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回眸——我的姥爷

王群

            

往事回眸——我的姥爷

※往事回眸※
                      我的姥爷

   自从听说了我们武家村知青要回城的消息，阿黑的姥爷（当然，也是我的姥爷）就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几天来，他除了给我们做饭，就是一袋接一袋地抽旱烟。就连平时活泼好动、爱说爱笑的阿黑话也少多了，在姥爷跟前和我说话都是放低了声音。
   这不，姥爷把过年的麦子都拿到机磨坊里磨成白面，给我蒸了一锅雪白的大馒头，说让我带回家给妈妈尝尝用新鲜的麦子磨成的白面蒸的馒头——要知道，在贫穷的鲁西北平原，这可是“奢侈品”，平时是绝舍不得蒸白面馒头吃的。即便是玉米面也要掺上多半红高粱面或者地瓜面蒸窝头吃，只有春节过年才能吃上一顿白面馒头。
  走的前一天晚上，躺在姥爷烧得暖暖的土炕上，怎么也睡不着。我听见阿黑也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偶尔还叹口气，知道他也没睡。
  我从小就没见过我的姥爷姥娘，刚住阿黑家的时候，听见阿黑叫“姥爷”，感觉真好听，又亲切又羡慕。那时候，晚辈见了老年人一般都叫“大爷”，“伯伯”。幸好我懂一点规矩，我要是叫姥爷为“大爷”，阿黑就比我矮了一辈儿，那就“赚”了阿黑一辈儿。于是，我也学着叫“姥爷”。开始时因为叫法陌生有点害羞，我叫得声音不高，但是姥爷每次听了总是拉长了声音回答：“哎——”我就感觉心里甜丝丝的，那种感觉好温馨。我想，姥爷如今有两个“外甥”叫他“姥爷”，一定很开心吧？
  姥爷的老伴（当然也是我的姥娘）去世得早，姥爷的女儿也就是阿黑的妈妈一定是个非常孝顺贤惠的女人，她把自己的儿子阿黑从小就放在她父亲（姥爷）这里，陪着自己的父亲生活。姥爷和阿黑就这样相依为命，阿黑在姥爷的抚养下渐渐长大。而懂事的阿黑不但孝敬姥爷，还每周都去很远的村子去看望自己的妈妈，风雨无阻。
  当时听了阿黑给我讲起这些，我就感动地想，他们——姥爷，阿黑，还有阿黑的妈妈，是多么善良的人啊！这本身就是一个感人而温馨的故事。
  也许是当地民风的关系吧，在那个年代鲁西北地区贫困而相对闭塞、文化落后的农村，阿黑在姥爷的扶养下，却成长得活泼，聪明，正直而礼貌，年轻时就入了党，成为一名村干部，这让我至今想来都敬佩姥爷。其实想一想，原因很简单，因为姥爷就是一个正直善良的好人。想着这一件件往事，我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一觉醒来，望望窗外，天还漆黑，不知谁家的大公鸡早早领衔“喔喔”地鸣叫起来。看看床头的马蹄表，才清晨四点多。可是姥爷已经起身了，披着棉袄，左手拉风箱，右手往灶洞里添柴，灶膛里不时“劈啪”地爆出火星来。其实烧得并不是木柴，而是玉米和高粱的秸秆根，秋后从地里刨出来晾干，堆成垛，做饭和烧火炕取暖用。这东西火苗旺，还挺耐烧。但平时不是每次做饭都烧秸秆根，要省着用。所以，阿黑经常背上一个大箩筐，拿上竹耙子，去地里耧秋天落到地里的庄家叶子和没捡干净的庄稼秸秆，带回家和秸秆根掺着烧用。
  灶台上的大铁锅里开始冒出白色的蒸汽，屋里漂浮着淡淡的炊烟。灶洞里的火苗一闪一闪的，映红了姥爷的花白胡须和他那饱经沧桑，满面皱纹的脸膛。火光把姥爷的身影投射在他背后的墙上，姥爷的影子霎时变成了伟岸的巨人。姥爷虽然有一点驼背了，但看得出，他年轻时一定长得高大魁梧。
  火炕烧得热乎乎的，躺在被窝里感觉好温暖。想到今天就要告别姥爷和阿黑，我真不愿意起身。
姥爷一扭头，发现我正在看他，便慈爱地说：“怎么醒了？天还早呢，再睡会儿吧。”
  我一骨碌爬起来，穿好衣服，帮着姥爷拉风箱，让姥爷腾出手来抽烟袋锅。姥爷便取出火镰和硝棉，将一撮硝棉压在火镰上，用一块用的很光滑的石英石“啪啪”地上下敲击火镰的边沿，那火镰便立刻溅出火星点着了易燃的硝棉。姥爷熟练地将燃烧的硝棉按在烟袋锅上，猛吸两口，硝棉就引燃了烟袋锅里的烟叶，只见姥爷鼻孔里喷出一团浓浓的烟雾，那样子看起来很满足。
