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叮咚。” 男人按完门铃,深深地吸了口气,用手捋了捋头发。 门开了。 “诶呦,我的宝贝儿子,想不想爸爸?” 男人低下身想去抱男孩,男孩躲开了。 男孩上小学的年纪,一套干净的白色卫衣卫裤,几根头发翘立在额头,低头盯着自己深蓝色的“N”牌运动鞋。 “一个月没见,好像又长高了一块儿,呵呵。” 男人自我解嘲。 “下午四点,要把小乐送回来,晚上我还要带他去上英语课。”裹紧睡袍的女人面无表情。 红色宝马X3行驶在立交桥上,车窗上贴着临时车牌。“对,就要红色的。”男人全款买车时,面对着有点惊异的男销售时说的就是这句话,“红色好,有活力,显年轻啊,老板!”男销售随即附和。 男人单手扶着真皮方向盘,点上一支烟,男孩立刻条件反射般降下了后座的车窗,男人猛吸两口,果断从车窗扔掉烟头,用手赶了赶烟雾,专心望着前方。 还没离婚那会儿,自己开着个灰色的日产轩逸,每天到报社打卡上班,柳梅夹枪带棒地说自己就像只灰耗子,溜来溜去,怕被人发现似的,哼,她总是能戳到别人的痛处,也就这点特长了。“对,就要红色。”老子新生了! 从前风挡望出去,马路上湿漉漉的,并没下雨,回南天像一铺大棉被覆盖着整个城市,把一切都闷在被窝里,空气懒懒地趴在被窝,一动不想动,流着口水,打着哈欠。 男人心情却不错,他打开音响,一首舒缓的英文歌回荡在真皮味的车厢。最近的一篇软文为他挣了十几万的广告费,离婚后,他辞了职,有种跟过去一刀两断的决绝,他受够了,不管是老婆的白眼还是上司的嘴脸。他做了个公众号,想来想去,给自己定了个带娃奶爸的人设,叫“雷子带娃”,靠东抄系凑,写一些鸡汤文,凭着报社多年积攒的文字功底,没写几篇,阅读量就破了十万,偶尔还能上个百万阅读量。广告找上门,荷包也鼓了。他在市中心江边买了套复式小公寓,刚换了车,公司位于这个城市的CBD,手下养了几个写手,俨然一副创业精英的派头。 “小乐,今天想去哪玩儿?老爸最近挣了笔大的,玩够了咱去整顿海鲜大餐怎么样?”男人从倒后镜望着儿子。 小乐依然歪头望着车窗外,视线像是望着被远远甩出去的链球。 “我吃海鲜过敏。” “哦,我忘了”,耿雷下意识摸了一下头,“那咱们吃麦当劳吧!” “耿雷,你跟柳梅到底为啥离婚?”孩子突然发问,语气中的质问,一如刚得知父母要离婚的那天。 耿雷被突如其来的问题懵住了。 “跟你说过多少次,别没大没小地……” 耿雷很小心地释放着语气中父亲的威严,里面还飘着些底气不足,后半句“到啥时候,我俩也是你爸妈”还是及时收住了。 父子俩又沉默了。 以前总在电视上看人家离婚,耿雷做梦也没想到这种事居然还就真落到自己这个小家上。耿雷承认在钱的方面是亏欠了柳梅,当年柳梅为了成全他的记者事业,放弃了在北京的正式工作,陪他来到南方这个全国纸媒一流的城市,而多年来,自己一直不温不火,只是一个跑线记者,想起当年自己说的那句“过来吧,我养你。”他还是有点鼻子发酸。 钱还是小事,要命的是,耿雷发现柳梅变了。有了小乐以后,柳梅的人生仿佛有了一根通天绳,顺着绳往上爬,似乎就能拯救自己平庸的人生。在小乐的事情上,无论大小,她就是女王,任何不同意见在她这都会被狮吼功打回去,喷得耿雷灰头土脸、怀疑人生,被喷的还包括了双方老人。吵得久了,耿雷在家里越发变得沉默寡言,反正说啥都没用,不如闭嘴落个清净。 耿雷那时深深体会到“老婆就是家里的领导”这句话的真谛,因为领导永远是对的,一个家庭就像一个公司,对孩子的每个决策都关乎公司的未来,然而多数时候,你明知道她的决策是错的也不敢质疑,你敢在老板拍板的时候举手反对吗?问题是,公司是老板的,决策失误关我鸟事,可孩子却是两人共同的产品,他又怎么忍心看着她把孩子往错误的方向推?但为了家庭的表面和睦,在妻子上演狮吼功时,耿雷只好选择沉默或者躲开,偏偏柳梅又会被他的逃避激怒,追在屁股后面逼问“这孩子是我一个人的吗?你倒是说句话啊!” 家庭这道方程耿雷真的不会解,或许根本无解,一轮又一轮的“考试”渐渐让他对这样的生活产生了恐惧,就像不时发生在梦里的考试一样折磨着他。 耿雷开始不爱回家,彻夜跟朋友喝大酒,跟小乐相处的时间也越来越少,终于有一次酒后兴起,跟朋友去了趟桑拿,从此变得沉迷,直到老婆无意中打开了他的手机,一切都结束了。