他的手,直到胳膊觉得有些酸痛,才从玉男手心里扣出火柴,然后玉指又用力抅挠了一下玉男的手心,此刻玉男浑身象电激一般酥痒,他们各自已心领神会,心照不宣。
元娥重新点起了灯,玉男急忙寻个话题:“大妹子,春生兄弟最近有没有信?”
婆婆急忙抢着说:“没有咧,两年多了真急死个人,也不知是死是活,咱们村这种情况十多个,有四五个女人成了寡妇,都是这日本狗子做的孽,年轻轻的没了男人,唉……”
元娥在一旁低下头,眼泪顿时便滴落到了汤碗里。
玉男急忙心疼地安慰道:“春山兄弟不会有事的,日本鬼子已是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咱们很快就会过上安静的日子。”
“唉,有什么法子,慢慢熬吧,就亏了这元娥嫚子了,年轻轻的,熬到什么时间是个头啊?”婆婆即怜悯又无奈地叹息着。
这时依在墙角被子上的杨老汉已发出如雷的鼾声,玉男急忙知趣地从炕上溜了下来:“大娘劳累了一天,你们快歇息吧,大爷也睡着了,大妹子也歇着吧!”
“嫚,别忘了去把区长的炕烧烧。”
婆婆边收拾着炕,边把老头子铺盖放好,自已也打着哈欠睡下了。
玉男走出屋里,穿过院子直奔厕所而去,他划了根火柴照着亮仔细蹲在茅厕上,中午在贫协家里辣椒吃多了,肚里有些难受,他蹲了好长时间才出了茅房,径直朝南屋走去,刚要开门,就听元娥在屋里唱着委婉悲哀的曲子:
十月里来十月寒,
山草野菊晒干干。
喜鹊枝头忙垒窝,
奴个冬天怎么过。
冬月里来漫天雪,
大风呼呼刮草垛。
千床被儿不压风,
冻得奴家直哆嗦。
……
“大妹子,你也会唱十二个月?”玉男进屋后随身将门掩上。
“瞎哼哼。”
元娥羞涩的把头埋向锅头,用烧火棍搅着正在燃烧着熊熊炉火,把个元娥面庞又映衬得光彩照人。
“大妹子以后再不要唱十二个月,我听说十二个月这支歌是一个女特务为瓦解抗日军人及家属写的反动歌曲。”
“反动吗?我一点也听不出来啊。”元娥说着又向锅头里加了些柴。
玉男顺手抓过一个木墩坐下,紧挨在锅头前元娥身旁:“大妹子,我教你一首上夜校之歌。”
玉男说着便在膝盖上打着节拍唱开了:
赵五李四和张三,
大哥大嫂还有二嫚。
咱们上夜校把书念,
在文化上也要把身翻。
人不吃饭肚子叫唤,
不穿衣服身上寒。
若不学习把报纸看,
脑子里发昏受人欺骗。
怎样团结民主共同抗战,
怎样保家卫国彻底把身翻。
学习学习再学习,
破除脑子里的糊塗斑。
……
玉男唱歌的气浪,又一次吹拂起元娥耳旁那茸茸鬓发,她又一次感到一阵心跳,象一股暖流在血液里跳动,她也感到浑身燥热,一阵窒息。她急促的呼吸着,高耸的胸脯波浪般地起伏着,此时的玉男象磁石一样紧紧地吸引着她,刚才羊栏里“初吻”的甜蜜,立即占据着正个脑海,她飘飘然如墜云里雾里,象一片陨落的雪花那么轻盈,她自然地歪身倒向玉男怀里,如蛇缠猎物悄无声息地紧紧地抱住了玉男,口中喃喃地胡言乱语起来:“你是青山哥,哥哥你回来了,每天晚上都搂着我唱这首歌……”
“大妹子……”
玉男的腔调都变了,他双手捧起元娥柔软滚烫的面颊,然后又情不自禁地揽在了怀里,不知是炉膛里的熊熊火焰的炙烤,还是肚子里的烈酒烘动春心四起,他也热血沸腾,浑身颤抖,顺势紧紧地揽起元娥,又用嘴咬住元娥的耳垂,也已胡乱附合起来:“我是青山,我是青山……”
夜深北风刹,落雪狗不叫,整个宇宙都凝固了。天知道,幽暗的角落里两座火山在崩裂喷发,滚滚的熔岩在汇聚,碰撞起万丈火燃,翻云覆雨如蛟龙,颠狂腾跃如猛虎,高耸的乳峰任凭狂风暴雨肆意摧残,任凭雾云笼罩撩拨吸允,热雨浇拍着干旱久渴平坦光滑的土地,发出滋滋满足的浪声,终于奔腾的熔岩冲进一道峡谷,强大的岩浆射进无底深渊……