  吃早饭的时候，姥爷从笼屉里拿出一个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递给我，他见阿黑在啃高粱面窝头，就也拿了一个馒头给了阿黑。阿黑还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就接过馒头大口地吃起来。今天的咸菜好香，不是放的豆油，而是姥爷用特意买来的香油拌的自己腌制的水萝卜丝。我低头吃着姥爷为我做的饭菜，好想哭，眼泪几次要落下来。
  姥爷在一旁抽着旱烟，默默地看着我和阿黑吃完早饭，阿黑便帮我把被褥物品都放进两年前来的时候带的那个大柳条箱里。阿黑不让我动手，执意要一个人扛着箱子。
  就要走了，我总感觉有什么东西没有带上，细想了一下终于明白，是我的心留在了这里——留在了武家村，留在了姥爷和阿黑身边。
  “姥爷，俺走了。”刚说了这几个字，突然感觉嗓子哽咽，堵得难受，眼泪就涌了上来，一时再也说不出话来。
  “走吧，孩子，好好的。我就不出去了。”姥爷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就坐在炕沿边继续抽他的烟袋锅。昏暗的煤油灯下，我看不清姥爷的脸庞。
  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姥爷破旧的院落，我长出了一口气，用手背擦擦眼角的泪水，怕被别人看到。
  村头路边停着两辆解放牌大卡车，一群小孩子还没见过这个大家伙，围着汽车好奇地打转，嬉戏，发出快乐的笑声——孩子们还不知离别的忧伤和不舍，我好羡慕他们。
  “大家上车啦，该出发了。”带队的师傅招呼大家。
  阿黑已经把我的柳条箱放到车上，此刻拉着我的手不忍松开。我俩泪眼相望，用力忍住眼水，都想给对方绽开一个笑脸，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上车吧，哥。”阿黑红着眼圈，依依不舍地说。
   我站在车上，泪眼婆娑地想在人群中找到姥爷，再看他老人家一眼，可是终于没看到姥爷的身影。我明白，姥爷心里一定不好受，他老人家不愿意在这样的场合露面。
  车开动了，阿黑在车后面追着车跑，我朝着阿黑摆手说：“黑，回去吧！”就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阿黑边跑边挥着手喊着：“哥，有时间再来，记得写信啊！”
  汽车越来越快，车后面扬起的沙尘遮挡了我的视线，渐渐地不见了武家村和阿黑的身影。
  车上一片沉默，我们同村的知青此刻大概处于同一种复杂的心情——既为将要回到家乡济南，见到父母而高兴，又为告别朝夕相处，共同劳作两年的乡亲们而伤心难过。
  汽车在泥土的公路上奔驰，十二月末的风寒冷刺骨。道路两侧是一望无际的白色的沙土地和一座座安静的村庄。这里有些土地出现了严重的盐碱化，麦苗稀疏矮小，乐观的乡亲们曾打趣地说：“今年撒下麦子，来年收不回种子”——可见土地盐碱化的程度。我们下乡知青曾经和乡亲们一道，与土地盐碱化战斗了两年，终于取得了一定的效果。
   望着这片贫瘠而又倍感亲切的土地，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姥爷和阿黑的面容，他们笑着朝我招手，背后映衬着一片碧蓝的天空和翠绿的原野。
  回到济南，很快分配了工作，各方面都安顿了下来，开始了全新的生活。但是，我思念姥爷和阿黑的心情却越来越强烈，时常想着再次见到他们，叙说别后的境况和见闻。第二年的春节前夕，我终于抑制不住思念姥爷和阿黑的急迫心情，便坐上了通往惠民县的黄河小客轮，去武家村看望姥爷和阿黑。
  小客轮在滔滔奔流的浑浊的河面上顺流行驶，见到对面溯流而上的船只便拉响汽笛，打声招呼，好像是问候多日未见的老朋友。我望着无边无际，滚滚东去的黄河水沉思。虽然是离开济南的家乡去另一个地方，我却有一种归心似箭的感觉。
   我没有去信告诉姥爷和阿黑我要来武家村看望他们，我想给他们一个惊喜，把我作为春节的礼物献给他们。不知道此时此刻，我的敬爱的姥爷和阿黑在做什么呢？

梁贵才

人间最痛苦的就是离别之情！！

王群

梁贵才 发表于 2024-1-3 18:31
人间最痛苦的就是离别之情！！

感谢梁先生赏光鼓励，祝好！

你好吗

好感动的文章，文中的姥爷是令人回l味的。

王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