面对老婆扔到地上的手机,耿雷二话不说,净身出户。这个结果对谁都好,除了小乐。 “你知道我同学都怎么说我吗?他们说我妈是小三儿,因为从来没见过爸爸来接我!”小乐依然不看爸爸。 耿雷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就会风言风语攻击同学了。 “别理他们,再说就揍他们,嗯,我以后多去学校接你几次吧。”耿雷支吾着。 “你是不是快过生日了?”耿雷转移了话题,“爸爸早把生日礼物给你准备好了,就在后备箱,你自己拿。” 小乐从后备箱摸到一个盒子,“哇,是N牌的球鞋,太好了!” 耿雷嘴角露出得意的微笑:“我就知道你肯定喜欢!” “怎么是33码的?我的脚要穿36码了现在!”小乐把鞋扔到一旁,气鼓鼓地继续望着窗外。 “啊?长这么快?我印象里你还是33码的脚啊……没事,我再去换就行了,别急啊!保证赶上你的生日!” 耿雷有点难堪。 “这是要去哪儿?”小乐看着窗外有点疑惑。 耿雷光顾着说话,一抬头发现快开到郊外了。 “哦,我听朋友说,这边新开了个大商场,里面吃的玩的都有,咱们去逛逛。” 红色宝马下了高速,转入一条两车道的小路,路两旁被简易围墙封闭着,应该是在建的地铁,再往前开,路两旁都是大片开阔的荒地,三三两两生长着两米多高的不知名灌木,在阴天的湿雾中静静立着不动,像是一群守卫这片土地的远古巨人。 在开阔的露天停车场,父子俩下了车。这是一座废弃机场改建的商场,外观还保留着机场的样子,在三层高一字排开的建筑中央,耸立着老机场六七层高的指挥塔台。国内民航业的高速发展给很多城市遗留了许多废机场,于是资本打起了改造的主意,就像把废仓库改建成创意园一样,机场也成了设计师发挥创意的舞台,候机楼被改造成了大大小小的商铺、餐厅、美容美发、KTV、游乐场,塔台被改造成了办公楼。 耿雷给小乐带好口罩,两人走进带有巨大“S4基地”LOGO的玻璃门,父子俩立刻被迎面扑来的未来感所包围:简洁的线条,方格子里的商铺,镶嵌在天花和地砖里的灯带闪着柔和的白光,大厅里流淌着缥缈的音乐,你分不清是什么乐器,与其说是音乐不如说更像是一个个单音被无限拉长了,父子俩仿佛走入了库布里克导演的《2001太空漫游》里的飞船。 耿雷看了眼小乐,孩子的眼神亮了起来,很显然,这里的风格很适合他的胃口,一双眼睛不停寻找着下一个兴趣点。耿雷庆幸来对了地方。 由于是机场改建的,这个“S4基地”内部的结构比一般的商场更缺乏逻辑,一个路口往往连通着五六个方向的通道,绕着绕着就又会走回出发的位置,路口的文字指示牌仿佛是抑郁症患者发病时书写的,好像目的就是把游客也给整抑郁了,加之又是新开业,很多楼层连地图指示牌都没有,父子俩像是走进了迷宫,不一会儿就晕头转向了。 “哎,我渴了。”小乐望着爸爸,有点疲惫。 耿雷四下张望,发现大厅边上有几台自动售卖机,两人来到机器前,小乐选了瓶橙汁,耿雷选了瓶可乐,扫了码,机器半天没反应,耿雷急了,用力晃动机身,“咣当、咣当”两瓶饮料终于滚出售物槽,耿雷拿了可乐,另一瓶却不是橙汁,耿雷拿在手上看了看,没见过这种饮料,上面写着几个奇怪的文字,看不出是什么语言,小乐皱起了眉头,“也许是刚上市的什么新品吧,人总要尝试新事物。”耿雷安慰小乐,小乐不情愿地打开瓶盖,喝了一小口,吧唧吧唧嘴,一张小脸立刻扭到了一起,“太难喝了!”“是吗,我尝尝。”耿雷也喝了一口,一股类似汽油的味道冲上鼻腔,“怎么会有这么难喝的东西!”耿雷转身把饮料扔进身旁的垃圾桶,“你喝我的可乐吧。” “咱们去找游乐场吧!”小乐有点急不可待了。 电梯门开了,两人上了三楼,这看来是儿童天地了,父子俩索性也不看指示牌了,凭感觉找。 “游乐场!”小乐小手一指前方,兴奋地大叫。 耿雷随着小乐的目光向前看,眼前这个游乐场更加充满未来感,整个游乐场位于大厅一角,被一团蓝色的光晕包围着,这光来自于精心隐藏在天花板里的投影灯带,让人联想起豪华车车底周边的光晕,入口处,LED灯箱用炫酷的字体写着“第七区游乐场”。 “哇,这个游乐场很给力啊,走!” 耿雷拉着小乐的手往左边的电子游戏区走去,小乐却挣脱了他的手,往右边的低幼区跑去,耿雷一怔,马上明白了儿子的小心思,小乐小的时候,自己几乎没怎么带他来过这种游乐场,儿子这是来“补课”了,耿雷叹了口气,追上小乐。 