两个人鬼使神差地跌入爱河,元娥在公公婆婆面前更加殷勤,她告诉爹爹晚上喂羊的活由她来做,黑灯瞎火的老人不方便,她夜里蹑手蹑脚地钻完羊栏又钻进玉男炕栏,直到鸡叫三遍才鬼鬼祟祟幽灵般回到自已屋里。
英雄难过美人关,自打玉男与元娥有了那事,填补了他远离妻室难挨冬夜的空缺,却怎知鸽占鸠巢之灾祸,暴风骤雨过后,一种无形的恐惧也不时地在他脑际里浮现,这是军婚啊!一旦事情败露,他身为一区之长,这将是天大的不幸,他不敢再往下想。
欢娱时光短,乐极又生悲。数月过后,两人又一次翻云覆雨后,元娥突然说,她好几个月没来例假,她打听过是肚里已有了玉男的骨肉,玉男听后如五雷轰顶,他担心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纸里是包不住火的,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他更清楚问题的严重性,他抚摸着元娥已隆起的腹部,手都颤抖了:“这怎么办,这怎么办?”他一时手足无措,身上渗出一身冷汗。元娥倒显得有些镇静,她双臂搂着玉男的脖子:“哥哥莫慌莫怕,今生能与哥哥偷情,死了也值了。”
玉男急忙去捂她的嘴,她扒开玉男的手:“我已经想好了,当下你赶快搬走,走得远一点,别沾上这身臊气,毁了哥哥名声。”
“你打算怎么办?”玉男问。
“我自有法子!”元娥说着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把个泪面掩进玉男怀里,“哥哥你尽管走,想妹妹时,你就摸摸这个!”元娥哭着从手腕上摘下一对银镯子放进玉男的手中,然后又继续埋进玉男怀里哭泣,玉男此时也流下男儿情泪,捧起泪人儿脸蛋,任凭苦涩的泪水流进嘴里。
玉男按照元娥说的,第二天便向杨老汉夫妇告辞,谎称要到外地集训学习,百般感恩老人们如慈父慈母般的关心厚爱,杨老汉夫妇也十分留恋不舍,吩咐元娥送区长一程。
玉男急匆收拾行李,像个落荒而逃的窃贼,生怕露出破绽被捉拿送案。元娥帮玉男提着行囊,翻越一道道山巅,穿过一道道沟壑,一路上说不尽情意绵绵话,道不完生离死别情,
元娥一把鼻涕一把泪,边走边唱起了民间小调《送情郎》:
一不要你忧来二不让你愁,
三不要你穿错了妹妹的花兜兜。
妹妹的兜兜绣的不是那金锁链,
情郎哥哥的兜兜绣的是镀金钩。
四不要你慌来五不叫你忙,
六不要你穿错了妹妹的花衣裳,
小妹妹的衣裳本是那花网儿袖,
情郎哥的衣裳领大袖儿长。
送情郎送到大门以外,
问一声情郎哥你啥时再回来。
回不回来别忘了给妹妹带信儿,
免得妹妹我成天每日挂在心怀。
送情郎送到大门以东,
偏偏赶上那老天爷刮起了西北风。
刮风倒不如下点小雨儿好,
下小雨留得我哥哥多呆上几刻钟。
送情郎送到大门门南,
从腰间我掏出了两块大银元。
这一元留着哥哥买张那火车票,
那一元留着哥哥一路上打茶间。
送情郎送到大门以西,
猛抬头看见了一个卖梨的。
有心买个梨给我那情郎吃,
想起了昨晚的事不得凉东西。
送情郎送到大门以北,
猛抬头我瞧见了王八驮石碑。
若问这王八犯了什么样的罪,
小妹妹情愿把那罪名背
……
