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认识钱的大妈

范范

      和父亲同辈，年龄大些的，在我老家青龙那旮称呼为“大爷”，因为喊的时候，声调不同，和真正的爷字辈儿不会发生混淆。
      我家西面的邻居，就是我大爷家，他和我父亲是亲叔伯兄弟，比我亲大爷关系要远一层。我不知道大爷年轻时候长啥样，也不知道他确切年龄，应该比我父亲大不了太多。我记事的时候，他就是魁实的大高个子，光光的脑袋没有头发，牙齿都掉没了，吃饭的时候，闭着嘴，嘴唇上下蠕动着，动作非常夸张。我大妈个儿不高，挺白净的，小脸蛋，细眉细眼，头发一丝不乱地梳到脑后，用“巴网子”罩着，常年弓着腰，一年四季穿的都是老式儿“带大襟儿”的衣服，便服裤子，扎着白色的腿带子。
      我妈告诉过我，说我大妈是相隔五里地大杖子村，一个地主家的闺女，嫁过来的时候，妈家陪送的东西挺多的，衣服布料装满板柜，一直穿用到她老死。兴许是因为地主家的成分关系，要不就是嫁过来后大妈连着生了三个闺女后，才有两个儿子，大妈在家里说话都没大声过，大事小情都是大爷一个人说了算。
      大妈一辈子没咋出过村子，既不赶集上店，也不去谁家串门子，只是偶尔来我家走走。我妈说她不认识字，也不认识钱，更说不上出面与谁共事来往了。我小那会儿，有一回小商贩来村里卖衣服，价格挺便宜的，我妈给我们姐三个挑了几件，大妈家也给她二儿子买了两件，来送钱的时候，大妈两只手攥着钱，面色庄重，一边走一边嘴里嘟囔着：这是两块七，这是三块五；这是两块七，这是三块五...”生怕弄错了。
      我没看出来大爷脾气咋不好，有一天我爹我妈唠嗑，我妈说我大妈挨打了，大爷用鸡毛掸子，旋得大妈脑瓜顶鲜血直流，来找我妈上药的时候，自个儿说是隔着门帘子，大爷搬东西往外走，她往屋里进，不小心撞上了。我妈过事儿挺气愤的，她那爆脾气，要是我爹敢那样，我妈得把房盖揭了。

      我妈说大妈腰直不起来是因为“垂咕噜子”，意思子宫严重脱垂。我大爷是解放军退伍军人待遇，但在“文化大革命” 的时候，  村子里有一位打过抗美援朝的退伍大爷，和别人说：“某某也敢说自己是解放军？他敢说自个儿参加过啥战争吗？”  风言风语就都出来了，说大爷开始参的是国民党的军，打仗时候被俘虏过来的，按理不配享受国家津贴。有几年大爷就不敢出世了，在家里装病，大妈没办法，瘦弱的她带着孩子们，每天战战兢兢地去生产队干活。有一阵刚做完子宫脱垂手术，没养好呢，和大闺女去井边抬水，一下子又累回来了，往下就没好过，腰就没直起来过。她自己有个土办法，每次上完厕所，就在灶火里烧一块砖，拿出来坐在上面，就能缓解一下。现在想想，老人家这一生，可是受了多少罪呀。
      大妈在家一会儿不会闲着，猫着个腰，不是拾掇屋子，就是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屋里外头一尘不染，针线活计缝得又密又匀。她柜子里有好多从娘家带来的五颜六色的丝线，在缎子布上，能绣出特别好看的花朵来。她忒会节省，自己常年穿着老式的陪嫁衣服，就是拆被子的白线都绕起来，留着再用；洗衣粉也不买，灶膛里的灰扒出来后不扔，拿水浸泡过滤，用来洗衣服。
      大爷大妈也确实攒了一些钱，三个闺女和大儿子相继成家，等到给小儿子张罗媳妇的时候，我那二哥，在外打工不知道咋就受了刺激，回来魔魔怔怔的了，衣服常年不换，头发不洗也不剪，整天自言自语，去精神病院治疗过也没啥效果。后来，大爷大妈年岁已高，对二哥也不抱啥指望了，就把手里的钱都给了大儿子，地也都给大儿子家种。这事儿不知道咋让我二哥知道了，他天天在家里耍闹，说给自己娶媳妇的钱凭啥给老大？粮食到处乱扬，哥嫂送来的饭不吃，都给摔了，还去自家地里把刚长出的庄稼都给拔了。大妈眼睛哭得看不清东西了，瘦得身上没有肉了，腰弯得也更深了。一辈子的老邻居了，和我妈说他二儿子的举动行为时，叹着气说这日子真不知道咋往下过呀，天天怕出啥事儿，没法儿过呀。
        
      但是，日子不论怎么难往下过，也必须往下过。大爷身子还行，在家不再背着手，他照顾着大妈，撑着这个不见宁日的家。有一天，大妈摔了一跤，就再也没起来，等外出的大爷回来的时候，看见小儿子坐在地上，抱着已经没有呼吸的大妈，一边呼喊，一边流泪。大妈的葬礼平常又简单，“一七”后，大儿子和媳妇把她生前用过的或是舍不得用的衣物都烧了，念叨着希望她在另一个世界能收到。


      世人皆苦，每个人都有他与众不同的苦。怀着一颗慈悲敬畏之心，写写我熟悉的那些人，那些故事，那些风土、人情。

宋长万

每个人来到世上走一趟都不容易，我们要做的就是和艰难困苦做斗争，来创造所谓的幸福美好的生活罢了。

殷凤君

大妈是个苦命人，经历让人同情！

范范

shanluwanwan 发表于 2020-9-24 16:54
每个人来到世上走一趟都不容易，我们要做的就是和艰难困苦做斗争，来创造所谓的幸福美好的生活罢了。

宋大哥说得好！每个人都担着不同程度的苦。

范范

殷凤君 发表于 2020-9-25 15:20
大妈是个苦命人，经历让人同情！

谢谢殷姐留评！是的，大妈的一生，始终是压抑着自己的。