两人穿过一条由六边形LED灯带组成的环形光圈门进入了游乐场,一阵冷风包裹瞬间包裹住了身体,也许因为电子设备多,空调开得有点大。耿雷快速在自助机上办了卡,小乐迫不及待地跳进了海洋球泡泡池,望着儿子边笑边扑腾,耿雷也开心地笑了。 耿雷边看小乐,边踱到泡泡池外围的家长休息区,也许是时间还早,周末的十一点,无论是游戏区还是家长休息区人都不多,耿雷挪了个小墩子坐下,小乐又跳出泡泡池,从滑梯的滑道逆着往上爬,完全无视滑下来的比他小很多的孩子,他弯着腰钻进了滑梯顶部小小的“太空舱”。 耿雷开始自责,自己这个爸爸实在不称职,孩子小的时候自己都在整天瞎忙些什么啊!一转眼孩子都这么大了!感觉时间像被谁偷去了,在哪丢的都不知道。 耿雷的烟瘾上来了,他走到游乐场柜台。 “您好,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柜台里的服务员小姐很热情。 “啊,我儿子在里面玩儿,我去透透气,一会儿就回来,没问题吧?” “哦,您可以放心去,我们游乐场没有大人带的话,是不会放小朋友出来的,很多妈妈把小孩送进游乐场就去逛商店了呢。” 耿雷微笑着表示谢意,回头对正在滑梯上的儿子喊:“小乐,爸爸去抽口烟,马上回来,你就在里面玩,别跑出来啊!”小乐看了他一眼,继续找玩具车去了。 最近熬夜写稿,耿雷觉得脖子有些僵,他扔掉烟头,从吸烟区出来,找了个按摩椅开始按摩,他半闭着眼,感受着皮套下机械转轮的力道,眼前人流渐密,不乏很多穿着时尚的美女,一个个露着大长腿,腰身纤细,该露的不该露的都露着,只是疫情让她们都遮着半张脸,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美女。耿雷总是觉得,疫情让街上的美女增多了,毕竟不是每个女人都有完美的五官,但是眼睛漂亮的女人概率就大多了,唉,满街都是求偶信号,这些女人完全不知道婚姻意味着什么,反正自己是不会再次跳进这个火坑了,无关贫富,婚姻对谁都是枷锁…… 耿雷再次睁开眼睛,依然觉得头是胀的,似乎还有点恶心,“哦,那瓶破‘汽油’的缘故”,他看了眼手机,差不多睡了半个小时。想起小乐还在游乐场,耿雷有点慌,又一想没事,这点时间小乐肯定玩不够,他不会出来的。 他不紧不慢地朝着游乐场的方向走去,远远地闻到浓郁的烤肉味,那味道来自前方一家“韩英子烧烤店”,他咽了下口水,毕竟快到中午了。“韩英子”再往前又是一家餐厅,“二师兄猪扒包”,里面好多家长带着孩子在吃午餐,“等下就带小乐在这家吃算了,好饿。”再往前走,正前方出现了手扶电梯,耿雷边看“二师兄”边走,差点跟扶梯上来的一个美女撞上,“对不起,对不起!” 游乐场呢?耿雷有点懵,他记得自己从吸烟室出来没有下过楼,就是说,按摩区跟游乐场是同一层,也许自己记错位置了,这该死的“迷宫”!他快步走,边走边找,可把整层楼都找了一圈,他发现自己没记错,他回到烧烤店和“二师兄”门口发呆,他确信睡着之前的游乐场就在现在这两家餐厅的位置,不会错。 他抬头看了下“二师兄”的门牌号——303——没错,是三楼,耿雷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小的汗珠,一个女咨客迎上来,“先生,用餐吗?里面有位。”耿雷尽量用平静的语调“美女,你知道这一层有个‘第七区游乐场’吗?” 女咨客皱起了眉:“游乐场在二楼,好像叫‘哈皮熊’乐园,不叫‘第七区’啊”。 耿雷觉得一阵耳鸣,他感到四肢里的血液在四处乱窜,像在打仗,一颗心脏像开足马力的游艇马达“咣咣咣”地跳动,他觉得脸和耳朵都在发烫,手脚在不听指挥地轻微抖动。 “妈的!”耿雷重重打了自己两下耳光! 女咨客被吓住了“先生,你怎么了?” 耿雷感觉不到脸发烫了,用力过猛让他的脸短暂失去了知觉,过了几秒,痛觉开始生效,耿雷呆立在人来人往中。 “你是说……游乐场……消失了?” 警官注视耿雷的眼神开始变得复杂,年轻的脸庞上一道浓眉拉出了耐克的标志。 耿雷一点也不着急地坐在年轻警官面前的椅子上,他没有因为警官质疑的语气和眼神而变得急于申辩,这种事谁会相信呢?他只是不得不来走个形式而已。 “警官,我不知道该去找谁,我见到你们派出所就在商场一楼,就进来了。”