歌声凄惨悲凉,元娥已泣不成声,跌倒在荒山野岭上;玉男跪着上前搀扶,两人哭哭拜拜好一处憾天动地人间绝唱,一个是情意缠绵道出万种风情,一个是怜香惜玉跌进万丈情渊,一道天河隔断千丝万缕,眼前恰遇一条河,玉男千叮咛万嘱咐:“就在这里分手吧,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看着我过河。”
两人又抱头痛哭了一场,玉男过起了河,走三步回首望三望,舍不得元娥的好摸样,直至元娥那近似狂癫的身影渐渐从视野里消失……
一个月后盘石境区内曝出一则惊人的消息,榆疃村军属杨仁贵年轻的儿媳董元娥上吊了!玉男知道后大惊失色,跑到一座山顶上朝着榆疃村方向跪哭了整整一个下午,他知道惹下了一场大祸乱,这时他才想起爹爹在世时常说过:“男女交谈是非多,发生奸情要人命。”也想起曾经听二先生讲过:“万恶淫为首,女人如祸水,丑女家中宝。”造孽啊,好端端一个家给毁了,活生生一条人命殉了情,祸起萧墙,他在等待着天怨人怒地惩罚来临。
果然在元娥死后三七祭日,几年没回家的杨青山回家了,在部队已是连长的他一身戎装鬼使神差地回家探亲,兴高采烈地要见日夜思念的妻子,谁曾想连妻子的影儿也没见着,一进门噩耗惊出,屋内满目凄凉,两位老人由于过度悲伤也病卧炕上,这真是世事难料风云突变!他如遭五雷轰顶,顿感天旋地转,悲愤极至,他强打精神走街串巷打听四乡五邻,查明元娥死因。当得知高区长曾在自家居住一年多,刚刚搬走月余,家中便发生了这塌天大祸,这其中必有蹊跷。几年的军旅生涯,南征北战的斗争经验告诉他,高区长必当知情,难逃嫌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几年当兵,背井离乡,多少个漫漫不眠相思之夜,让人苦不堪言!要开棺,要见她一面!他纠起乡邻,带上村中验尸的人来到元娥坟地,扒开坟土打开棺盖,见到元娥的尸首,青山泣不成声扑向元娥尸体,被乡邻死死按住。验尸的人仔细验证:“元娥身怀六甲,起码也是五六个月的孕身!”青山“啊”地一声当场昏厥过去。
“那个道貌岸然的教导员非他莫属。”青山悲愤中肯定地说。
一时间,村里立即像爆炸了一样,那个万人之上的高教导员此刻在乡亲们眼里简直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豺狼,简直就是一个欺男霸女的恶魔!活剥了他的皮都不解气,青山从腰间拔出手枪朝天空愤怒射去。
他立即带上验尸的人及村上一干人火速赶到区上,张德义区长知情后感到案情重大,立即组织民兵将高玉男拘捕捉拿,事已至此,高玉男并不讳忌,将与元娥私情全盘托出,并将月娥交与他的定情物那对银手镯子交出作证。
青山强压怒火,右手不时地摸向腰间的手枪,要求组织严惩命犯。玉男见到青山“扑通”跪下且声泪俱下:“青山兄弟,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家大爷、大娘二位老人,更对不住组织对我的信任,对不住这里的父老乡亲们,辜负了党对我培养多年!自打组织上安排在你家里,知道你参军抗日两年多没有音信,元娥天天喊着你的名字,常常视我如你的替身,我替你做了我不应该做的事,元娥性情刚烈,有了身孕便觉得对不住你,无论你是死是活,她都无颜面对你,以死来谢罪。我有罪,我死一百次都不为过,我要求你亲自毙了我,我才心安理得,兄弟你开枪吧,我要求速死!”
“呸,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沾花惹草的风流种,占了便宜还卖乖,倒把不是当理论,打死你别脏了革命军人的手,让政府处置你,让人民审判你!”
