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天感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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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舞银蛇，原驰蜡象。”伟大领袖毛主席目之所及是冰封千里，雪飘万顷的壮观，笔底生花，心中的热血喷薄纸上，粉妆了中华大地虎跃龙腾的大气象。
小时最喜雪，尤其是漫天雪花漱漱下坠的景象，最为迷人。那时，趴在窗口，看得发呆，看得入迷，看着冬季里原先斑驳着的光怪陆离的世界慢慢地披上白外衣，渐渐地变成粉妆玉砌的世界，只觉得这景象美极了，神奇极了。心中想着怎么来形容这眼前的美呢，搜肠刮肚，只隐隐地记起书上说的谢家的那个美丽的故事：
“白雪纷纷何所似？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
据《世说新语》记载，谢安寒雪日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安欣然唱韵，“白雪纷纷所何似？”其侄子谢朗即为唱和，“撒盐空中差可拟。”谢朗就近取譬，以雪之粉白晶莹飘散而下，用好像盐粒从空中撒下来比拟。然而，其妹谢道韫片刻思索之后，和道，“未若柳絮因风起。”柳絮作为春时景物，似花非花，因风而起，飘忽无根，恰如其分地形容了片片鹅毛漫天飞舞的样子。
幸得有谢家兄妹千年前的比拟，才让如我般小小孩童凭窗临眺雪花飞舞时，有了现象与文学描述的对比，才更让雪之景显得微妙。
后世评价叔侄三人合作的诗作时，都肯定谢道韫才高八斗，才情更甚其兄。更有人说，谢安当时也肯定了侄女的比拟。我们不能肯定当时的情形是否真如书中所述，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我倒是觉得，谢安当时只是哈哈大笑，并未对子侄的作对作优劣上的评论。我们看过雪景，经历过下雪的人都会明白，雪天天气奇异，仿佛我们头顶着的是一片诡异的天空。刚开始天空有些灰暗，只是北风呼啸，一劲地吹，风走云散，天空愈来愈清亮，好似天灯打开了一般。紧接着，雪粒如雨点般打落下来，打在屋檐上发出“吧嗒吧嗒”声响，落到枯草丛里，散出“沙沙沙沙”的脆响，那些打落到石块或生硬的土地上的，则如同砸落的沙粒般往不同的方向弹落；继而，漫天飞扬着细小的飞沫，这不就是空中扬起的“盐”吗？接下来，天空渐渐被渲染成漫天匝地的白，远方好似有雾笼罩，但那也是冲淡了的牛奶般的乳白。最后，颗粒状晶体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片片轻如羽毛的雪花，纷纷扬扬，漫天飞舞，这不就是“柳絮”纷扬了吗？后来，又从书中得知这从天而降的片羽原有六瓣，当它们绵绵实实地铺到地面时，就分辨不清片状了，只是渐渐地，隆起或是凹下的地貌都覆着耀眼的白，轻轻地踩上一脚，便会发着“咯吱咯吱”的脆响。
写到这，我渐渐明白，那个远去千年的浪漫故事未必如同古书记录的那般真实，至少它不是一层不变的。我以为，谢朗比拟的是雪刚开始之景，谢道韫差拟的则是雪中，大雪正肆意飘扬之状。后来，又知道男人和女人的情思竟不一样，男人多显得粗旷，女孩则更多的是柔和、精细，《红楼梦》里说，“女人是水做的。”        我想正是如此，谢道韫只不过比其兄多了几分柔情罢了。因此，她的差注也似乎更契合后世千百年来中国文人那块轻轻柔柔的心田之音。再者说了，谢女用的比拟提头是“未若”，这是她有意要与哥哥比一比，当然她也就要追求独道，就要另辟蹊径，从这点上来说，谢道韫似乎有点“有意而为之”的嫌疑。当然了，按照这种事理逻辑的推导，毛主席所描述的壮景，应是大雪过后或是大雪降落一段时间之后的奇景。只有风雪改变了山河的旧模样，才会有群山如“银蛇”般逶迤曲折，丘陵如同巨象奔驰的景观。
如今，面对摄人心魄的大雪，心中仍有所不安，仍茫然不知如何形容眼前之景，有种“眼前有景道不得”的惘然。面对雪落，若有所失。“书到用时方恨少。”茫然中，不禁又记起孟浩然的“旷野莽茫茫，乡山在何处。”妙的是，它的前半截与毛主席心底的北国雪地风光竟有异曲同工之妙；巧的是这诗句体现的也是一股凄然之意，只不过诗人的悲是因返乡受阻或人生仕途的失意，而我的失落只不过面临压境的大雪心生的几分畏惧。这就好比春夜喜欢听雨，又担心刺眼的闪电及訇然大作的惊雷。人生真是奇怪，一边怕着，一边爱着，一边恨着，一边也还是爱着。
少儿不识愁滋味。小时候，我们都如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一般，对于司空见惯的事物，往往置若罔闻，对于鲜见的则好奇得很。每年冬天，小孩都常趴在窗口等雪来，雪来了又希望它别停，希望它一直下下去，即便是雪停了，又祈祷着我们雪地塑造的雪人和雪屋子别化掉。当天空放晴，太阳公公睁开眼睛，我们的“雪朋友”一会少了一条胳膊，一会化了一个鼻子。我们小朋友不免伤心，不时从地上捧起一抔雪，给它们补上半个脑袋。可结局却是注定的，毁坏永远比创造来得高效。最后，我们只能呆呆地看着亲手谛造的朋友消于无形乃至虚无。不过呢，小孩永远是天真浪漫的，一会儿就将刚刚的那点哀伤抛掷脑后了。冬天，总有小孩数不尽的乐趣。
峻青在他的《第一场雪》里这样描述了雪后之景：“落光了叶子的柳树上挂满了毛茸茸、亮晶晶的银条儿；而那些冬夏常青的松树和柏树上，则挂满了蓬松松、沉甸甸的雪球儿。一阵风吹来，美丽的银条儿和雪球儿簌簌地落下来，玉屑似的雪末儿随风飘扬，映着清晨的阳光，显出一道道五光十色的彩虹。”雪后，天空初晴，小孩都争相着奔向他们的乐园。这时，不光雪地里有他们的杰作，树上的那些银条也成了他们的手中冰刃，而峻青先生笔下的那道彩虹则成了顽童的“恶作剧”（浪漫的孩童常常用脚狠蹬那些四季常青的松杉，然后只见漫天的雪霰如同落花那般洒落下来）。
如今长大了，自是不大会去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看着那些稚童在雪地里奔忙，仿佛看到了当年自己和邻家小孩的身影，心里尽管痒痒着，但终究没有走进那块欢天喜地的雪地里，心中“徒有羡鱼情”罢了。或许对一个年纪稍长了些的人来说，出去寻求那唾手可得的欢乐，还不如游走在诗文的天地里来得自在。然后，默默地拉上帘子，回到桌前静静地翻开书本，轻轻地念着，“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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