他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不锈钢桌面,看得出这个派出所成立得也很匆忙,那张长度夸张的不锈钢桌子本应该出现在食堂。 桌面上,年轻警官正在记录的笔停下了,登记册被他白皙的手指轻轻合上,年轻警官向一旁忍住笑的女警官使了个眼色,女警立刻会意,站起来挪到一旁悄悄掏出了手机。 “您最近是不是工作太忙,太累了?”年轻警官放满了语速。 “是有点累,怎么了?” “那您最近有没有服用过什么药物?比如抗过敏类的,或者其他……不太合规定的药?” “嗯,那绝对没有……哦,对了,我上午喝了一瓶……” 耿雷抬头一瞥,看到女警在手机上按下了三个数字“120”。 “你,你们怀疑我是……神经病?” 耿雷感到被羞辱了,进而感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如果被抓紧医院就真的说不清了。” 耿雷几乎是跑着出了派出所,女警呼喊的声音在背后渐远,他一路跑出商场,钻进了自己的车里。他锁紧车门,大口地喘着气,稍稍平静了一会,耿雷从倒后镜中瞥见,小乐的厚外套还放在车后座,他下意识伸过手去摸了摸,那感觉如此真实,他把衣服放在鼻子前闻了闻,上面还有淡淡的洗衣液味道。 “啪,啪啪!”耿雷狠狠抽了自己三个大嘴巴,“要是能换回小乐,哪怕抽自己一万个嘴巴都行”,他突然想起,小乐五岁左右的时候,在小区里,自己还把他弄丢过一次,那次是自己带着小乐在小区闲逛,自己看到一个美女,走了神,一直盯着看,结果一回头孩子不见了,找遍了整个小区也不见,最后回家发现小乐居然自己找回家了,被柳梅唠叨了好久。 “啪!”又是一个响亮的耳光,“妈的,我怎么这么废物!” 他颤抖地从裤袋里掏出一包烟,不受控地洒了一地,他捡起一支烟,终于点上,猛吸了一口,足足停留了十秒,烟才被吐出口腔,瞬间车里被烟雾笼罩,车外潮湿的空气似乎变得更浓了,五十米之外的商场大楼几乎完全被浓雾包裹,望出去只能看到近处的几台车而已。 他打开车窗,外面潮湿的空气涌进来,并没有带来凉爽的感觉,耿雷不经意间,看到商场大楼的上方居然悬着一弯彩虹,看起来异常完整,边缘十分清晰,在乌突突的天空背景下,这弯彩虹像是画在灰色画布上的水彩画,显得极不真实。 “没下雨怎么会有彩虹?今天真是什么怪事都碰到了。” 耿雷望着彩虹出神。 “还是要给柳梅打个电话,这么大的事她有权知道,就算挨骂也没办法了。” 耿雷拨通了电话,心里盘算着她会用什么恶毒的语言攻击自己。 “喂?”柳梅的声音有点疑惑。 “嗯,你忙不?”耿雷不想太快直说。 “是小乐出什么事了吗?”柳梅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耿雷惊了,女人的直觉啊!自己的婚姻就是完蛋在这种直觉上。 “嗯,是这样,你先别急,现在方便过来一趟吗?” “我在公司加班呢,到底是不是小乐出事了?” “这事儿有点难解释,你赶紧来一趟吧,我发定位给你。” 柳梅走出写字楼,快步跨进一辆浅蓝色的小鹏G3,电车无声地加速,冲入车流。 “真想掐死他!”柳梅满心就这一个想法,一双手下意思攥紧了方向盘,涂着墨绿色指甲油的指甲嵌进了肉里。“废物一个!”没离婚的时候不带娃,整天出去鬼混,现在怕孩子长大了跟他不亲就来献殷勤,有点臭钱跟谁显摆呢,还买个红车!看小乐出点啥事我怎么跟你算账!真后悔允许他周末可以探视。 各种胡思乱想充斥柳梅的脑海,一双细眉快凑到一块了,以前耿雷总拿她的一双浓眉打趣她,说眉如其名,那时她还会跟他娇嗔,冲上去一通挠痒痒,扭作一团,甜蜜收场。离婚后,柳梅一气之下把眉毛剃了,做了个“韩式半永久”,“这才叫眉如其名呢!”每次望着镜子里崭新的细眉,她都要嘀咕这么一句,像是耿雷也能听到似的。 其实也不光为了赌气,以前做家庭主妇,整天蓬头垢面宅家带娃,现在要重返职场拼杀养娃,数数岁数吓自己一跳,照照镜子又吓自己一跳,皮肤暗黄,眼角皱纹横生,连脖子也像放了一个小时的奶油蛋糕,开始有融化下坠的趋势,最关键的是主妇生活让她不可避免地发胖了,望着镜中那个臃肿的中年女人,柳梅下了决心开始减肥,节食加锻炼,几个月时间硬生生恢复到了大学时的体重,问题又来了,撒了气的气球还会那么光滑圆润吗?减肥让她的脸雪上加霜,两颊下陷让她的小圆脸变得狭长,皮肤松懈让她皱纹更多了,连阔别多年的法令纹都重新出来打招呼!