青山怒瞪了玉男几眼,说完便拂袖愤然离去。
民兵们押着玉男来到元娥坟前忏悔认罪,玉男“扑通”跪在元娥坟前,相对无言只有泪满行,千丝万缕不知从何说起,真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他欲哭无泪,脸色铁青,他知道“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的理儿,他脑子里此时一片空白,万念具灭,神情麻木呆滞,心中只剩下一个字,死!盼着自己早些死。愤怒的人群也差点将他砸死,就地埋下,让他像岳王坟旁奸贼秦桧,永远在这里给“忠良”跪着赔罪。
经过村里区里马不停蹄的一阵子游街批斗,每次批斗玉男都会被愤怒的人群用顿皮鞭、板凳子腿、鞋底子抽打,他已被折腾得体无完肤、奄奄一息了。当被高洪昌.高新亭、高畗德等五民兵解押回村送到卓臣先生面前时已不成个人样,他如丧家之犬跪在卓臣面前有气无力地哭着说:“大爷,我有罪,辜负了您,没脸见家乡父老,只求速死。”
“呸,我尽心培养打造你,希望你能混出个人样,对住列祖列宗父老乡亲,对得住革命工作,可你出门沾花惹草,贪恋女色,伤了人命,伤风败俗,有辱祖宗!如今身败名裂,死有余辜,真是家雀头戴不了鳯冠啊!”
卓臣越说越气,手都颤抖了,他点上一袋烟,吐着烟雾,又对着高新亭、高付德讲:“真是一块臭肉搅了满锅,磕掉牙还得往肚里咽,家丑还不能外扬,先保密,尤其不能让他媳妇知道,先将他送往冷家村冷洪久老中医那里调养几日。”
高新亭、什德心领神会点头领命,连夜将他送往冷先生处,并嘱咐冷先生是特殊伤员,要保密,冷先生点头只管仔细处理他的伤情。
过了几日,卓臣先生亲自带上高新亭、高付德来到了盘石区,召集了张区长、榆疃村村干部一起来到杨青山家中,卓臣先生一一握着杨老汉夫妇及杨青山的手,代表政府对家中遭此不幸表示十分同情,对元娥的死表示万分悲痛,对二位老人表示抚慰,并拿出由政府出的二百元大洋递到老人手中,命张区长及榆疃村干部,今后要好好照顾赡养二位老人,对代耕代种工作及二位老人的生活起居都要周密安排,工作再忙也别忘了照顾好老人,让青山同志回部队放下家庭负担的包袱轻装上阵,安心为革命继续好好工作。对出了玉男这种败类政府表示非常痛心,并当场宣读了宣判文件,开除高玉男党内外一切职务,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押送到鲁北黄营监狱,强制在黄河边荒漠地带劳动改造。
杨青山也深明大义,知道部队上还优待俘虏的道理,没过几日便打起背包强忍悲愤重返部队了。
高玉男在冷先生那里调养了一阵子,便由民兵押送到鲁北黄河边劳动改造,可叹这个活泼有才、曾经深受山区群众喜爱的高副区长、高教导员,这个也受民兵队员和黎明剧团喜爰的“二月二”、“尿裤裆”、“司马光”,因为沾花惹草,犯了严重的男女关系错误,受到法律的严惩,断送了自已的大好前程。
高家村发生的另一件事,更是严明了八路军的军纪和军威。
1941年送走了五个民兵入伍参加八路军,转过年来第二年春天,村里又送走了三个民兵,其中有一个叫高富乐的。把个高新亭急的,一天到晚跟在队长高洪昌和副队长高左宾屁股后黏糊着要参军,甚至好多次找到老师高卓臣想叫他说句话,让民兵队放他参军入伍,组织上终因他年小,或一时没找到代替他卫生员、宣传员工作的而迟迟沒有放行。
一次,八路军胶东某独立营行军来到邻近的当道村,让民兵队员感到意外的是,已身为八路军战士的高富乐未经请假,私自带枪回到了高家村。当高新亭得知情况后,到高富乐家了解情况,只见高富乐唉声叹气,一脸愁容。高新亭拉着高富乐的手,不解地问:“老侄子,当兵不是咱们争先恐后要去的吗?怎么这么不开心?”
高富乐叹着气说:“原以为当兵好,起码能吃口饱饭。没想到饱饭倒是吃了,只是起五更爬半夜,行军打仗,整天价提着脑袋过日子,不知哪一天就……”说到这里,高富乐看了一眼妻子,“你侄媳妇不就成了……”
妻子瞪了她一眼:“呸,你这个乌鸦嘴,新亭小叔啊,当初他当兵家里就不同意,是自已争要去的,俺公爹说了‘南跑北奔,不如在家搂草拾粪’,庄稼人还是回家种地是本分,再说家里老人年纪大了,我也身子骨弱,家里没有男人哪能行啊!”
