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货铺 || 蒋成才

网络文选

　　

《杂货铺》投稿
作者：蒋成才

　　八十年代末期，我在镇上读小学。我们家住东街的三间土屋，门口是一条三百多米的蜿蜒土路。两侧有一个池塘，岸边两排柳树。柳树下一口老井。东街居民洗衣服做饭，都去井里打水。
　　晴天还好，土路倒也结实，一到了雨雪天气，就被浸泡得泥泞不堪，走上去一步三滑。别说孩子了，就是身强力壮的大人，不小心也会摔倒在泥坑里。那摔倒的人在周围幸灾乐祸的笑声中，面红耳赤嘴里骂着爬起来，用手掌拍打浑身的泥水，回家换衣服去了。土路尽头，就是集市的柏油路，结实又干净。但那条泥土路，是东街老宅居民去往集市的必经之路。
　　学校在镇上南端，不是很远，顺着柏油路直走，大概十多分钟路程。中间要经过一个小石桥，三米宽。桥下流动着浑浊的污水。每逢夏季假日，我和小伙伴们，就去那浑水里捉鱼。没有彩电，手机，电脑的贫乏年代，这是一群孩子唯一的乐趣。
　　桥边有三间平房，是个规模颇大的杂货铺。虽然附近也有几家杂货铺，但没有那家商品齐全。除了蜡烛，白糖，冰糖，油盐酱醋外，也会出售暖水瓶，豆油，白酒之类日用品。杂货铺的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妇女，五十多岁。她的历史我不知道，只听说很多年前外地来的，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来我们镇上租了三间平房，开了这家杂货铺。雨雪天气，人们无法下地干活，无法去摆摊经商，就约到桥边杂货铺，铺开桌子，开几台麻将扑克牌，输赢些几块钱的烟酒糖，打发时间。中午各回各家吃饭，下午接着赌。一屋子人，男女老幼，围观的，参战的，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父亲也喜欢玩牌，麻将扑克牌九样样精通。听说我爷爷就好赌，只是后来眼睛失明了，想赌没法赌，终日坐在木床上，给领居们说书听。
　　父亲并没有酒瘾，雨雪天没法去集市摆摊，会让我去杂货铺打酒回来。我脚上套着塑料袋，拎着一个酒瓶子，踏着泥路一步三滑去街上。
　　“老板，打五毛钱酒。”进了杂货铺，我喊。
　　玩牌的人们沉寂下来，不约而同瞅我一眼，喊到：“老板，别玩了，先给青峰打酒。”
　　那杂货铺老板娘把麻将捂倒在桌上，笑吟吟站起身，粗黑的手掌抚平粗布黑衫，弹了弹叼在嘴里的香烟，来水泥柜台前。把皱巴巴的五角毛票收起来，打开身后角落里的大酒缸盖子，霎时间，一股浓烈的酒香弥漫开来。
　　“嗯……这酒香！掌柜的，中午我也来点，回家喝两口！”牌桌上有人喊。我一看，说话的是邻居“猴子”他爸。廋骨嶙峋的身板，和他儿子一样。“猴子”是我们取的外号，他和我年龄差不多，是因为太柔弱的原因，故此叫他“猴子。”
　　“猴子”父亲没有经商，只是常年务农，养些鸡鸭猪羊生活。家里也是几间土屋，加上八十多岁老母亲，一家五六口人挤在一起，破败不堪。（多年后，在镇上澡堂子里，见到一次猴子，听说出去打工，已经是西装革履)
　　“好唻。咱这里就是酒多。”
　　掌柜的把铁皮漏斗插在瓶口，用小量勺往里灌酒。五毛钱三勺，约摸半瓶。够父亲喝几天了。
　　我拎着酒瓶出门。身后喊：“青峰，下午让你爸来玩几圈，这麻将不够桌，缺他一个。”
　　“好。”我回头应着。依旧阴雨连绵，没有停的意思。镇上所有的居民，从平日里的忙活中，一下子平静下来。回到家里，后妈已经从烟雾缭绕的厨房地锅里，端出一盘看不见肉丝的青菜出来，给父亲拿来酒盅和凳子。门外淅淅沥沥，我茫然的望着。雨中一串串泥泞的脚印里，蓄满了积水。
　　父亲端起酒盅，脖子一仰，一盅酒下肚。顿时精神很多。夹菜的间隙，他难免唠叨。指着土屋裂开的后墙说：“好好上学吧，看看咱家成啥样了？不是那根木头顶着，后墙早就塌了，不知道哪天把我闷死在屋里……”
　　后妈笑着接过话：“好了好了，别唠叨了，咱儿子会争气的。”
　　父亲说的没错，那后墙向屋里倾斜着，裂开一个大口子，随时倒塌。像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毒蛇，朝屋里人虎视眈眈。吃完午饭，父亲去杂货铺打麻将。他经营着很大的摊位，服装鞋帽干货，下雨下雪就无法出去，只能在家里等雨停。假如第二天雨雪停了，必须去集市摆摊，早晨六点起床，把一箱箱货物在木架子车上用绳系好，我和弟弟，后妈在两侧推着，父亲在前面一脚三滑的用力拉，费劲周折，才能把几百斤的货物车子拉到柏油路。那时候，父亲早已大汗淋漓。几百米的泥土路，需要半个多小时，几个人筋疲力尽，是那样艰难漫长。
　　转眼间，小学毕业后，转入镇上东侧的中学读书。和小学的路程距家差不多。有一次傍晚放学，我和伙伴一同回家，经过桥边杂货铺时，伙伴推推我的胳膊，小声道：“快看，那是你二舅！”
　　我循声望去，杂货铺门口，站着两个中年男人在说话。一个劲瞅着我。其中一个男人很面熟，却不曾认识。望着我的时候，那男人泪眼汪汪，要哭的样子。想必是我二舅吧，附近的大队书记。我很小时候，父母离婚，就和舅家姨家没有来往，故此不敢认。我低着头走了。很远回头，那男人依旧在追着我的背影。
　　“你二舅可是当官的，你为啥不跟他说话？”伙伴问。
　　我脸上火辣辣的，”没见过，不认识。”我没说谎，真的没有印象。只听说几个舅家，姥姥爷爷住在三里路之外。有一个最小的舅舅在城里电业局当领导。父母离婚后，连妈都没见过，何况舅舅呢？
　　日子过的很快，悄无声息，转眼间寒冬料峭，一天晚上放学回家。后妈诡秘的说：“那桥头开杂货铺的女人跑了！”
　　我一愣，“跑了？为啥？商店不要了吗？”
　　“唉，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就知道外地人，死了丈夫。这些年杂货铺开的也不错。上个月，她瞒着大家，把杂货铺同时抵押给几家放高利贷的，说急用钱。大家都认识她，看人品可靠。谁知道她拿钱跑了。现在几家放高利贷的同时找上门，才知道被骗了……”
　　第二天早晨上学，路经桥头时，看见杂货铺大门紧闭，挂着大锁，从此后，再也没营业。几家高利贷为了挽回损失，抢夺商店的货物，为此闹上法庭。
　　不过，这并不妨碍小镇居民的生活。雨雪天气，父亲和一群牌友，又去别的商店打牌消遣了。那个消失了的女人和她的杂货铺，很长时间里，成了镇上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

锦梦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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