她一狠心冲入整形医院,拉了皮,打了玻尿酸,一不做二不休,又垫了山根,做了欧式眼,割了双眼皮,眉毛只是捎带手的事儿,一顿操作下来,再站到镜子前,柳梅终于找到点自信,几番周折,她应聘了一家本地土豪创立的童包企业,一路从销售员升到了分公司营销部副主管,还给自己起了个英文名“MAY”,读起来跟没起一样。 浅蓝色的小鹏开进商场停车场,熟练地停靠在宝马附近的车位。柳梅下车疾步走过来,白色开领七分袖的上装,脖子上粉色丝巾飘动着,腋下夹着一只LV,黑色丝绸西裤边走边反着光,米色高跟鞋急促敲打着水泥地面。 “现在车开得挺溜的嘛!”耿雷故作轻松。 “少废话,你把我儿子弄哪去了?” 柳梅冲上来推了耿雷一把,力道大得出奇,耿雷后腰一下撞到身后的前车盖,疼得直咧嘴,车身警报响个不停,回荡在整个停车场,几名路人纷纷侧目。 “耿雷,你嘴里还有一句实话吗?你骗我骗得还不过瘾是吗?你这样有意思吗?”听完耿雷的叙述,柳梅更加火大。 耿雷不知该如何解释才能让愤怒中的女人平静下来,从前他不会,现在也一样。 “真的就是这样,你觉得我要骗你的话会编个这么烂的故事吗?说出去我自己都不相信啊!” “你不是挺会撒谎的吗?今天是咋了,绝活儿都忘了?太低级了吧!” “是,我是撒谎,我是大话精,我以前对不起你,行了吧!” 两人的脸斗鸡一样顶着对方,望着柳梅异常光滑洁白的脸,耿雷发现眼睛、鼻子、嘴和下巴都很精致,组合到一起却很奇怪,有点像是剥了壳的大鹅蛋,尤其是鹅蛋上的头发是那么稀疏,虽然她烫了大波浪还染了棕黄色,还是能明显看到毛发下的头皮。有一瞬间,耿雷觉得噩梦又回来了,只是这次像是跟另一个老婆在吵架。 柳梅也好像觉察到什么,但她看到的脸又不同,四十岁的男人正是有着致命吸引力的阶段,耿雷的长相是典型的北方汉子,鼻梁高而挺括,眼睛不大不小,一张国字脸有点黑,但很踏实的感觉,花白的头发恰好是很多小鲜肉要花大价钱染成的“爷爷灰”,最可恨的是额头垂下的一绺居然也是天然的灰白,跟金庸剧里的大侠杨过一样,“真不公平!”柳梅更添了怒气。 “不管我以前怎么对不起你,我都不会拿孩子的事跟你开玩笑,咱们得冷静下来!”耿雷用平静的语气打破了沉默。 “我还是不信你说的。”望着前面的两家餐厅,柳梅扭头盯着耿雷:“你是不是又看美女看花眼了,把小乐丢了?“ “我真的不想再吵了,事实如此,我也搞不懂发生了什么!”耿雷用手使劲撸着头发,视线到处游走。 “好吧,我就理解为你在餐厅弄丢了小乐吧。”柳梅说完,快步走向“二师兄”门口,耿雷在身后看见她掏出手机,打开小乐的照片,在跟店员询问,又走进店里前前后后找了一圈,又到烧烤店找了一圈后,柳梅低着头走了出来。 “这地方很邪性!”耿雷想去帮柳梅提包,被柳梅一巴掌打开:“少扯没用的!” “别找了,等你的时候我把商场都找遍了,也报了警。”耿雷跟在身后,柳梅疯了似的在商场里快速穿梭,逢人就问。 两人把三层楼找了个遍,毫无收获。 柳梅一屁股坐到一楼大厅的休息长凳,眼泪滴滴答答落在脚下的地砖上,双手捂脸开始抽泣。 耿雷站在一旁,他想上去抱住前妻,还是忍住,转身去买了两瓶水,将一瓶水递给柳梅。 “走累了,喝点水吧!” “喝什么喝!孩子都丢了,还有心情喝!?”看着耿雷一脸尴尬,柳梅心中浮起一阵厌恶:“没心没肺的男人!”柳梅移开目光:“咱们赶紧去趟广播室吧,小乐这会儿不知道在哪个角落挨饿呢……”柳梅又哽咽了。 “我都说了,那游乐场消失了,就在那两家餐厅的位置,你广播找人有啥用?”耿雷露出鄙夷的神情。 “这不是没办法嘛,你有别的办法吗?”柳梅声音立刻提高了一个八度,“一共才带几次孩子,还能把孩子弄丢了,你还是不是亲爹?你到底关不关心小乐?” “我敢关心吗?我的关心在你那都是错的!”耿雷终于忍不住了。 柳梅像被噎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耿雷觉得话说得冲了些,缓冲道:“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你用你的方式爱小乐,我用我的方式爱小乐,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嘁!你的方式就是把孩子弄丢是吧!孩子丢哪了都不知道,心也太大了吧!”