说到这里,她拿起手巾抹起了眼泪。
高新亭虽有些同情,但更多的感觉他思想上不进步有问题,于是说道:“富乐,你忘了参军誓言了?既然这么没出息,当初就不应该去当兵,再说部队是有纪律的,哪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是不回去了,不信你去试试,我不能把脑袋正天价别在裤腰带上。”
高富乐说完,把头转到一边,再不吱声了,气得新亭一甩手离开了。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几天,高富乐开小差回家的事,不仅在高家村传开,还传遍了周围的十里八乡,大家都知道高家村有个恋媳妇的民兵入伍不到两年开小差回家守媳妇来了,在朱吴区各村民兵会上别村民兵都拿着这件事取笑高家村民兵。
“呵呵,听说你村有个当兵的高富乐,不割舍媳妇,偷着跑回来了?”
“既然舍不得媳妇,当初就别参军!”
“这样的人,也就高家村有吧。”
高家村民兵羞得连头都抬不起来,高新亭更是觉得脸上无光。队长高洪昌带高新亭几次到高富乐家去动员他归队,为解除他的后顾之忧,答应他家里一切活计都由村里全部包下,可是任你怎么说,都只换来高富乐一句话:“没有门!”后来,高富乐干脆连民兵队都不来了,拿着从部队带回的小马枪整天上山打野物消遣去了。
这其间,高富乐所在部队——八路军胶东军区某独立营也派人多次前来与高家村党组织、民兵队取得联系,并直接见了当事人,因为富乐在部队表现很好,枪打得准,作战也很英勇,他连的王连长也很器重他,希望高富乐回心转意,只要立刻归队,可以从轻处分。高富乐如一头犟牛铁了心,任你怎么说死不回部队,也不交出私带的马枪。部队首长经过研究,认为富乐携枪私逃,性质恶劣,已触犯军纪,应尽快缉拿归案,军法从处,还要求地方协助部队将案犯尽快缉拿归案。
高富乐闻风便躲了起来,逃进了大山里,渴了喝山泉水,饥了摘山里的瓜果梨枣。有一次他发现一片马枣林子,饥饿中大马枣又香又甜,他吃着枣儿突然伤心落泪起来,他想起战场上一起战斗的生死战友,想起战斗中与王连长结下如亲兄弟般的友谊,这么好吃的枣儿,王连长能尝尝该有多好。于是,他含泪摘了两布兜,摸着黑找到部队现驻地二王家村,敲开了王连长的宿地,王连长见到他又惊又喜,以为他回心转意要归队了,吃着他送来的甜枣,拍着胸脯为他担保,只要思想转变,保证既往不咎,因为王连长太了解他了,他必竟是个忠诚老实英勇善战的好战士,可谁知富乐的到来,纯是个人感情,想念王连长,並不是归队。王连长向他解释了若不归队的严重性,可他又上来犟脾气, 一百个牛健子拉不回来,吃了称砣铁了心,死活不愿当兵扛枪打仗了,王连长无奈只能挥泪斩马谡了,他命令将自投罗网的高富乐绑了起来。
此事惊动了卓臣先生,他感觉事态严重,如不及时处理,将会严重影响军民关系,也影响到各村民兵、青年参军入伍的大局。于是,他带领全体民兵来到部队营地,亲自与王连长接洽,全体民兵只以为大官出面,保下本村民兵队友高富乐性命,是区区小事,谁料想卓臣先生在一排排站立整齐的官兵面前高声强调,要以高玉男、高富乐个案为例,要求部队官兵、民兵队员要洁身自好,一切行动听指挥,严格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真正成为一名合格的民兵队员和子弟兵!
“呯!”
一声枪响,王连长领命含泪拔枪向高富乐射去,高家民兵全体队员黙黙地含泪低下了头……
高玉男和高富乐这两个人身上发生的事儿活脱脱地就在眼前,对于年轻的高新亭来说触动特别大,他更加明白了一个道理:为了民族和人民干革命事业,就必须严格要求自己,用铁的纪律来约束自己,自己才不会迷失前进的方向,才能够永葆革命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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