柳梅开始反击。 “你心细,你要不是心细,至于一点小事就闹离婚吗?”耿雷也被呛出火了。 “小事儿?你去打听打听,哪个女人能接受你那些破事儿!” “你也去打听打听,哪个男人不沾花惹草?我算好的了,都没想养个“小三”、“小四”! “养小三?你也得有那钱才行啊!男人,都他妈一个德性!” 耿雷注意到路人异样的眼光,收住了反击的话,“行了,咱俩的事就别翻扯了,公众场合。”他坐下来,与前妻一肩之隔:“还是想想怎么找孩子吧。” 一名保安走过,示意他俩带好口罩。口罩一戴上,俩人正好谁也不说话了。 柳梅的假睫毛哭掉了,一半脱开,一半还挂在眼睑上,耿雷掏出纸巾递给前妻,柳梅赌气地用力扯掉假睫毛,露出眼睛本来的样子。耿雷发现她的眼睛也不同于从前了,柳梅本来是假双眼皮,就是上眼皮介于单双之间,很俏皮可爱,耿雷印象里某个港台女星就是这样的眼睛,当年他对那个女星迷得不得了,后来听说她嫁给了歌星陈奕迅,在大学遇到柳梅,耿雷当即决定追她,就因为她有那个女星同款的眼睛。现在,这双自己曾经痴迷的眼睛已经被人工改造得大而无神,十年婚姻,一场梦而已。 “你说没有小乐的话,咱俩还会离婚吗?”耿雷望着地面嘀咕着。 “不是不说咱俩的事儿了吗?”柳梅不想回答。 “假设一下?”耿雷望向前妻。 “没小乐,早离了!”柳梅看着远处。 “人为啥要结婚?为啥要生孩子呢?”耿雷自言自语着。 “孩子丢了才后悔生出来,有点晚了吧!耿大记者!赶紧跟我去广播室,别扯没用的了!”柳梅开始不耐烦了。 “我都说了,广播没有用的,那个游乐场消失了,就这么见鬼地消失了!”耿雷有点火了。 “嗯,广播说不定有用呢……” 一个老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像是在喃喃自语。 两人回头,在长凳的另一面,背对着他们坐着一个老头儿,准确地说,是坐在轮椅上。 “你谁啊!”柳梅下意识嚷了一句,她感觉隐私受到了侵犯。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呵呵”老人转动轮椅上的操控杆,一阵轻微的电机转动声里,老人歉意的脸对正了两人。 “您刚才说什么?”耿雷追问。 “小伙子,你能把孩子走失的过程再跟我说一遍吗?越详细越好。”老人的脸上有种如饥似渴的表情,柳梅注意到他甚至有一个搓手的小动作,像个孩子冲进玩具店那种兴奋。 “早上,我带小乐来这儿逛,发现游乐场挺大的,我就让小乐进去玩儿,我去抽了根烟……” 老人认真听着,抬着头,眯着眼。 柳梅站在前夫旁边,打量着面前这位老人,他穿着宽松的灰色毛衫,胸前暗色污迹上衬着亮闪闪的一枚十字架,脚上一双式样复古的人字拖被毛哄哄的脚在趾间搓来搓去,最怪异的是他的头,从脸上的皱纹看,老人起码60岁往上,却留着“妹妹头”,发型像半个小西瓜扣在头上,特别圆,每根发丝末端都清晰柔顺地垂在额头,仿佛一分钟前刚刚梳过,乌黑的毛发顶端是一小片空旷地带,柔嫩的白色头皮在黑色薄雾的掩护下含羞带臊地半裸着,往下看,鬓角既不尖也不平,而是像饿了三天才放出来的恶狗,肆意乱窜,要爬满整张脸一样,沟壑纵横的眼窝里,一双浑浊的双眼放出孩子般的亮光。 “对不起,打断一下,大爷,您是在哪看到我家小乐了吗?”柳梅不想浪费时间。 “你是说,你能从那个游乐场走出来,对吗?”老人仿佛没听到柳梅的问话。 “对,对!”耿雷脑中一亮:“你是说,我能从那里走出来,小乐应该也能?” “逻辑上是这样……那进入游乐场之前,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事情?” “您指什么?什么样算异常?” “都可以,就是感觉不对劲的事儿。” “不对劲的……哦,对了,我跟小乐都喝了一种奇怪的饮料,从来没见过的一种饮料,喝起来一股汽油味儿,喝了一口就扔掉了。” “饮料上没有名字?” “嗯,是很奇怪的文字,像是一种什么画似的,倒不像是文字。” “哪买的?” “自动饮料机。” “还能再买到吗?” “我可以再去试试,你等下。” 耿雷一路小跑去找饮料机,过了一会儿,气喘吁吁空着手跑了回来。 “不行,那种饮料根本不显示在柜子里,当时不知怎么掉出来的,这很重要吗?”耿雷像个溺水的人,能抓住什么就抓什么。 “哦,这就有意思了。”老人低头沉吟着,粗厚的手指摆弄着胸前的十字架。 一旁的柳梅被这一老一少疯疯癫癫的举动搞得一脸疑惑:“大爷,您真知道发生了什么?”柳梅是个唯物主义者,平时连稍微涉及鬼怪或者超现实的影视剧都不屑一顾,此时事关孩子,也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能抓住耗子就是好猫! “哦,我也没把握,我猜你家小乐可能进入了一个本来不应该存在的时空。”老人停顿了一下。 耿雷聆听着,等待老人继续,其实,他的内心也隐隐觉得这可能是目前唯一“科学”的解释了。 柳梅张大了嘴:“这也太离谱了吧!” “我跟小乐怎么会进了这个……这个时空呢?如果它本来不存在的话?”耿雷喉结动了一下。 “原因我无法确定,也许是某个特殊事件触发了这个时空的打开,而出口,恰好就是游乐场。”老人一脸认真地分析。 “太鬼扯了!你别跟我说什么平行空间、什么多……多维宇宙之类的,你做梦呢吧!”柳梅实在觉得荒唐。 耿雷用手势制止柳梅,“让他继续说,只要能找到小乐。” “咳咳”,老人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当然,所谓平行时空,多维宇宙什么的还都是科学猜想,没有实证,怎么触发更是没有定论,但在我看来,这有很多可能性……”老人停顿了一下,“科学家们猜测,宇宙存在十一个维度,十维空间和一维时间,人类生活在三维的空间里,剩下的八个维度就蜷缩在微观中,微观世界是量子的世界,人类的科技目前在这一领域所知甚少啊……” “会不会是那瓶饮料触发了平行空间?”耿雷脱口而出,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么荒唐的话会从自己嘴里蹦出来。 “说不好,也许这奇怪的饮料仅仅是某个无聊家伙的恶作剧,可以让人产生某种幻觉,最好能再找到这种饮料拿去化验,才能有结论。” “你到底知不知道小乐在哪啊!?”柳梅实在无法忍受了,拉着耿雷要走。耿雷站在那没动。 老人继续说:“你们说,这空气里有什么?” 耿雷不解:“空气里,空气呗,这有什么关系吗?” “哈哈哈,空气里物质太多了,眼下就有个例子,大家为什么都带着口罩呢?” “病毒!”这次夫妻俩异口同声。 “不只有病毒,还有很多,大点的比如细菌,小点的有各种微小粒子,有些粒子小到即使用最大倍率的电子显微镜都看不到,连它们究竟是不是物质,我猜科学家们都无法确定,当某些条件一旦具备,就在你我身边的空气中,变化就悄悄开始了,这种变化会不会导致另一个空间的短时间打开呢?” 夫妻俩一头雾水,商场里迷幻的背景音乐又想起了。 “又也许,根本不需要什么触发机制,你要知道,我们的太阳系——包括银河系——都在一刻不停地在宇宙中高速狂奔着,而空间本身,对科学家来说还有太多未解之谜,空间并不是真的空啊!里面藏着像“零点能”这种神秘的能量,还有暗物质、暗能量、黑洞,都是我们观测不到的,鬼知道我们运行到某个空间位置会发生什么怪事,也许某一天醒来,我们的太阳系正好撞到一个黑洞上,立刻就被撕碎了。”老人抬着头,目光似乎已经穿透了商场半透明的天棚。 “大师,哦不,大爷究竟怎么能找到我的孩子啊,急死我了!”这次轮到耿雷着急了。 “对对,大爷您快说说!”柳梅附和道。 “你们听说过引力波吗?” 两人一起摇头。 “引力是目前科学已知的宇宙四种基本作用力的一种,还有三种是强力、弱力和电磁力。引力是其中最弱的一种力,一个人一百来斤,地球那么大,人一跳就可以短暂克服掉地心引力,可见引力有多弱了,但你想过引力为什么这么弱吗?” 两人又一次同时摇头,像两个小学生。 老人表情瞬间变得神秘:“因为引力在多维空间中被分散了,每个空间里分摊到的引力才会这么弱,也正因此,引力波也许是唯一可以贯穿起多维空间的办法。”老人又开始抚摸起那枚十字架。 耿雷突然想起那部著名的科幻电影《星际穿越》,“啊,你是说像那部电影里一样,用引力波跟小乐沟通,然后把他叫出来?难道……难道你要我去敲餐厅里的……墙?”耿雷结结巴巴。 “那倒不一定,刚才你俩的对话启发了我,既然引力是一种波,那其他形式的波是否也能贯穿平行时空呢?比如电波、声波?毕竟,对于微观宇宙来说,引力波、电波和声波都是一种能量的扰动……” “所以您一开始就说,广播找人也许可行是吗?”耿雷打断老人。 “嘁,扯了一大堆理论,还不是像我说的一样广播找人?浪费时间!”柳梅翻了翻白眼。 “就算这个办法可行,你的儿子听到了你的呼唤,但你怎么保证我们现在这个时空就是你进去游乐场之前的时空呢?原来的时空里,三楼是游乐场,现在的时空三楼可变成了餐厅呢……”老人追问耿雷。 “呃,这个……你是说我穿越到另一个时空,而小乐……”耿雷额头开始出汗。 “这个我无法证明。”老人一摊手,“要问你自己。” 耿雷低头想了想,“我前妻在这,这肯定是原来的时空啊!”他望向一旁傻愣愣站着的柳梅。 “哎呀,爸,您怎么自己跑到一楼来了?”一个跟柳梅年纪相仿的女人急匆匆走过来,“我就跟郑阿姨聊了一会儿,一回头就找不见你了,自己乱跑多危险啊!走,咱回家!” 老人还陷在自己的思绪中,像没发现女儿的到来一样。 女人一边转过轮椅一边对夫妻俩露出抱歉的神色:“不好意思,我爸是不是又跟你们聊宇宙、时空什么的啦?他以前搞物理的,年纪大了,这儿不太好……”女人趁老人不注意,悄悄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的,如果打扰到你们,实在抱歉哈!”说完,女人推着轮椅走开了,“爸,中午的药吃了吗?”“人生无常,上帝保佑……”老人的呓语连同女儿的声音一同远去了…… 望着父女俩的背影,耿雷和柳梅呆立在大厅里。 “原来是个老疯子!”柳梅的语气失望至极。 “咱们还去广播室吗?”耿雷盯着老人远去的背影。 “去,你去广播室,我去派出所,分头找!”柳梅语气很坚定。 “呼呼,喂,现在是广播找人,耿小乐小朋友,耿小乐小朋友,听到广播后请立即来一楼广播室,你的爸爸在这里等你!”广播员悠扬甜美的声音通过面前的话筒飘扬在大楼里。 “美女,您能帮忙再重复几遍吗?谢谢,我很着急!”耿雷在一旁恳求,身体前倾着,脸上堆着笑,他感觉好久没这么卑躬屈膝过了。 “先生,我都重复了十几遍了,口都干了,要不干脆你自己说吧!”广播员不耐烦地把话筒一推,自己闪到一边拿起了一包瓜子开始刷手机。 “那,谢谢了。”耿雷坐在话筒前。 “喂,小乐,儿子,你听到了吗?我是爸爸,爸爸不好,没有照看好你,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不肯出来?爸爸跟你道歉,只要你出来,爸爸就给你买最大的“大黄蜂”,嗯……还有带你吃大餐……” 耿雷望了望广播员,发现她依然低着头嗑着瓜子玩着手机。 “小乐,一切都是爸爸的错,爸爸不该离开你跟妈妈,更不该整天跟妈妈吵架,我知道,这一起都让你很伤心,爸爸……爸爸跟你郑重道歉……爸爸和妈妈都是爱你的,你要相信啊!” 广播员把瓜子袋往旁边一推,拍了拍手上的残渣,小声嘀咕了一句“唉,早干嘛去了?” 商场中,一些顾客纷纷驻足倾听,派出所里,正在跟警察交谈的柳梅也停下,侧耳听着前夫的忏悔。 “儿子,爸爸不是个好爸爸,爸爸让你在同学面前丢脸了,我连你的脚是几码都不知道,我还在网上教别人怎么带孩子,太可笑了,我自己都还不懂带孩子……爸爸也对不起妈妈,妈妈为爸爸付出了这么多,爸爸也让她伤心了……都是爸爸的错,小乐,如果你能听到,赶紧从游乐场出来,爸爸保证不让你再伤心了……”耿雷说不下去了。 派出所里,柳梅坐在走廊,眼里泛着泪光,她抬起头没有让泪水掉下。 小乐觉得有些饿了,他抬头看了看游乐场墙上的挂钟,已经下午两点了,他从狭小的玩具车力费力地抽出双腿,拍拍屁股,朝着出口走去,他没看到爸爸的身影,小小的脸蛋上挂着疑惑。 游乐场的各种噪音包围着他,饥饿的他被震得头晕脑胀,恍惚中,仿佛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声音听起来很远,很低沉,他四处张望,并没发现自己认识的人,“也许是远处电视机发出的声音吧!”他这样想着,一路朝着游乐场出口走去。 走到游乐场大门口,小乐远远看见出口外面里站着两个人,那是爸爸和妈妈,妈妈一身蓝色风衣,脖子上红色的丝巾格外醒目,他们依偎在一起,妈妈挽着爸爸的胳膊,他们微笑着,正在向自己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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